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南石和后木只是一对假名姓,那在记录中找不到也不足为奇。但这就为我们追寻正在关注的这一桩三角关系带来了实打实的困难。然而,我们也没有轻言放弃,因为还有信息值得我们去追索。今天出门时,天气预报预报了我们这一带会有强烈的大风降温天气,此时的霞浦高中外,风已然将树梢刮出了明显的摇晃。一扇没关紧的窗户透进些许风力,在我的脸上带来些许凉意,我的心中,便希望此时的自己成为一位追风者,去捕捉南石、后木等人的感情踪迹。想来,身边的宇野奈惠,远处的池田若子也当作如是想吧。
在池田若子前辈的叙述中,有这么一个情节:后来的江户自己带了一片绘马,然后将原本已结对挂好的,南石与后木的绘马解开,再将自己那一片和南石的串在一起,并且打了一个技术难度极高的绳结,作为向后木发出的战书。“只要解开这个结,我就自觉退出竞争”。这个承诺是否得到践行,我们不得而知;但这个高难度绳结却定然在无数的绘马中显得极不寻常。所以,我们可以从这一点上寻找突破。
“后木到底有没有公平地竞争呢?倘若她用‘快刀斩乱麻’的手段,不正面破解绳结,而是直接一刀剪断绳子的其他部位,这不也是破解的手段吗?不过后木恐怕也没有采取这种手段吧:若是她以这种方式破解,这就足以作为流传到今日的一个故事情节了。她应当是正面接下了这个挑战,并且她到底是没有把这个绳结解开。这和我们现在所了解的情况,也就是后木在我们霞浦高中做校工,和白陵的塑型师南石并没有确立婚姻关系这是一致的。”
但问题是,现在要怎样找到那几个当事的绘马?
“绘马会不会在毕业时被取走呢?”
“虽然有这样的先例,但少之又少,很大几率上绘马会被留在当地,毕竟这也成了纪念校园生活的一部分。”池田前辈道。“否则,大多数毕业生都在毕业时取走绘马的话,也不会形成这么一条藤绘马的名胜了。”
既然绘马很大概率还留在顶棚上,那就有迹可循了。江户发出挑战的是一个复杂的绳结,既然要做到复杂,就必须反复缠绕,穿结形成不明就里的循环,而这循环最后形成的‘一团’的模样,定然比简单的绳结要庞大、臃肿得多。我们知道,如果将一条绳索首尾打结,挂在一个钩子上,如果绳索与挂钩之间的摩擦力比较小,那么这个绳结就会因为重力的作用,很快滑落到最底部。倘若摩擦力比较大,那么在时间的推移过后也会最终形成这个结局。如果在绳索上再穿过一个绘马那样的重物,并且摩擦力还比较大的话,绳结就未必会移动了。但绳结若是绑得相当繁重,那就又有说法:霞浦高中里精研物理的同学向我道:若是绳结够重,绳索与其他物品间的摩擦力又不太大的话,最终会是两种结果:一种是绳结滑落到底端,和绘马一起垂落到最下端;一种是绳结被卡在最上面,依靠挂钩支撑绳结的重量。
江户、南石、后木三人离开筑波艺校已近十年,时间积淀得是足够了。并且,我们也从池田前辈那里确认,栓绘马的绳子也是很简易的绸带,摩擦力自然就很小了。并且,绸带只是很简单地穿过绘马木片上开的孔洞,并没有再绕两圈等等花式的操作。那么,江户的那一对绘马,现在就只可能是上述的那两种状况了。
可是,要在这不啻几千几万个绘马中,逐一排查绳结的状态,那也太难为池田前辈了。但我随即又想到了一招,便对池田前辈道:
“前辈,我听到你那边隐约有些风声,现在筑波那边风挺大吧?”
“是啊。今早的天气预报说,茨城这关东东部一片都是大风降温呢。霞浦也在刮大风吧?”
此时,窗外的树梢早已被大风刮得摇摆不定。另一边,一扇没有关紧的窗户宛如一片薄刃将风势割开,流速顿异的两侧不断产生着叩击玻璃的力量,将玻璃敲出了“咚、咚”的闷声。这声音似乎也透过通信信号传到了筑波,那边的池田前辈听了,笑着点了点头道:“好像是这样呢”。
“藤绘马步道在这样的大风天过后,那些绘马会从挂钩上掉下来吗?”
“这是当然的啊。挂钩也不是钥匙扣那样除非按动才会出现缝隙的环,实则就和我们厨房用的壁挂钩没什么两样。每次这种天气过后,学生自治组织就有得忙了,他们要核对记录,把所有被风吹下来的绘马挂回去,这活计可累人了,他们有时还不得不临时募集人手来做这个工作。”
“这可真是……被风刮下来的绘马多吗?”
“倒是不多。毕竟这是个林道,顶上早就被长藤覆盖了,两旁又是树木,风虽然能刮进来,但还不至于把绘马刮掉下来吧,顶多是飘起一个角度罢了。就这场大风过去,恐怕也就是入口处会掉下十几块来吧。对了,在起风的时候去藤绘马步道走一走也是一种欣赏方式呢。”
我的算盘也落了空。我本以为,这样的大风能在林道形成穿堂风,把整个藤绘马步道的绘马都刮得七零八落,而那个绳结复杂的绘马则因为绳结的重力而幸免于难。这样一来,我还必须另外寻找思路。
“这个情感故事流传下来之后,后人总会有好奇或者将信将疑的反应吧?这时候当事人已经不在校园内,讲故事的人要取得信任,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怀疑的人带到那个绘马的地方,以事实为证。池田前辈,这个绘马的大致位置,没有随着故事一并流传下来吗?”
