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出许浑《泊蒜山津闻东林寺光仪上人物故》
今天,不少人都会在家里养些宠物。这些宠物常见的如猫狗鱼鸟,鲜见的如各类毛羽虫豸,它们在饲主眼中的“堪怜”之处使饲主家庭往往不惜靡费精力进行照料。这些饲主当中,也有不少就是我们霞浦高中的同学。我为何敢如此说呢?这自是因为我们总能在一些同学身上看到若干的痕迹,比如说:
“森本同学,你裤子上沾了不少水啊,又是被你家那条大热带鱼给闹腾的?”
“福森同学的裙子又没拍打干净,你家那只波斯猫还是这么爱掉毛啊。”
像这样,一旦“饲养宠物”的明显痕迹被带到了学校,就免不了被若干眼尖的同学所发现。好在饲养宠物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就是霞浦高中里面也有生物角,此前也养过流浪的猫狗(后来因为某些流行病的因素而停止了)。饲养宠物的人之间或许有某种默契感,那是连我也看不透的某种“辨识特征”。
“要我说的话,北里老师家里肯定也养了兔子。”望着任教物理的北里老师的身影,我们的同学三宅薰表示出了相当的肯定。三宅薰也是与我同班的一名女生,与我略有交集,我得以知晓她家中养了两只兔子。像这样,她凭借自己饲养兔子的经验,就一言断定北里老师也是自己的同道中人。尽管北里老师是我的任课教师,我经常能见到她,但我着实没法从对她的观察中得出“她也养兔子”的结论。但我们去向北里老师求证的时候,她实打实地承认了养兔子这一回事,可见饲养同一种宠物的人之间果然是有默契感的。
这是我们在一段时间之前的对话。在三宅同学说她在家养兔子,而我始终没能观察出线索的那一阵,我暗中这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总是没法平复,始终咽不下这口气,而越发多地对她的信息进行推索。然而,我绞尽脑汁对北里老师琢磨了许久,也止步于推算出她三十出头的年纪、已婚、有一个调皮捣蛋的儿子、喜欢染发、在家会饮酒、不爱做家务等等信息,着实没能观察出任何能够断定她“养宠物”的线索,更别说“养兔子”了。
时至今日,这个“选派青年教师去其他学校”的传闻传得沸沸扬扬,北里老师自也不能免俗。她不比素来镇静的浅川老师,她的焦虑基本都写在了脸上。近来,我时常能观察到北里老师在课堂上多了许多无意义的走动,偶尔在教员室里对话时,她的双腿也一直不自然地来回切换动作。我能肯定这是焦虑的表现。就在我结束这次对话,告辞走出教员室时,另一位我不太熟悉的物理教师向北里老师问道:
“你家那只波兰兔呢?”
“一周前刚送回娘家让爸爸妈妈帮着看啦。”
“那你可真是会赶时候……”
在这之后,我就离开了能够听清教员室对话的范围,不再能听到北里老师与她的同仁聊了些什么。不过我到底是捕捉到了北里老师家里养着的那只兔子在一周前被她送回了娘家这么一条信息。于是我又一次在僻静处反思起来:在这个时间点前后,北里老师的各种表现有什么区别呢?思来想去,我只能归结于北里老师是个足够注重自身形象的律仪者,非但此前此后我都没能从她的衣着上发现兔子的毛发,就连饲养宠物容易沾上的食粮、房砂和古怪气味等等也毫不见踪影。我也着实捕捉不到她在把波兰兔送回家前后有什么变化。我只得认输,向三宅薰同学请教道:“你是靠什么断定出北里老师家里养了兔子呢?”
“北里老师的手机挂饰上,有两个灰色的小球,不知道你对这个挂件有没有印象?”
“有印象。”我点了点头。“这两个小球周身起毛,感觉和整个手机壳边缘光滑的风格不搭,而且看起来又像是外面裹着一层薄网,毛刺看起来也挺硬实,用起来说不定还挺扎手。搞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材质。”
“嘉茂同学你这就不懂了。”三宅薰摇了摇头。“这个东西,就是专门用来吸附衣服上附着的宠物掉毛的工具。我也有这么一个。”
说着,三宅同学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略有些陈旧的塑封袋,里面是两个差不多的毛球。我征得允可后,用手指尖戳了戳球上的毛刺,果然感觉到了硬质的刺痛感,仿佛豪猪刺针般的硬度。当然,这个毛球的毛一来只有一毫米不到,二来也远比豪猪毛为细,故而戳上去只有微微的麻痒感,并不感到疼痛。三宅同学紧接着示范了具体如何清理掉毛的方法:将两个毛球相互摩擦,这样两头便带上了静电,随后让这两个毛球捋过水手服的上缘。很快,毛球上就吸住了一根脱落的头发。随后,三宅同学用一根金属棍将附带的静电导出,将头发处理掉,便结束了演示。
“就是看到北里老师手机上的这个挂饰,我才确信她家里必然养着兔子。”
“可这个东西也有可能是给其他宠物除毛的啊?”
