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深双泪忆渔船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20/8/4 9:01:19 字数:4024

——题出罗隐《赠先辈令狐补阙》

鹿谷和正木如胶似漆。这个消息被我们秘密反馈给了教务主任角田。我们在他的要挟之下,不得已为他当了一回侦探,获得了他所需要的情报。在此情况之下,角田不可能一而再地反复向我们提出要求(因为同样获得了情报的我们,也有了“把角田的动作告知别人”这样的砝码,不再单方面地受制于角田),我们得以从这个鄙薄而自以为是的人的控制下解放出来。

角田也明白我们想要表达的意思,于是也说出了“今后不会再让我们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保证。但他同时也强调了这一问题的保密性,所以我和明石同学也都三缄其口,哪怕是和我们走得很近的宇野奈惠,我们也没让她知道我们曾经在这一天跟踪了鹿谷老师的行动。

然而,我们自己的好奇心却成了催发我们继续进行个人探索行动的动力源泉。比如明石同学就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既然鹿谷和正木的关系非比一日,那么,不久前的鹿谷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往正木的抽屉里塞自己的画像,还被角田抓住了马脚?

“角田在找到我的时候,也给我们看了那幅画像,我手头上还有留底的资料。”我从手机上翻出了那时候的照片,拿出了画像。这幅画像是铅笔素描,对鹿谷的还原度还算不错,就是笔触显得甚滥,估摸着画主也没学过画画,我若是拿起铅笔或许也能描绘一个这种水平的宇野奈惠。

“这么看的话,是不是这幅画其实是正木老师画的呢?”明石同学问。“然后鹿谷老师觉得不需要,便偷偷摸摸地给他放回去。”

“我觉得不太可能。正木和鹿谷两位到底都是物理老师,他们有多年的教学经验,铅笔笔触就算再差,也不可能差到和我们这些零基础的人一样的地步。”

一位教授数学多年的老教师,“徒手画圆”的本事往往能超过职业画手;一位教授地理多年的老教师,“徒手画地图”的本事往往也是手到擒来。这就是他们必然的职业经验。同样的,正木和鹿谷既然都教物理,而物理课需要画电路图、受力分析图、不规则几何体等等,这都是需要一定绘画基础的。铅笔画不能无保护地久存,这幅画必须是近作,而近来已然是他们成为熟练教师之后,拿铅笔不致再是这种情况。

像这样,我和明石同学躲在无人的地方聊了许久,也没答出个所以然来。殊不知,在我们闭门造车的同时,我们的身外,环绕在霞浦高中里的流言又在产生新的变化。本来的流言版本是,正木作为侵入角田办公室的不速之客,与这件事情肯定是脱不开干系的,但他的疑点随着角田放话“你们既然说正木偷看了我这里的人事安排,那你们倒是去从正木口中套出他看了哪些安排”而被排除。而下一步,一个新的谣言“正木口中套不出话只是因为他的口风很紧,而与正木关系紧密的鹿谷,其实早已从他那里知晓了若干情报”,并且“若干”的一部分已经被传了出来。在这种情况下,角田很清楚这个谣言的变动方向是与他作对的另一股派系操控,所以找我调查了鹿谷和正木的关系。在我们的结论反馈给角田后,流言又一次传出了新的版本——正木是受人指使,才到角田的办公室偷看资料的。而正木在偷看的过程中畏首畏尾,导致诸事不顺:先是被静校巡逻的最后一批教师抓了现行,然后又被和他关系密切的鹿谷所发现。然后,在静校巡逻教师报告角田的同时,鹿谷也向角田打了小报告。

“这个谣言,是角田这边作为还击所放出来的吧。”在我们感受到周身流言风向的变化之后,明石同学对这个谣言这样定性。“这应该是角田在保鹿谷的一招了。”

角田和鹿谷的关系藕断丝连,这一点已经能打听到不少的佐证,有着“将要派谁去别校”的若干版本无可比拟的可信度。若是正木偷看到了相关的人事安排,“透给鹿谷”的可能性几乎是板上钉钉。而角田却在此时放出了这样的传言,说鹿谷在看到正木偷看人事安排之后,出于“自己是角田派的人,而正木只是个游离者”的公知事实而向自己告发了关系密切的正木。在“角田作出处分正木的决定”之后还自己拿出这一手,无疑是在帮鹿谷洗脱嫌疑了。不仅是明石同学,我也是这么想的。

并且,似乎是出于让事情更为可信的考虑,角田润一还这样附带说明了自己的处境:当时在校长办公室讨论选派人选,但校长是个电脑白痴(这也是全校都知道的事实),而这样的会议又不能让各自的秘书参与,所以“做记录”的工作只能由参会的这群人来负责。这群人当中,大家又都清楚角田是自己这批同龄人中少见的“电脑懂得多”的人,于是记录便落在了他的肩上。这场讨论会也从校长办公室中途转场到了角田的办公室。这群人完全敢在角田打字时站在他的身边,这样一来,其中的有心人也完全可以趁着角田保存文档时记住他使用的文件名和保存路径,从而在日后指使正木去相同的路径翻找。角田在和我们交底的时候,说了“自己的文件夹设有密码”。但他在散布传言的时候却并没有,也犯不着提及这一茬,因为其他的情节已经有足够的可信度。

这样一来,舆论的风口浪尖又从角田转向了学校的其他高层。由于正木没有明显的派系色彩,加上他口风的确很紧,高层里自也没有人会站出来直承是自己的指使,导致一时间也没人能判断出究竟是谁站在正木的背后。

“但角田自导自演这么一出,我总感觉哪里有什么不对。”我沉吟道。“我当时猜测说,正木必然是偷看到了人事安排,所以角田才不停地采取各种手段去应对。要是他根本没看到什么东西,角田犯不着这样见招拆招。但角田自己在和我们交底时说,他的电脑有自己的安全防护措施,但他又十分清楚‘正木的确偷看了自己的秘密文件’。这种矛盾要怎样解释呢?”

