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出白居易《宿灵岩寺上院》
老警视告诉我说,这些网络水军和他们这个上级,他们都在自己被对方暗算后选择了报警。当然,警视到场后都明确地表示“对方的行为并非明显违法,我们无法协助”。然而这两撮人都是惫赖之徒,即便是明知警视不会受理,也要报警折腾一番,并把动静闹得甚大,让周围人都认为他们是受委屈的一方才肯罢休。
好在因此,警视得知了这些人的个人信息,而老警视退役未久,虽然机要大案他不再参与,但这种巡逻警处理的家长里短是经常在这个圈子里被提及的。他很快从参与的巡逻警那里打听到了他所要的,其中一人的个人信息,然后告知了我。
这个样貌与老警视的模拟画像如出一辙的女性,现在的证件和称呼都是竹森信子,但警视在人员信息库比对之后,发现她此前另有“持田红”的别名。那对寻人的中年夫妻姓渡边,和这些个姓氏也一点关系没有。接下来,老警视也将这个发现告诉了已然将寻人启事广泛发布的渡边夫妻。
虽然老警视对自己的模拟画像非常有自信,但那到底是基于一个女孩六岁时的照片和她父母长相进行的猜测,真要把它登在启事上,却也是有现实的顾虑的。就比如说现在的竹森信子,若是启事上登了这张模拟画像,人们按照它去寻人,定然会把竹森作为寻找目标。找到竹森,就已然完成了“找到与启事所要求的模样一致的人”,但竹森是否是渡边夫妻要找的目标并不好说。故而网络和电视媒体在播发启事的时候,也都要求渡边夫妻采取谨慎处理,也就是在启事正文中仅根据模拟画像描述大致的状貌,比如扁平脸型,瘦鼻梁,双颊鼓胀等等。并且用渡边家女儿六岁时的照片配在启事上。然后,媒体方面再表示“根据照片和描述信息,我们另外邀请了某某进行了模拟人像绘制”,这才把老警视的模拟画像公布出来。
媒体这样处理一下之后,模拟画像依然是寻人的关键参考,但它便不再是决定性的判断因素。我由衷佩服他们这般审慎而稳妥的方式。这些前话不提,渡边夫妻得知有竹森这么个女性存在后,表现得非常热切,一定要见上一眼。并且他们也看过了我抢拍下来的照片和老警视的模拟画像,一加比对,越发有想要确认的冲动。
虽然渡边夫妻的女儿六岁上走失,但这对夫妻已经对女儿有了六年的细心照料,女儿周身的情况无不被父母所掌握。可以很简单地想象,渡边夫妻若是掌握了女儿身上的某些体态特征,比如胎记、痣、伤疤等等,就完全可以当场验证。虽说现在的美容技术也能比较好地去除掉这些与生俱来的痕迹,但想想竹森现在这个大学毕业在家啃老的处境,我也不指望她家会支持这个靡费无计的花销。
在知晓这些情况过后没多久,渡边夫妻便又找上了我,对我提出的委托是“找到竹森的常住地点,并且如有可能的话,也要确认她后背左上方的肌肤有无一块纺锤形,约莫一支笔大小的红色胎记。”
在渡边夫妻、老警视和我三方里,我是唯一目击过竹森的人,自然而然就被推上了这个风口浪尖。虽然警视这边有户籍记录,但户籍记录里的竹森又是持田红的信息,虽然两人从照片上来看是同一个人,但持田红这边登记的常住地信息远在青森,和现在这个三天两头就能听到她在霞浦搞出些动静来的竹森恐怕并不能凑到一块去。然而,我毕竟也不愿作为一个高中女生,却被两方成年人摊派去做这等“找人住在哪里”的苦差事。故而我也把“现在没有任何线索可资着手”这个由头推了出来,打算把皮球踢回去。
“这个好说,这个好说。”老警视立刻跳出来对我进行安抚。他说:“我们的巡逻警时常能接到这群人惹是生非,把他人惹得报警却又无可奈何的案子,就像前段时间他们起哄打碎了小饭店门口的玻璃那样。在我们到场之后,他们往往怕我们较真处理,就结束闹事一哄而散。我有这么个合计:他们总归是要三天两头纠集在霞浦的某处干出点动静的。若是下次巡逻警视再接到竹森这头的情况,我就跟巡逻警关照关照,让他们先确认一下大致的方位,然后你再出马,方向不就明了了吗?”
