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呃……”
映月的手流着鲜血——那是握住高速刺下的刀而迎来的代价。
她的手颤抖着。伴随着疼痛,手理所当然的握的更紧了。
她想要保护的,只不过是我遗留在此岸的区区眼球而已。
没有任何方法能够印证我的存在,没有任何事物能够证明那些传说。
但她没有放手。
即使是那百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死死的抓住。
我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丝毫的迷惘,仿佛她的念头里只有「保护眼球」这一个选项。
明明她可以为了我而让手受伤,我却只能在一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不,你可以出手了”
诶?
一瞬间,一股极强的凝滞感由我的眼球为中心迸发开来。
“代行人的任务就是消灭掉那些胡乱影响凡间的鬼,我没有跟你说嘛?”
确实没有。
“……好啦,时间已经帮你暂停了,接下来你自己处理!只有这一瞬间哦,你影响到她们的时候,时间就会再次开始流动”
喂喂,不是人,能暂停时间,为什么不是金发……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
送命题来了。
只有一瞬的时间能够反应,是要先把刀从映月的手上掰开,还是先把鬼从老师的后颈掏出来。
如果把刀抽出,说不定会造成二次伤害……但掰开手的话又怕时间不够。
刀刃朝着手指,刀背朝着手心,刀尖离我的眼球只有一线之隔。这样危险的环境里,无论什么选择都是错误的。
赌一把。
传说中,人的左眼联系着阳间,右眼联系着阴间。
倘若是那颗眼球是左眼,那么我就会实体化,并在那一瞬间从下方顶开刀刃;但若是右眼的话,我的灵魂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而炸开刀刃,和那个附身灵一起去到黄泉。
我没有丝毫犹豫,将已然透明的手搭上了自己的眼球。明明已经灵体化的我,还能够触碰到自己的遗体,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顿时,我的意识被吸入眼球,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我倍感亲切。
“二……泉?”
%
“快跑!这里我来应付!”
二泉抓住老师的手将她死死按在墙上。
即使是身强力壮的二泉,面对突然变得奇怪的老师竟然也有点招架不住。
他穿着的是死去时的校服。即使是在生死关头,这也能勾起映月的回忆。
当初,他就是这样把欺负她的不良按在墙上,说的同样是这一句话。
虽然不是同一个地点,也不是同一个时间,但这样泛黄的回忆就是让人沉沦其中。
明明是相识的一周年,却如此跌宕起伏,这不禁让人感到不现实。
“呜啊啊啊啊啊啊——”
但,一声绵长低沉的嘶吼将映月拉回了现实。
“映月,快跑!”
二泉转过头来,强有力的喝退二人。
保健室的门正巧没关,青梅把住映月的手向走廊跑去。
“可恶,连意识都被鬼占据了!”
渐渐远离保健室时,映月仍然能够听到那声抱怨和扭打的声音。
那一定是他没错。
因为我被伤害了,所以他回到了此岸来保护我。一定是这样。
映月这么下定了决心,甩开青梅的手向回跑去。
我不会再让你死去了!绝不!
随着又一次接近的脚步,少女奔向了走廊的尽头,那个存在着他的保健室。
「滴,嗒,滴,嗒」
那是陌生却熟悉的钟声。
月光照进房间。如果说平常的房间的特点是杂乱,那么现在的房间特点是更加的杂乱。
“虽然对学校的钟声感到厌烦,却对家里的钟声产生了完全免疫力呢……”
她轻语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逻辑问题。
映月抱着存放眼球的白色盒子,关上了房间的灯,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也许我会因为你的死而堕落吧,二泉”
她的脸上饱含着笑容,丝毫没有对这句话的深度意思进行发掘。
“你是唯一我触碰过的人,唯一让我想要占有的人,唯一被我看上的人。所以,如果我萎靡不振了,就全部是你的错”
她对着盒子自言自语着。
映月背对着从窗外打来的月光,仿佛想将一切外来之物全部隔绝一般。
凌乱的黑色长发在月光的陪衬下显得苍白。
“记住,是你的错,和我没有丝毫的关系,我看上的仅仅是你的眼球,我想要的仅仅是你去死,仅此而已,没错”
说着说着,传出窗外的又是一连串的啜泣声。
如那每晚如期而至的琴声,也如那春日必将到来的暖风。
然而,在这个春日里,它们似乎都迟到了。
“为什么……我明明……想让你去死……我却一点也不开心……为什么……”
「咚咚,咚咚」
“能让我进来了吗?”
