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莫怪红巾遮面笑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20/6/15 9:19:54 字数:4043

——题出白居易《别后寄美人》

在结账后,渡边夫妇一边要照看吃零食的女儿,一边要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自然就心力支绌了,也没法再始终拉着女儿的手。不幸的事情果然发生,在店门口处,渡边夫妇一行三人被涌入的人潮一冲,两个大人登时和女儿失去了联系。渡边夫妇这下连买的东西也没心思管了,这一下午就在百货大楼里外四处找寻自己的女儿。

这“找寻”一下就是近二十年,那一个下午显然是无济于事了。并且,渡边夫妇也不是无知的傻子,他们立刻拜托百货大楼发布寻人广播,同时请求警视的帮助。后来广播电视台、报社等等方面也登出了寻找渡边汐美的启事,志愿者那头也知道了这一茬。在她走失的头几个月里,这些找寻的力量也不可谓不积极。然而在那个时代,信息的传播速度和范围远逊于我们现在的水平,以至于这几个月的找寻“黄金期”就这样在碌碌无为中被耽搁了。

更令人可叹的是,最应该期待的找寻力量——警视却被错误的调查方向带偏,以至于第一时间没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现在回过头再看这起事件,也不得不说,当年的警视受限于条件,一切的行动在今天看来着实是颟顸无能的表现了。我也可以在这里说说“为什么警视第一时间展开的调查被带歪了”的问题。

说实话,霞浦这种在“几线城市排名”中往往连“线”都够不着的小城市,公职人员的行政能力自然落后于发展度高的城市。同理,警视这边的平均能力也是弱于茨城县的平均水平。虽然当时也有老警视这般的高人在,但架不住当时整体力量的低下。总的来说,当时警视处理事情的手法,也多是故老相传、缺乏创新的三招两式。比如说,警视这边在第一时间掌握了“渡边家女儿走失,寻人广播无效,没有热心人的目击”这几条情报;加上后续的几天,广播电视、报纸、志愿者的找寻也没有奏功。于是警视便将“被拐”作为自然而然的猜测,并围绕这个猜测而进行调查。

那时候,“监控录像”作为一种安全手段刚刚在霞浦初步建立,设立的探头并没有多少个。当时,警视调查的主要办法还是依赖人力走访来获取目击情报,直到这个办法在头一两个星期没有任何收获,才有人提出“借助监控的信息辅助判断”的想法。

受限于当时有限的镜头数量和低分辨率,警视能够利用的监控只有设在百货大楼其中一个入口附近高处的点,并且画面也只有模糊的黑白图像,更没法从中确认出渡边一家三口的身形。但警视却在监控画面中捕捉到一个信息:在渡边一家人来到百货大楼参加打折促销活动的那一天差不多时候,画面里的人群队伍中,出现了一群穿着扮相有些奇怪的人。

在近二十年前,人们的穿着式样还比较统一。出事的那一天是初秋,大约是有着丝丝凉风的阴凉好天,这天气哪怕是穿着短袖出门也能够清爽宜人、略不出汗。然而警视发现,这四五个人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风衣长袖、宽檐大帽,面部用墨镜和口罩捂得严严实实。警视当即注意到了这几个家伙,并且根据他们“穿着明显不合时宜的厚实穿着”这一可疑举动,将他们列作特别关注。进而,警视又一次出动,在附近对这几个“蒙身人”的出没踪迹进行寻访。这一次由于目标特殊,加上时隔不过半个月,到底还是有不少人记得这么一回事。又过了几天,警视就还原了这群可疑分子当日的行动轨迹,并且还掌握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然而接下来的事态发展等于狠狠扇了这群警视的耳光:警视理所当然地认为,这群人形迹可疑,在周边调查一直没有取得突破进展的情况下,便想当然地把这些人和渡边汐美的消失联系起来,进而对他们采取进一步调查。通过调查,警视发现他们虽然是一群非主流,爱好在当时看来显得叛逆的新潮文化,在附近的人当中风评不佳,未成年吸烟饮酒、沉迷网络世界、染金发化浓妆、学习成绩一塌糊涂这些劣迹比比皆是,但似乎也没有什么足以令警视盯上的过往。但当年的警视似乎非常武断。他们固执地认为,这群人既然已经是彻彻底底的不良少年、问题儿童,那么他们蜕变为危险分子也是迟早的事情。加之当时人头攒动,几乎半个霞浦的人都在那段时间有过去百货大楼参与促销活动的经历,更让警方认为:半个霞浦的正常人,就只有你们这伙人不正常,那就是你们最可疑了!

于是,警视更上一层楼,在一个约好的时间分头调查了他们常住的地方。这四五个人平素也不常走动,也各有下处。在兵分多路调查了各自的住址,包括独立住宅都被警视不厌其烦地翻了个底朝天之后,终归是没有渡边汐美的任何影踪。而警视的行为另一方面也惹来了报刊的注意,他们在采访之后,写出了令霞浦警视立场非常不利的报道,其中“滥捕好人”“擅闯民宅”“颟顸无能”等等令警视难以辩白的贬义词不一而足。

这么一闹腾,警视又要安排力量进行公关,更加没心思对付这个颇有难度的悬案。暮去朝来,找寻渡边汐美的期望越发渺茫,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愿意提起这茬。就算霞浦警视有新的领导到来,在翻看卷宗的时候颇想拿出这个悬案来证实自己的能力,但旁人往往在这样的自负者耳边低声说上几句,这个念想往往就会被现实所盖过。