渡边夫妻是土浦人,多年来一直在各地寻找女儿下落。虽然因为这个发现使他们近段时间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霞浦这座城市,但他们毕竟不熟悉霞浦,于是到底是把最终的核实推给了我。没奈何,我只能答应着“若是有大致的方向,我可以在周末再实地确认一番”的话,也不敢把话说满。
以竹森为代表的这一群无业青年到底是不安于现状和容易躁动起来。才过得一二天,即将迎来新一个周末的时候,我便已得到了老警视这边的联络,说是已经掌握了关于竹森寓所的情况。具体是这样的:
竹森这一伙人中,有一人买了注彩票,结果运气不错,中了个五万元的小奖项。这数额足够他邀请他的狐朋狗友聚起来搓一顿,却也不至于让这些人眼红生妒。这些人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短浅之人,于是当晚便聚到了一家还算有些档次的地方好好享受了一顿。这餐饭似乎是因为场所变得高档而规矩,服务周到热情,加上这些人心情正好,于是也没在店里闹出事情。但出门各自分别回家后,竹森就丢了个极大的人——
她和另一个女同伴走到半路,竹森忽然身体感到严重不适倒在了地上。根据女同伴、随后到来的巡逻警、诊治竹森的医院和监控录像这几块线索拼在一起,我们了解了以下的情况:
竹森不适倒地后,这个女同伴也不是什么心念同袍之人,试探性地喊了几声没有答应,她便抛下已然失去知觉的竹森自己离开了。竹森就这么倒在路面上,街边的店家看到了自然也头疼,于是就喊来了巡逻警和救护,把她送到了医院里。经过诊断,竹森因为方才吃得太舒畅,走岔了气导致一时晕厥,调养一下便清醒过来。但竹森恢复意识之后,却学着那些不道德的老人,硬说是“把她送来医院的人就是把她弄晕的肇事人”,并且医院里的护士多般劝导、暗示也浑然不听,硬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报了警。
巡逻警把她送到附近医院后又继续执行巡逻任务,但这个电话又把他差到了医院。一见竹森蛮不讲理地当众闹事,硬要栽赃给“送她到医院里的人”,这位警视便也存了个“让她丢人”的心思,没有第一时间捅破“就是我把你送到医院的”这一事实,而是耐着性子、顺着她的意思把问题复述一遍,等于说是敲钉转角地把她的退路封死了。再接下来,就是好戏上演的时候了:
由于竹森病情轻,医院直接让她在候诊区并排的椅子上躺了一会就给她拾掇好了,所以这会儿她也是在候诊区,当着无数大病小病的患者和陪同家属在闹腾。于是,巡逻警联系同事带来事件发生时,街道上的监控录像拷贝,放在候诊区的大屏幕上当众播放。警视的标准制服、同样衣服的竹森,这两点分明让观众清楚地认识到这就是竹森本人。碰瓷败露的竹森丢了个大丑,只好狼狈溜出医院,自行寻路回家。第二位警视送监控录像前来时,老警视已经得到了竹森有所行动的情报,于是联系了巡逻警关注她的后续行动。
夜晚九十点钟,大半霞浦人的作息已然进入睡眠。街市纷纷关门,只有路灯为街市带来光明和安全感。巡逻警把自己的自行车停在僻静处,远远地步行跟着。在缺乏光线又害怕暴露的情况下,巡逻警也只能靠身形来辨认对方。最后的观测情况便是,巡逻警看着她拐进一条独立住宅区的小巷子,巷子里非常冷清,这时候他已知道自己就不便跟踪下去了,于是便把结果反馈到了老警视那里。而我则从老警视那里得到了第二手但不失真的情报。
所以,现在我面临的抉择是:这位巡逻警所跟踪到的情况,到底是真实的,竹森住址的大概范围,还是她已经察觉了自己已经被跟踪,从而采取的摆脱跟踪的计策呢?
