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每一天都是24小时,但我其实很怀疑工作日与周末的一天,以及听课、打游戏、睡觉各自的一小时是否是真正的等长。就拿我去牛久的这一趟来说,从地图上看霞浦和牛久着实没隔着多远,但一路换乘电车、市内公交、景点班车过去,再一步步爬上盘山道,还因为一件小事把我激起义心而来回耽搁了一阵。在牛久大佛对面的小山观景台上为大佛拍了一系列照片,再按同样的转车路线返回后,这一天基本上也荒废在里面了。
周末的第二天同样不能在家安然度过,我依然要去茨城县的名景点探幽觅邃。这次的地点是花贯溪谷,位于北茨城。牛久在南边,花冠溪谷在北边,接下来要去的若干景点也是星罗棋布地零散在茨城的各处,毫无“就近顺路”一次连着去两个景点的可能。可见我所做的着实是给明石宫司的人脉地图补遗的工作。
不过花冠溪谷的确是茨城县一处“花景”的好去处。以前,那里不过是一处气温暖和适宜花卉生长的自然山谷,但由于现代出于“造景引流”思维的着意打造,以至于花卉种类被有意地整理,又着意培植过土壤,致使现在的花冠溪谷成了几乎是四时常春,游人络绎的好去处。我去溪谷的当口乃是季春,正是花意浓时,即便当地没有刻意造景,此时的溪谷也当是一片繁花似锦的景象。但在当地拾掇一阵之后,这片“锦”变成了井然的色裁。对一般人而言,按照当地开辟的步道行走,观看安排好的路线和沿路设置的花卉讲解,欣赏起来了无窒滞;不过我认为,虽然这些人为的打理让景致更加便于欣赏,但着实是少了一份“邂逅”的惊喜。比如说,我们在真正自然的山谷里探索,就会有“偶然间发现别有洞天”或者“忽地发现了格外美丽的景致”的体验。在这人为打理过的花冠溪谷,一切景致都被当地给规划得好了,自然没法找出格外的发现。
不过花冠溪谷的景致到底是摆在这里。馥郁的花香和不时可见的蜂蝶陈说着此时的花海确是城市里难得一见的佳妙。也难怪这里成为了不少常住于城市的人们的度假选择。私家车在这个社会已非常普及,但凡有一天的空暇,来到这里踏青便都是个不错的选择。就拿我来到花冠溪谷的这一趟来说(当然,我自己还没到允许驾车的年纪,所以依然采取公共交通的方式,沿着城际—城内—景区专线由大到小逐步到达目的地),我就在一路前来的路上看见了许多往溪谷进发的私家车。而到景区门口开始步行时,我更是在门边的停车场看到了无数小轿车,以及从车上陆续下来的人们。这些人大多是休闲打扮,其中不少青年人手里还拿着小棍模样的东西,金属外表不时将光线折向远处。我知道这是自拍杆。
智能手机摄像头的性能越发强大,对照片进行自动处理的滤镜和程序也在不断进步。这给了越来越多的人以手机自拍的自信。以往在旅行中拍照留念,往往需要有人携带贵重的摄像器材,还要因为胶卷的有限不得不在景色之间取舍。而现在我们只需随身必带的手机,就能自己找到不错的画面。再加上拍照讲求“集体氛围”,分一个人出去拍照不完满,请外人帮忙拍照也不尽善,所以“自拍”方式也应运而生。过去的自拍需要身体的其余部分摆出姿势,然后一只手举高手机,从屏幕里校准画面。这样做便不得不让手臂占据了画面相当的位置。现在有了自拍杆代替手臂,一来手臂不至于因长久高举而劳累;二来可以将全身收纳进画面并让身体的摆位能更加自由;三来自拍杆细,在画面中也不至于过于影响。这些优势使得自拍杆越发受到青年人们的青睐。
我随着人群进入花冠溪谷景区,道路逐渐化为不加修整,仅凭人力踩得结实的土路。现在没有雨水,土路也非常易行。路两旁的木栅栏是当地着意修葺的,非常整齐熨帖。路两侧不时能看到木制看板,这是当地为这片景区设置的游览导引。道路两旁,便有不少游人以花丛为背景进行自拍。
溪谷的道路自然是供游人穿行的。但有些人并不满足于此,还希望进一步亲近自然,也就是“直接在花丛中徜徉”。然而,这花丛是当地有意布景而形成的,从整体上也形成了一定的观感,自然不允许游人踏入花丛。一旦开了先例,那就是成百上千人一窝蜂涌进去,肯定要把花丛踩得一片狼藉。这“不得翻越栅栏进入花丛”的规矩也是明文写在门票背面的。加上看板上也不时有相应的提醒文字,可以说景区的事前告知做得是很充分了。
然而,世间并不都是安分守己的人,总有人凭一己好恶说话做事。放眼望向一片开得正旺的红牡丹,几只蝴蝶“呼”的一声从潜藏的花丛深处飞起,我便知道,那定然是受到了莫大的惊扰:可能是野蜂来捕食,更大的可能则是什么人私自闯进了那里。
溪谷内除了游人,也有若干扎着红袖标、戴着草帽的人来回巡弋。他们便是花冠溪谷的管理人员,我看了一阵,认为彼此间的行动似乎也没有什么分片区包干的规律可寻。他们的任务,在管理游人的秩序,偶尔抽查行动可疑的游人的门票之外,更主要的是在园区里不断将违反管理规定的游人抓出来训诫一番。他们也不方便当众进入花丛,故而他们都配备发声尖利的哨子,对违规者吹哨警示。时不时的,我就能在基本保持静默的游览人群中听到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这说明游人群体着实有不少人禁不住花丛的诱惑,就像那被花蜜所吸引的蜂蝶。