果然,这个问题的关键还是在正木头上。如果我是正木,我会怎么做呢?

由于我不清楚正木到底出于怎样的动机,所以我只能确定,正木在五月六日,霞浦高中绝大多数的人都离校之后,冒着被巡逻教师发现的风险,潜入了教务主任角田的办公室,目的是为了获取新近产生的人事动议的情报。办公室里有无数的书报、纸张,若是漫无头绪地撒网翻找,那他一时半会儿未必便能找到,徒然把自己暴露在危险当中。所以,他定然知晓这个情报的具体位置。若是文件是实体纸张字迹,角田当时不在场,是无法确定藏文书的位置究竟有没有人动过其中的某一册书。所以秘密文件也必然就是一段存放在电脑中的文档。如角田所言,他的电脑若是设有足够的防护,就能将这片电子空间建设成如办公室那样让人无处找寻的。

“正木并没有第一时间找到人事安排。”我最终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哦?那他又是为什么被这么多人所惦记?”

“我又没有否定他的目的,他的事实依然是潜入教务主任角田办公室偷看了人事安排。只是他没在第一时间找到罢了。”

同样举个例子:假设我们要在一本名著里找到特定的一句话,于是我们到图书馆里借阅了这部名著。若是我们熟读这部名著,基本能确定这句话是什么人在什么情况下说的,循着情节去找,很快就能找到,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把书还上;若是漫无目的地找寻,那就要费上很长的时间,一旦超出了图书馆的营业时间,我们就必须办理外借手续,把这本名著借回家,花更长的时间找到再归还。

再类比到正木这里,正木若是不清楚这份秘密文件在哪里,是何形式,那势必要像没头苍蝇一般在角田的办公室乱翻,也就不可能挑在那个危险的当口下手执行。所以,他应当是受人指点,知晓角田这里的秘密文件是一个电子文档,存放在电脑里,并且有一定的路径指点,所以他才会决定(或是被安排)在那一阵赶紧做完了事。然而,他按照指点并不能第一时间找到对应的文件,所以就像“借出名著”那样,把有关的文件夹直接全部复制了过去。

我此前一直在想,我自己也不是对电脑一窍不通,为什么角田能够在第一次接到报告的时候成算满满地放走潜入的正木,却在自己彻查一遍的时候发现了痕迹。现在看来,这个变化的原因理当是“角田起初对自己的防护措施非常自信,认为正木顶多潜入一刻钟就被抓到,是没法破解自己提前设下的防线的”,所以他才不至于第一时间为难正木;而在第二天周六,他到单位值班,却在检查自己电脑的使用痕迹时发现“文件夹的修改日期发生了改变”,这才开始警觉起来。

真要说角田的计算机操作能力有多么突出,我倒是真不这么认为。毕竟那个年龄的人要达到一定的计算机操作水平势必需要大量的练习,而电脑操作量大的人,其指尖指纹往往会被磨得缺少凹凸,右手腕部也多会出现“鼠标手”的征兆。角田的手并没有太多练习电脑的痕迹,所以我认为他的“自信”和周围评价,不过是基于他的同龄人大都是机盲罢了,也就是所谓的“鸡立蚁群”罢了。这样水平的角田,自然找不到得是文件夹一旦被整个拷贝走了一份,那它的操作就会留下记录,这才让角田发觉。

给正木一刻钟的时间去“指定位置”找一份具体的文件,因为路径上很可能的确被角田设置了保护密码,估计正木是无法找到的。但他既然知道时间紧迫,又清楚自己干的是怎样一个勾当,他当然也会做好充足的准备:在无法快速锁定目标的时候,他便拿出准备好的移动存储介质,将可疑目标整个拷贝进来,然后他便可以回到家中慢慢去破解和找寻。

“角田既然是从这里才发现了正木的诡计,那他为什么要特意为鹿谷开脱呢?”明石同学问。

“应该是这么一个情况……”我解释道:当时静校巡逻的教师们也瞥见了鹿谷,那时候她本来也不应该在学校里。虽然鹿谷没有直接的证据,但她与正木密切的关系被我们查实,角田便确信了‘鹿谷当时不正常地留在学校里,定然和正木的行动有关联’。而且,当时静校巡逻的教师是混杂各个派系的一个松散群体,定然有人会产生同样的联想,并且把这个联想作为谣言扩散到整个学校,那样就对角田很不利了。所以,鹿谷既然是凭借跟角田的人情才进的霞高,角田自然要极力撇清鹿谷和正木的关系,只有传出“鹿谷额外举报了一次正木”,才能让别人不至于产生上面的联想。

“可是,我们不是才跟踪了一次鹿谷老师吗?”明石同学道。“他们两人那般如胶似漆的关系,哪里像是其中一方把另一方举报了的模样呢?”

“没准是鹿谷老师偷偷打的小报告,正木老师还蒙在鼓里呢。”

“可角田教务主任既然把它当做流言散布出来,迟早是要传到正木老师耳中的吧。”

“正木老师现在处于闭门谨慎的时候,本就不该接触同事;他自己又是个口风紧的人,对那些前来打探的老师肯定也是给闭门羹居多,角田教务主任这几步棋,不正是一招接一招地走了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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