“不,这个挂件是不通用的。”三宅同学道。“猫狗的除毛器,由于它们体毛的质量和掉毛的量不一样,所以和兔子除毛器也是不一样的。北里老师的除毛器挂件和我的一模一样,所以也只能是兔子的。”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这种属于我知识盲区的观察点我着实无能为力。好在我和三宅薰同学之间也没有什么明面上的胜负,就算认输也不至让我失去什么。于是,我的钻研重心就到了第二条“情报”上来,也就是我在退出物理教职员室的时候,另一位教员对她说的话——“你可真会赶时候”。
这句话是针对北里老师在一周前,把自己家里养着的波兰兔带回娘家,让自己父母照顾这一决定而言的。这算是什么“赶时候”呢?听起来就很莫名其妙。首先,老师在家里养宠物兔子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社会价值观也不会对此有任何的好恶;其次,北里老师在养兔子的同时也十分注意自身仪表,即便是我带着目的加以观察,也完全捕捉不到北里老师养兔子的直接证据;其三,一周前也并非什么重要的时间节点,在那个时候把一只兔子送回娘家,也想不到对学校工作能有多么大的帮助。在我将这个问题转述给我的友人后,大家也普遍认为北里老师的同事的这句话着实难以理解。但大家也给出了若干看起来比较靠谱的猜测:
“应该是针对近期这个事情来说的吧?”奈惠道。“说不定她一周前把兔子送回家啊,现在就有更多的精力扑在工作上,以更出色的表现让领导舍不得放她去别的学校吧。”
“我不觉得少养一只兔子就能多出多少精力放在工作上。”我否定道。“北里老师是已婚已育的女性,在工作之外还有家庭因素牵扯她不少的精力,这才是她在工作之外分心旁骛的主要去向。养兔子所牵扯的精力,在家庭琐事当中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我想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那是不是并非针对学校里的事情来说的?”明石同学道。“假设学校之外突然有什么变故,导致北里老师没法在家里继续养兔子。但在这之前她却把兔子送回了娘家,让兔子躲过了一劫,这样来解释‘会赶时候’是否行得通呢?”
“我们也都是霞浦人,会有这样的外部因素的时候,我们总是能在报纸和新闻媒体中打听到这样的风声。现在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宠物流行疾病,再说也没什么行政命令会禁止在私人住宅养宠物……嗯,这么一说倒是有这样的可能。”
比如说,若是北里老师居住在公寓里,公寓的管理人因为某个突发事件突然宣布禁止住户养宠物,届时北里老师不免要被动一些;又或者北里老师近期忽然与丈夫吵了一架,双方剑拔弩张大打出手,得是北里老师先把兔子送走了才不至于伤及无辜,等等。这些倒也可以作为“赶时候”的解释。
但仔细推敲或是再跟进排查一下,这几个解释也都可以被推翻。从主观上看,北里老师的那位同行的原话是对北里老师说,称赞她“会赶时候”。从语义上分析,这是在称赞北里老师在一周前把波兰兔送走的预见性。若是因为碰巧预防了这些个上帝都无法预料的突发事件,那是称不上半点“预见性”的。再从客观上来讲,我们也从其他渠道了解到北里老师的一些生活信息——她并不住在需要接受管理的公寓,而是住在拥有完全自主权的产权住宅;她的家庭非常和睦,虽然有寻常的夫妻拌嘴,但绝没发生会伤及宠物量级的吵架。其他尚有若干基于某种假设下的“巧合”解释,但这些假设也很快被现实所推翻。
思来想去,我最终得出的结论只能是这样——北里老师被同事所称赞的“会赶时候”,并不是指“一周前将波兰兔送回娘家”的行为,因为这个行为不过是家庭里的鸡毛蒜皮,也着实不足为外人道。而同事称赞北里老师,是针对“把波兰兔送回家所代表的另一条事实”来说的,只不过这个事实不怎么好说得出口,所以用“送兔子回家”这件事来打个掩护。
这个事实是——北里老师再一次有了喜。
送兔子回家可以代表很多东西,但作为北里老师的同事,能够羡慕北里老师会赶时候的动因也就是这样的解释:因为北里老师在这个节骨眼上又一次怀孕,按照规定,在孕期内的职工不能进行工作调动,所以学校必然不能将北里老师作为“选派交流的青年教师”支往别的学校。这个人选的计划最迟也要在今年底便敲定,明年的头几个月则是人事调动的时间,以使四月的新学年就能让所有老师的调整到位。现在是五月,十月怀胎,这个期限足以保护北里老师直到明年一二月间都不能被调动,这就足以避开这一次牺牲的选择,然后在下个学期复归。她不必为这一次影响个人前途的“天选”而担忧,这自然会被同事羡慕为“会赶时候”了。
“可为什么送兔子回家就代表着北里老师怀孕了呢?”奈惠问道。
“北里老师把那两个吸附兔毛的静电除毛器作为手机挂件,它的风格与手机壳截然不搭。这说明北里老师的日常习惯里会经常使用这一对除毛器。虽然送走了兔子,这两个挂饰却没有摘下来,还依然挂在手机壳上,那就说明在她心中,送走兔子只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这个一时有多久并不好说,但我们总归是确定了,北里老师并没有产生任何对宠物兔子的厌恶。
“既然不是因为厌恶送走兔子,那接下来的方向也就很肯定了——只是因为某个临时的必要,而不得不送走兔子。之前也说了,这只宠物兔的去留不过是一个家庭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同样,影响兔子去留的因素也以鸡毛蒜皮的小事为多,这些小事又都配不上让她的同事称赞。所以,这个影响因素就必然是一件大事,既是‘家庭中的大事’,又是‘同事间的大事’。
“既在家庭中有影响,又在工作圈子中有影响,这只能是北里老师工作中的重大变化了。升职加薪等等我们都知道不存在,剩下的也就只有最近这件去留大事了。而北里老师的去留能够让同事称赞,那就只能是‘北里老师找到了避开抽中下下签的法子’。再联想到‘送走兔子能暗示这个法子’,得到的答案不就是‘因为兔子无时无刻的脱毛会影响到怀孕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