尽管岁月变迁,警视队伍的成长和科技的进步让如今的办案早已今非昔比,但因为错过了第一时机,终究让这件事情变得再难查清。甚至可以说,若不是今日的诸般巧合,渡边夫妇哪怕是现在,也没法和已经是竹森信子的女儿相认。

但话又说回来,虽然警视经过彻头彻尾的搜查,确认这群非主流和渡边汐美的失踪并无干系。那为什么这群人还要在阴天裹得如此严实再出门?我想了想,也知晓了答案的所在。

这是一群在当时便属意新潮,拒绝同化于社会的人,并且他们也有实际行动的觉悟。我们可以揣度这些“非主流”的心思:他们为什么要标新立异,着意在行为举止上不同于大众?回答便是“他们希望自己被瞩目”。让自己处于受注目的状态,这的确会成为一些人需求之所在,于是便有了诸般“行为艺术”。从这些青年人们的染发、化妆、刻意违背社会一般价值、视规矩为无物的做法来看,他们和“行为艺术者”们的收益观是一致的。但是,这些行为艺术在实行时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触犯法律”。换句话说,若是这四五个非主流青年真的是因为生计、拮据等等原因铤而走险,选择对渡边汐美出手,那他们的行为也不能用“行为艺术”和“引人瞩目”来解释了。

那么,在“警视已确认这群人和渡边汐美的走失毫无干系”的事实下,他们选择在初秋的阴凉天气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门,又要怎样解释呢?这就要再说说这些“非主流”与广义上“行为艺术”的一个不同点,那就是之前所说的“注目欲”。对于这群青年来说,“注目欲”是他们采取与世不容的诸般行止的出发点,并且也是他们成就感和自我认同的依凭;但对于广义上的行为艺术来说,注目欲可能是出发点,也可能是成就所在,但决不是唯一的。举个例子来说,坚州的一些人在参与演讲时背过身面对演讲者以示抗议,这是一种行为艺术,但它并不以受人注目为目的。换句话说,这群非主流选择特立独行,为的是收获他人的目光。

在初秋季节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地出门,的确能收获周围人的目光,也算得是一种行为艺术,但这些严实的衣物却阻隔了自己与周围的目光。换句话说,以这些青年人“收获注目”为出发点的心思,他们是不会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被注意的。在当时,百货大楼门前汇聚了小半个霞浦的人群的场合下,若是要收获注目欲,有的是大把的机会和方式。这般保守的穿着并且在人群队伍里规矩地排队,显然他们并没有打算在这里彰显自己非主流的一面。

既然也不是出于他们的叛逆心理,那这个严实的装束又有什么穿出来的必要吗?那也只能从“特殊的必要”方面去解释了。警视查明他们并没有进行不法举动,加上当时也没有过多的探头,所以这身装束并不是出于掩盖自身样貌的目的。再从“收益”看,他们这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除了在人群中更容易出汗之外,也没有任何好处可言。没有“收益”,便只能是“必须”,也就是这些人是出于某种防护的需要才宁愿在好天气也要封闭着出门。不考虑出门的目的,只要“出门”就必然会接触到的,是户外的空气、阳光、噪音和粉尘等等。噪音只需要一副耳塞防护,这个选项排除;人不可能不呼吸,并且在霞浦这种没什么工业污染的城市,室内和室外的空气也没什么差别;这个选项也排除。剩下的“阳光”和“粉尘”,就的确需要这么严实的装束进行防御了。

再进一步推想,虽然当时是个阴凉天气,但毕竟时间是下午,到底还是有阳光照射的,并且也是一天当中温度最高的时候。阳光的照射会对皮肤造成影响。而粉尘既可能影响皮肤,又可能影响呼吸系统。这群人把自己裹得严实,却没有戴防尘呼吸装置,这就说明他们的目的是保护皮肤。

普通人虽然会保养自己的皮肤,但人体皮肤也不至于娇贵到阴天出趟门就会崩溃。如果一个人是皮肤脆弱到必须时刻保养的体质,那这个人的现实就会逼得他没法做一个惹人注目的“非主流”。反过来,一群“非主流”忽然选择过分地保护皮肤,这就只能说明两件事情,一种是他们忽然患上了某种让皮肤异常脆弱的疾病,但满足“有传染性、让皮肤脆弱、被允许上街进入健康人群”这些条件的疾病实在是难以找到。故而只能是第二种猜测——这群非主流体验了一个新兴产业,整容。

在近二十年前,整容无疑是一个新兴行业,使用的手段也都是起步期间的最简单办法。就拿其中的“注射”一法来说,最开始的药剂也是现在看来对身体产生较大损害的物质。以通俗一点的比方来说,最开始的注射手段和“疫苗”类似,注射某种已经去害化,但可以让身体产生相同排异反应的物质,通过排异物质改变整体的形貌。而这种整容使用的杆菌,又会对皮肤产生损害,让处于恢复期的人变得畏光和皮肤脆弱。也使得这群“非主流”处于被动的处境:平日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为了这次百货大楼的大型促销活动的更大折扣,这才不情愿地把自己裹得严实之后才敢上街。

在今日的警视重新展开调查后,这么些个当年警视的颟顸故事也就披露在了外人面前。然而,当年的警视也的确是扎扎实实地走街入户,用自己的双脚一步步走到了这些情报提供人的面前。尽管因循守旧、缺乏创新的确是他们的弊病所在,但这些人没有接触到更新一步的理念,又要怎样让当年的他们满足现时人的要求呢?考虑到当年的技术手段有限,我已经认为,不能单纯以“颟顸”来非议这些当年人了。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我对这句唐人笔下的句子,又有了更切实的一层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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