在时能听闻、此起彼伏的哨声中,我捕捉到了一个红袖标的身影。他也如其他景区管理人员一样,在游人群中穿行,不时对溪谷的秩序采取管理措施。但他的身影还没走得几步,我便心下了然:这个管理者是外人假扮的,其目的是“打掩护”。
他的诸多特征让我起疑:首先他的鞋帮上沾有许多湿泥土,不像是在这个一整天都晴朗的天气里出来的样貌;其次是他用以支持行走的手杖,仿佛是新买来一般,通体闪着光泽;他并没有和我看到的其他管理人员那样戴着晒得发暗的草帽,仅凭一头茂密的黑发就承接了仲春暖阳的攻势;最后是一件被体内脂肪撑得毫无自由空间的长袖衬衣,即便是扣子与扣子间的布头都要被撑开,这主人也不愿把扣子直接松开。
这些捕捉到的信息都说明,这个人是假扮的。再具体一些说的话,这个人是从溪谷的其他方向,避开正门售票的关卡而混进来的。为了避免真正管理岗位的人来抽查,就临时套上了一个红袖标,假装自己也是管理人员,并且在这一带来回巡逻,给自己同来的,一并“逃了票”的一批人打掩护。
花冠溪谷的地形是个很容易想象的“V”字型截面。一条溪谷在低洼处形成供步行的窄道,而在头尾两端设卡售卖及检验门票。这样一来,想要逃票进入溪谷就只能翻越两侧的丘陵。丘陵原本是连在一起的山,经溪水长期侵蚀才让溪水水道下陷成为溪谷。这足以证明溪谷的两侧山势是异常陡峭的。从这样陡峭的地势潜进溪谷当中,自不免要大费周章。
而总有一些人想要挑战这种高难度项目。在唯流量论的热度争夺战中,“噱头”的掌握至关重要,而某些以刺激为卖点的网络直播者就需要这种噱头。“翻过溪谷两侧的山壁,逃票进入景区”就是个不错的噱头。他们惊险刺激地从溪谷缒下,到最后一点高度的位置一口气松开绳子,让自己落进花丛中,惊起一阵蜂蝶。这样的镜头被记录下来,在以城里人为主的直播观众群体当中自然能赚到大量的眼球。
然而他们心底也清楚,这些行为终归得躲着人来,加上他们在下缒途中也不好使用自拍杆。所以他们需要额外的人手,一方面在外围打掩护,一方面近距离拍摄主播正主的花哨举动。而这些先行的兵马,在潜入时不免就要闹得灰头土脸。比如说那个第一个缒下来,扮成管理方人员到花丛外放哨的人,他在下落时候下面没人接应,加上他要负责试探,这个人选定然是那个浮浪群体中最为胆大和体格健硕的一个。即便如此,他在下缒到最后一段时还是没能控制或收束好,让自己直接摔在了地上,这也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一个是胸前衣服上难以处理干净的泥土污渍,这使得他不得不外面再罩上一件不合身的衣服,即便是来回逡巡也不肯解下来;另一个是在晒得通干的土路上正常行走时绝不会出现的,鞋帮上的湿泥土,这只能是带着相当的动能,脚踏进被植物涵养了水分的土地上。当然,若是他在进入溪谷前就弄得这幅灰头土脸的德行,却也是没有可能的——因为这个溪谷终究处于城市之外,无论是谁都要利用交通工具专门来到这里。若是专门步行来到这里,一路上的时间也足以让鞋帮上的泥土变干了。
果然我想得并没有错。这个人套着红袖标,在主要人群藏匿的那片牡丹丛外游弋,自以为得计的时候,忽地就遭了殃:两个并没有戴红袖标的人先是浑若无事地接近他,在与他擦身时瞬间将他控制起来。与此同时,另外一拨人马则赶到花丛当中,将已然压坏了大片牡丹的几个人抓了现行。当他们被押解到游人通行的主道上时,我也有幸目睹了他们的尊容:
一个浓妆艳抹,卸妆后还不知是怎么个歪瓜裂枣法的女青年;一个胡子拉碴的格子衫肥胖体躯的壮汉,背上背着各种器材;再加上一个体躯腽肭衣衫不整,左臂装模作样挂着一个红袖标的男性,这就构成了一个哗众取宠的班底。这群人就算被抓了现行,脸上也毫无悔色,浑不觉他们倾轧坏的那片牡丹要为此负责,并且也是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毕竟,当地管理花冠溪谷的机构也不过是个民间组织,并没有对他们采取限制自由的权限。而他们所拍摄下的,那个被扮相和滤镜美化得妍皮媸骨的女性徜徉花海的视频,却即将被实打实地发送到网上,进而被那些百无聊赖的拥趸所追捧、打赏,进而转化成他们实实在在的收益。
我微微一笑,心下已经有了对付他们的方案。不过我在景区管理的相关做法当中(比如他们为了卸下提防,便衣接近这群人才动手),也能感受到景区对付这些人也是相当有经验的。在花冠溪谷一路上循规蹈矩地拍摄了若干照片并返回之后,我在晚上少见地打开了我根本不看的若干短视频网站,从中寻找若干“爆点”的新闻。
果不其然,一个直播团体正被舆论推到了风口浪尖。原本,这个团体(准确来说是这个团体所包装出的女主播)在网站上是知名的流量精英,但今日不知为何,网上出现了一段这个女主播及其下属的两个团体成员闯进公共景区,还被抓了现行批评教育的视频。这个视频及它背后所透露出的指摘之意很快发酵,再加上这个流量女主播的素颜被这段视频曝了个一干二净,让不少金主直呼“瞎眼”。这样一来,声名鹊起顿时变成了声名狼藉,足以让这群靠流量吃饭的浮浪人们见识到“没有限制人身自由权利”的景区管理机构的厉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