“现在还真没有人能说出这个具体的绘马在哪个位置了。起先,那一批直接当事人在的时候,倒是知道绘马在哪个位置,但后来传的时候又不免以讹传讹,衍生出了许多个版本。直接当事人全部毕业之后,也无从找人对证,所以一来二去,好几个位置的版本谁也不能证实,也谁都不能证否,最后弄得各行其是,好几个版本各自发展,我听到的版本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没办法,我们只能通过唯一的线索进行,那就是请池田前辈假定“江户”便是留在记录上的姓氏,并且寻找十年前左右的时间段里,姓江户的人所留下的记录,然后再去对应的位置寻找绘马,看看是不是有一个明显费解的结。现在这个大风天气,把池田前辈就这么打发了出去,我心下也不免惴惴。
池田前辈按图索骥地找绘马也得花上一阵子。趁着这会儿,风又大了不少,我便起身将那扇没关紧的窗户关上,防止玻璃吹破;又念及学校里其他地方现在大抵没什么人了,便从座位上起身,打算去各个教室和社团活动室转一圈看看,沿途提醒或自己把一些没关上的窗户关严实。
陆续前行,我不知觉间来到了社团楼一楼的手工艺社门前。在门口,我便能听到这个社团屋里正传出飒飒的风声,可以断定里面定然没有把窗户关好。但随即,我又在风的呼啸中听到了许多清脆的乐音,这应该是玻璃或者金属撞击发出的声音吧。我想,手工艺社应该是借着这次起风的天气,在试验他们的风铃。虽然他们有开窗的必要,但我还是觉得应当叮嘱他们一番。于是我敲开了门。
果不其然,门里是一个木架子,大约四五十个风铃正在不会彼此影响的位置上依次排开,撞锤纷纷击打着各自的管壁,发出大致相同却细处各异的清越声音。我在手工艺社认识的熟人前桥绿向我招呼,我低声说了说此行的目的,便同他们一起观赏起风铃的验证。
“现在,手工艺社在验证风铃的什么呢?”
“音阶。”前桥绿答道。“我们要让这些风铃都定在固定的音高上。”
只见一位社员手持音叉和小锤,拿起一只风铃放到单独的支架上,然后将一边耳朵凑到风铃旁,将音叉放在另一边耳朵,用小锤轻轻一敲,闭目聆听比对。确认过后,又将风铃挂回架子上,拿下另外一组风铃,换过音叉测试。发现其中隐约有不合之处,他们便采取各种调整的手段:比如将风铃的外罩用锉刀磨去一些,或者调整撞锤内的螺杆改变撞锤的重心和长度,又或者直接把外罩取下重新换过一个。看着他们的工作,我似乎也对风铃的调音有了一定的了解,加上前桥绿在一旁为我讲解其中的门道,我多少知道了“要让音程变高要怎么办”“要让音色更加清脆又该怎么办”这样的一些豆知识。
忽地,我又想到了这么一节:筑波艺校里的绘马,不也正被大风刮得纷纷扬起吗?池田前辈说,在起风的天气里走过藤绘马也是一种欣赏方式,起风的林荫道其他部分和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唯独顶棚上垂下来的藤花和绘马会随风摇曳。关键就在这里。
“池田前辈,我现在想到一种方法,可能可以提高一些找到对应绘马的概率了。”
“哦?渊子又想到什么好点子了?”
“好点子倒是谈不上,但我们可以去调达这样一条线索:绘马是由哪种木材制作的?因为藤绘马步道上的所有绘马都是雕刻院系制作的,所以这个问题可以从他们那里问到。再加上,所有的绘马都是有情人的定情物,必然是两片两片,成对穿在一起,起风的时候,两片绘马必然会碰撞发出声音。”
“是啊,我说在起风的时候欣赏藤绘马的别样趣味,就是为了这一片随风响起的木片撞击声,和下大雨一样,走在林荫道下给人以很强的震慑感呢。”
“但这里便是做文章的地方。”我顿了顿,道。“任何一对有情人去定做绘马,都是同时,成双成对地定做,也就是说,定然是从同一块木材上割下两块。就算雕刻院系剩下只够做一块绘马的边角料,为了两人情感的考虑,也还是会等待能裁出两片绘马的大块木料才会制作。我觉得可以认为,藤绘马步道上绝大多数的绘马碰撞声,都是木质完全一样的两片绘马所发出来的。
“然而,南石的绘马,原本和后木的绘马才配成一对,但它现在却和江户的另一片绘马绑在一串。江户和南石的绘马,制作时间定然隔了很久,雕刻院系也决不会事前就知晓南石之后还会有一个倒贴追上门来而留下当时的木料。所以,我也可以相信,南石和江户的绘马必然不是相同的木料。
“两块完全相同的木片,碰撞的声音相对清脆;两片不同的木片,声音就要相对浑浊。我在手工艺社知晓了这个道理,便把它化用到我们现在的问题上来。”我向池田前辈解释我的发现。“虽然不同的木质材料,发出的声音有别,但相对清脆和相对浑浊的区别还是可以鉴别的。手工艺社在大风天里开着窗户,同时让四五十个风铃一起作响,在这样的环境中,具体的检验员依然能细心品鉴音叉和具体风铃音色,可见杂音的干扰也不至于影响校音的判断。”
接下来,就是请池田前辈再邀请一位耳音敏感的友人来具体承接这个工作了。好在筑波艺校是这么一所艺科的高校,自然开设有音乐院系,而这个院系自然不乏辨音的高手。池田前辈不比我这么冷淡,她诚然是一位有着丰富人际的达人。很快,她请到的两位辨音高手便和她一起来到了藤绘马之下。一番仔细辨别后,她们锁定了一片可疑的区域,而在这片区域中,按照“复杂的绳结”的条件,我们很快锁定了这个唯一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