“喂喂，别拿着眼珠子在我眼前晃啊！”
如字面意思，我的同桌正拿着她刚做好的眼珠标本在我眼前显摆。我把小说挡在眼前，努力将那个惊悚的瞳孔从我的视线中抹去。
“你把你的眼珠子给我，不就不会看到了吗~”
她把标本收到了腰间别着的盒子里，坐到了我旁边的空地上。可以在盒子打开的那一瞬间看见许多大小各异的眼球。
哎……为什么她一定要坐我的旁边呢……是因为她是我的同桌的缘故吗？还是因为……
“二泉啊，你难道真的不觉得我们的名字很巧合吗？”
“什么巧合不巧合，「二泉映月」这种组合可赶紧滚蛋吧”
我开玩笑道。
没错，我的同桌的名字叫做映月，佐仓映月，霓虹人。说起我对「二泉映月」的厌烦程度，那绝不亚于我对除她的所有人类的厌烦程度。
也正是对人类和「二泉映月」的厌烦，才促使我来到学校的天台上感受春日的凉风。
“没意思……整天看小说也不去交别的朋友，光靠你那一身好成绩真找的到女朋友吗？”
她按下我抬着小说的右臂，用她碧绿的眼瞳死死盯着我的侧脸。
“反正其他人没有交流的必要，而且女朋友不是有一个现成的预备人选吗？”
我故作轻松的答道。
“我只是看上你的眼球，仅此而已。反正你也活不了久了，不如早点签了协议把眼球转让给我”
她的身体贴的更近了，用食指和大拇指撑开了我的右眼皮。
温热的鼻息和冰冷的风从两个方向相对吹来，使我的眼角有些发痒。
“别咒我啊”
我把脑袋晃了晃，继续看着我的那本「人间失格」，
“虽然真活不了多久，但和你结婚生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到时候再扣眼睛也不迟”
“你能想到那么久，真是有你的”
她终于肯和我保持男女正常的距离，半生气着抱胸坐了回去。
毕竟对她来说，比起处女膜，我的赤色眼球显然更加的诱人。和我结婚这种小要求还是会轻松答应的。
只是活不了多久了……而已。
“你就算是为了和我结婚生子，好好珍惜一下你的生活好不好？按时吃药换绷带有那么难吗？”
“嘁，那个自以为与我很熟的保健老师我可是看都不想看到一眼。每次我一个人去那里，她都会把衬衫往下拉一点，露出她那傲人的沟，撩着自己的黑丝大长腿说「老师好寂寞啊」，却完全没有想过我完全不好这口”
我一边做着夸张的表情，一边模仿那个保健室老师的姿势。
“那我来帮你包扎好不好？”
她的身体再一次贴近，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那满溢着怜悯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烦透了。
总是以为自己高高在上而有资格可怜他人，却没有想过自己的现状和行为如何。
我不希望有人来怜悯我，只是因为这会连累到他人。
“不要，伤口感染疼一会挺好的”
我转而瞄了一眼她的左脸，
“况且你脸上和手上的那些伤疤真的不要紧？”
“那是被特制的药剂毁坏的，无法复原，而且如今也没怎么疼了”
她示范似的摸了下自己左脸的疤，左脸的肌肉因此反射性的抽了一下。
她的伤疤从左眉向下直延续到脖颈，撕裂般通红的伤口让她相较于同龄的少女不是很美丽。同时，她还要全天戴着手套，防止什么异物吹到伤势更为严重的手上。
“你蠢吗”
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感叹，只是将其用责怪的语气陈述了出来。
明明知道我疏远人群的原因，却依然用这样自我伤害的方式来刺激我，真是够心理扭曲。
“你不好好活着，那我就继续这样”
“反倒是你这样，我会更想去死啊……”
我试图劝解她放弃自我伤害的想法。
明明我才是病号，却要像现在这样安抚她因我而激动的情绪，好一个乾坤大挪移。
“不要整天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你有在意过我和你的父母的感受吗？！”
她突然站起身，后退两步看着我。
“你这句话是建立在已经知道我的父母已逝的情况下吗”