我选择前者。
按照我听来的说法,巡逻警距竹森大约保持二百米的距离。这个距离决不至于被路灯照射的身影暴露行藏,竹森自己又是丢了大丑急于回家的状态,哪里会细查远处的身后?只是因为竹森陡然拐进小巷子,这才因为没能及时找到目标而丢失。这样的话,竹森就不应该察觉巡逻警。但接下来我又该怎样具体地找到这个区域里的竹森呢?巡逻警后续也观察了一阵,也没见到这片住宅区里有“惊鸟群飞”或是“某栋房屋突然亮灯”这些明显有人回归的迹象。但我依然能进行若干探索。第二天,我也来到这片区域,开始扫过每栋独立住宅的门口。一般来说,这些独立住宅的院门口,都会设有一个标出户主姓氏的牌子,过去还往往设有邮箱(当然现在是越来越少了)。这一片住宅区也不过四五十栋,我一一排查过去,确认门牌,寻找有无挂出“竹森”和“持田”的人家,以及把没有挂出门牌的人家记录下来。这番筛查过后,我找到了三户没有挂出门牌的人家,其他人家都挂了门牌,并且我都确认过,都是其他姓氏。
既然竹森是夜归,那么这一户人家必然没有门禁或门禁比较宽松,并且需要有供人夜归所使用的院前照明灯。于是我便在这三户人家的墙外,先是观察一番院门的锁孔,再往他们的房屋正门上看了看。对走熟了自家门前这段路的人来说,即便摸黑,凭着夜晚微弱的光线平稳走到自家门口还是没问题的。但接下来就不同了:因为你是夜归的自家人,你在大部分场合下定然会自己掏钥匙打开院门,然后再靠方位感摸进家门。但是,将细长的钥匙对准锁孔,在缺乏光照的情况下却是很困难的,即便自己能摸到锁孔的凹陷,也难以让钥匙恰好放入。从最近的行迹看,竹森又是个经常夜归的人。如果竹森家安排了院中灯和门上灯,那么钥匙孔附近就不会有太多金属划痕。反过来,若是没有设置方便夜归人的照明,那竹森在每次打开院门锁时,往往就会让钥匙在锁孔外先划过一小道,然后才能对准锁孔。于是,我又排除了一家没有设置屋外照明,锁孔却很整洁的人家——这说明这家人大部分的出入都在白天完成。
剩下两家,一家设有屋外照明而锁面比较整洁,一家没有户外照明而锁面划痕繁多、斑斑锈蚀,都符合竹森的现状。但我随即又想到,昨天竹森是丢了个大丑,狼狈返回的。处于这种状态下的人会怎样打开自家的门呢?加上她在昏倒之前还有个同行女伴,她在恢复之后必然也要记恨她的薄情寡义。所以我猜想,她在开门的时候,必然是心下恚怒,就算是她家有屋外照明,她也一定会把掏钥匙开锁的动作做得异常激烈。
若是一把已经锈得差不多的锁头,这样用蛮力自然是越发力越觉得转动费劲。若是蛮劲用得过大,说不定钥匙还会直接撇断在锁孔里。于是我更倾向于认为,那一户设有户外照明,并且锁面比较整洁的人家,是竹森在霞浦的常住之处。作为验证,我又看了看钥匙孔附近,的确有一道显眼而新鲜的划痕,这或许便是昨天留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