随着一阵温柔的敲击声,窗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二泉正靠坐在窗的边缘,眼神望向星空的方向。
“让我一个人哭一会……笨蛋……说去死就去死什么的……最讨厌你这种人了……”
“骂我什么都无所谓,但饿着肚子影响了明天的演出可就不好了”
“我不要……音乐什么的……没有意义……”
少女将盒子轻放到一边,开始擦拭自己黏糊糊的眼泪。
他已经死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即使是再丰富的感情也无法挽回,连那跃动的音符也是。
“那你以前为什么总是用音乐当接近我的借口”
“那是……那是……”
少女的声音似渐行渐远,
“不要刁难我……”
“好,好,我去给你做顿饭,就当是最后的晚餐吧”
二泉请求似的说着,换成蹲姿从窗边跃了下来,扭开了门把手。
“不要把门关上了,我还会进来的”
他用空无一物的眼眶回瞄了一下房间,随后走向了厨房。
随着脚步声落定,她的朱唇缓缓张开。
“不要说得那么文艺……我听不懂啊”
%
“真是受不了……”我自言自语的抱怨。
先不说房间里的那股浓重的女性荷尔蒙的气味,就连家里的其它地方都完全没有打扫,乱七八糟的杂物堆满了二楼的走道和一楼的客厅,这让去往厨房的道路异常的艰辛。
真是想不到这样的家里每晚能传出琴声。更何况还是一个洁癖的家里。
——今晚以后,你就不能现界了。平日里作为鬼魂在城市巡逻,必须在指定的神社才可以被指定的人看见。
那个可恶的樱花灵这么嘱咐我,我也将这句话的前半部分传达给了映月。至于指定的神社,似乎是长着樱花树的地方有祭坛就行了;指定的人就比如那些巫女,或是天生阴气重的人。
“映月,我都快离开这里了,就不跟我告个别吗?”
毕竟以后就不能经常见面了。
“死人就乖乖滚去桥对面!不要纠缠我!”
她的声音明显夹着哭腔。明明自己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是这样耍傲娇脾气。
说起来,我就住在她家隔壁,平常都是我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她在我离开后会不会好好吃饭?会不会因为我的死而一蹶不振?会不会因为太挂念我而殉情?
殉情还是算了,我可不想在死后还有个死傲娇爱哭鬼黏着我。而且,我如今的职责是与鬼战斗,绝不能把她牵扯进来。
我好不容易跨过满是快乐水罐子的客厅,打开了她卧室正下方的厨房柜子。
没有食材……
真是连一点遗物都不让留下。
我只好拿起在饭桌上胡乱摆放的纸和笔写起了遗愿。这么杂乱的家里,饭桌上有纸和笔也不足为奇。
写什么好呢……让她去帮我照顾那棵樱花树苗?帮我举办葬礼?帮我去给爹妈的坟上香?
我咬着笔头,仿佛要将大脑撕裂的纠结情绪在我的内心徘徊
算了,还是三者都不要。
我的住宅天生特殊,总是会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在附近,或许连她搬来这里也是受此影响。
就写「铭记着我好好活着」就行了吧。
不,还是什么都不写的好。这根与我有接触的笔也得尽快销毁掉,万一出了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二泉”
她从身后轻声出现。
她搂住我的脖颈,裸露的欧派在我的背部摩挲,发出使我心痒的声音。
“怎么,想表白吗?”
我已经猜到了此时她的想法,只不过是想要她亲口说出来。
她沉默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黑色丝柔的长发披在我的肩上,她依旧用那令我无法自已温热的鼻息来诱惑我的耳廓。
“不行,我即将死去,无法回应你的感情”
“为什么?明明今晚能留在这里,为什么以后就不行?”
“不知道”
我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悲伤情绪,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拳。隐约间,几滴热泪落到了我的肩上。
“不要离开,好吗?”
她的话语轻柔的拨动我的心弦,又像是那吹入窗内的春日暖风。
“抱歉”
“……”
最后,我的话语将她内心的所有期待涤除,两人的关系似乎回到了原来的白纸。
“我知道了,那就再陪我最后一个晚上吧”
她松开了手臂,转而坐到了我的腿上,小小的脑袋靠到了我的肩旁。
“这样抱着我睡一个晚上吧”
她的声音很轻。时间已入半夜,我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将她抱在胸前,用已经透明的身体感受她的身体的温度。
不一会,她就沉沉的睡去了。我小心翼翼的抬起她双手的小臂,打量起她的伤疤。
似乎是被什么药剂浸泡过,双手的表皮被全部破坏,只剩下七零八落的碎片和肉裸露在外面,甚至连指甲也因此显得腐烂。死亡的表皮止步于手腕处,接下来就是她白皙细嫩的双臂。
她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我不禁好奇起来。但可以确定的是,绝不是一般初中生的彩色。
“二泉……我爱你……”
她迷糊的睡颜突然吐出了几个字。我不禁莞尔一笑。
当然,也绝不是绝望的黑或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