我合上书，站起身和她对上眼神。但她却像怯懦了一般，将头垂了下去。刘海遮掩了住眼睛。
“这样的你，不如去死更好！”
她攥紧双拳，眼泪不断从鼻尖滑落下，滴在天台的石砖地板上。
这突然的言语让我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如你所愿吧”
身体仿佛被控制着，一种无形的力量支撑着我的身体，让我握上栏杆。
接着，身体向后倒了过去。
这里是离地面二十米高的教学楼天台，栏杆的后方是樱花树和树下的那个我经常光顾的小神社。
“希望你的愿望能成真，映月”
尽管她向我伸出了手，但一切都太晚了。
她立刻转向楼道奔跑，试图用不及我下落十分之一的速度来接住我。
那天，我看到了那棵樱花树的死角。
那颜色，和她的黑色长发上的挑染一样。美丽，也是我最珍惜的颜色。
风声不断在耳边奔走。
那坠落的过程很漫长。树的蛀洞，花瓣上的露珠，驻足于树梢上的蝉，尽收眼底。
最可惜的是，上天并没有给我降下甘霖。明明动漫里的人跳楼时都会有的，应景的，渲染悲伤的甘霖。
仿佛，我的死是应当的，令世间增添色彩的。毕竟我在生前伤了她的心。
“窗边，是不是有人飞下去了？”
“别想了，肯定是什么鸟之类的啦！”
“也是也是！”
没有人在意我。
我没有与班里的其他同学交流过，唯有作为同桌的她。
她曾经说过「你的眼球，眼球的过去和眼球的未来，全部都是我的！」
明明她咒着我死，我还在死前想着她。
真是笨蛋。
随着一声只有我听不到的巨响，血肉飞散、脊椎碎裂。
最后，连我引以为傲的眼球和强健的四肢都不见了踪影。
话说，她真的希望我死吗？她的那句话真的是那个意思吗？
后悔来不及了吧，笨蛋二泉。
意识顺着心室向上流动。
正当我的灵魂快要从瞳孔钻走的时候，一声陌生的声音叫住了我。
“还来的及哦”
少女的声音如叮铃的水声在我的身旁回响。
不，身体已经碎裂了，能听到声音的耳朵也不见了，听到对话是不可能的。
至少，我生前信仰的唯物主义这么告诉我。
“我在和你的灵魂对话，二泉”
此时，我的灵魂附着在滚落的眼球上，被一个少女两指拿起。
看来，灵魂是在即将脱出的一瞬间被固定住的。
原来，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
是真的啊。
至少我的灵魂现在被死死卡在这个窗户上。
“你被这个城市盛行的鬼害死了”
不是吧，我明明是自己跳下去的，将罪戴给别的无辜生物什么的未免太牵强。
“鬼没有形状，但会影响世间的行动。方才你的跳楼行为和她的言语就是如此”
这样吗……但说不通的地方还有很多，比如跳楼瞬间的子弹时间之类的。
“什么子弹时间……给你一个重返阳间的机会如何？”
什么叫「重返」，我不是已经……
哦，我死了
身体化为碎片，只剩下两只眼球和七零八落的四肢。
少女调转眼球的角度，将瞳孔对准了那具尸体。
她趴在那一摊烂肉上哭泣。
娇小身体的律动被啜泣打断，有一下没一下的抽动着。
周围的一切全部染上黑暗，唯有她的心散发着光亮，仿佛世界是为她而黯然失色。
她没有在意她的白色水手服，没有在意她那双独一无二的手。
明明平日那么怕脏，现在却哭得稀里哗啦的想要抓住逝去的我。
“刚好我缺一个代行人，就让你来填补我的空缺吧”
不要说的那么工口……
话说，你是谁？
“我是由人们的传说诞生的樱花灵，在这所学校跳楼的人都会被我收入麾下，你也不例外哦！”她又把我的视角转了回来。
捡起我的少女穿着和服，粉色的凌乱短发似有似无的漂浮着。她的细小左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宛如一个自信的转学生在做着自我介绍。
“来吧，开启你的新生”
樱花灵的语气宣告似的激动了起来。
我还没同意啊，喂！
％（视角切换用百分号）
「啪，嗒，啪，嗒」
教学楼门上的大挂钟一直转动着。
但在此刻，她多想让时间回溯到天台的时候。
一阵春风吹过，伴着零散的樱花花瓣拂过少女的发梢。
“为什么……为什么……”
她啜泣着，更加小心的捧着手上的眼球——那是她的同桌二泉的眼球。虽然分不清左右眼，但当她赶到时就只有这一个眼球是完整的了，另一个不知跑到了哪去。
明明是死亡那么悲伤的事情，春风却比以往更加的温柔。
“映月，不要太难过了，二泉他不会希望你伤心的”
青梅在一旁安慰着她，小心翼翼的用白色的手帕帮她擦去脸颊的泪痕。
“但……我更希望他能多……责备我，即便……是一丁点也可以……”
因为，此时的她，内心里已经盘算上如何将眼球做成新的手链。她多么想让他如往日一样嫌弃她的爱好，嫌弃她的黏人。
可惜，这一切已经无法做到了。
“诶？”
保健室的窗内，似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如往常一样走进了保健室的门，拆下血淋淋的绷带。
“二泉？”她惊叫了出来。
但当她呼唤那个名字的时候，熟悉的身影似作灰、作尘，飘散而去，只徒留下一地的臆想和哀伤。那只是一个昔日的幻影而已。
“哟，小月，今天……”
保健室的老师如往常探出窗户与映月打招呼，却在无意间看到了她摘去手套的红色双手捧着的，如视珍宝的眼球，和她沾满血红的白色水手服。
“二泉他……”
老师立刻联想到了二泉。
不因为别的，只是映月的洁癖和伤口让她从不接触其它人。即使是戴着手套也不例外。
可惜的是，此时的眼球收纳盒已经满员了。
她并不是舍不得那一两个眼球，只是觉得二泉的眼球放在里面显得太掉价。
“翻进来，我把这个眼球保存一下”老师迅速去到门旁的柜子里翻找。
“呃……诶？可以吗？麻烦你了！”
她有些迟钝，但紧接而来的是惊讶和感激。映月先是将眼球交给青梅，单手翻进窗内后又夺过了眼球。青梅见势，也迅速翻了过来。
保健室在学校一楼的外沿，教学楼入口的右边，与刚才二泉死去的地方极其接近。
“来，这个盒子可以保存眼球，一定要定期去保养它，否则腐烂了的话，他就不能继续注视这里了”
老师嘱咐的语速很快，但即使是一向听力好的映月也是满脸疑惑。她先是没明白这个巴掌大的简单盒子的意义，又没明白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注视，是什么意思？”
“我听过，传说人死后会把意识寄托在眼球上，注视着此岸，也就是阳间的一切”青梅是家里代代相承的巫女，对这类鬼怪传说自然了解的透彻。
“但……让他解脱了更好吧？”
“放心！他对你的爱一定会把他变成怨灵的！”
青梅拍了拍映月的背，想让她振作起来，却未曾想会把盒子拍落在地上。
“糟糕！”
“二泉！”
“完蛋！”
青梅、映月、老师的声音依次响起。
接着，就是他了。
伴随尚未关紧的盒子的落地声响，眼球掉落出去。
「啪嗒，啪嗒」
水和肉敲击地面的声音如期而至。眼球在地板上弹了三次，最终因阻力和摩擦力停止了运动。想必，这是映月最感谢物理的时候。
『疼……』
二泉独自抱怨着。
可惜，她已经听不到了。
％
“没伤到吧？没伤到吧？二泉？不要责备我，二泉”
映月跪在地上仔细打量着眼球，生怕哪里漏了个洞而导致眼球损坏。
明明刚才还叫我责备她，现在又说不要责备她，不愧是我的怪人同桌。
此时的我已经灵体化飞绕在我的眼球旁。
轻飘的悬浮感和身体的透明化像极了小说里描述的死灵魂。
不过，眼球受到的伤害会在我的精神力确确实实的反馈回来，那么眼球损坏的时候我就会离去这句话并不假。
但就是这么戏剧性的欢乐时刻，一股阴凉的黑风刮了进来。
“是鬼哦，附身灵”
樱花灵的声音在耳边又一次响起。
只见那股黑风汇聚成一团，最终化成箭头直扎入蹲在一旁的老师的后颈。
常有闻后颈是人类最没有防备的死角，真没想到连鬼都这么觉得。
接着，老师的身体一震，似乎失去了自己的控制，僵硬的拿起了身旁柜子上的刀。
“她想把刚成为代行人的你杀了！阻止她！”
樱花灵的声音明显失措了。
“老师？！”
离的稍远的青梅并没有反应过来。
“不要！”
映月向着那把高速落下的刀刃伸出了右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