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出许三畏《题菖蒲废观》
“嘉茂同学,我又觉得这件事情不太对了。”明石同学在一个晚上过去后,又一次陈说起心中的疑问来。
“你是说,那几个打算给角田换电脑而盗出曾存有人事安排秘密文件的硬盘的这些人,其实根本没没有必要这么做?”其实,我也想到了相同的问题。于是,我们又躲在了学校里的僻静处商量起来。
“是啊。”明石同学赞同道。“若是他们的背后站着某一个高层的话,那个高层当时也参与了人事名单的议定,自己就是合理的知情人,完全没有必要再去套取这份文件啊。倘若他们背后没有站着高层,只是几个心系自己将来命运的青年教师做下的行动,他们又是哪来的能力让一辆脏兮兮的外来面包车堂而皇之开进校园呢?”
我和明石同学两人讨论了一会,最终的结果是“暗度陈仓”。也就是说,这一次“换电脑”的风波,兴许是其他人打算借着角田电脑里存有这么一份秘密文件的事实,打算偷出他电脑里的其他文件。这个结论现在并无法验证对错,因为另一件事情吸引了我们更大的注意力:今天下午,角田忽然用手机主动联系了我。当然他并非如前两次那般颐指气使地下命令,而是一条有如“提醒”式口吻的邮件。
“5月6日那一天,鹿谷是出于什么理由在静校时还待在学校里?”
角田显然也不是傻子,他也掌握着我和明石同学的动向。或许,我们的表现被他看在眼中,他已经能肯定,我们的心性已经从先前被命令的不情愿转为了对解开事件真相的好奇,所以联络我们的手段和语气也相应有了变化。角田这条邮件,似乎便是在我们逐渐失去调查方向,马上要开始兴趣减退时给我们注入的强心剂。体察出角田的用意是“让我们继续以私人身份探究下去”之后,我立刻召集奈惠和明石同学,交流过最近的发现之后,再拿出这条短信,说道:
“角田教务主任的意思是说,他自己并没有指派鹿谷当时留在学校里。所以,鹿谷当时留在学校里的用意是什么?”
分析当时的情况——时间已经是静校,教师的教学任务已经完成,没有任何可以成立的“加班”理由。静校巡逻是个苦差事,也从来没有教师愿意自己多站一班岗。当时静校巡逻的人是一批立场比较中立的教师,也没有人和鹿谷有特殊的关系,这么一看,鹿谷留在学校里的理由便只有一个——她在等与自己关系密切的正木。并且,角田自己和我们,在确认鹿谷当时在场后,第一反应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角田教务主任给我发了这条短信,就说明他已经意识到这个‘第一反应’并不对,并以此为突破口想到了什么。我在接到这条提示短信之后,也试着往否定‘第一反应’的方向刻意想了想,也确实想到了它应该被否定掉的理由,这个理由就是‘5月6日’的时间点。”
每一个学年,教务处都要对教师的个人信息进行统计和更新,角田也因此掌握着教师们大量的个人信息,私底下在教师群体中被称为“霞浦高中的情报头子”。“情报头子”直到这个学年开初,手里的情报依然是“正木和鹿谷是陌路人”,怎么一到5月6日,鹿谷就对正木上心到“留在学校等着他出来”?
在这个国度,每个学年的开初是4月1日。按照情感正常发展的速度,绝没有才过一个多月就发展到如此干柴烈火的道理。倘若他们早已勾搭牵线,那么角田早就该凭他广泛的情报网和深沉的思维捕捉到这些苗头,不至于最近见到鹿谷还疑心暗鬼地盯梢。换句话说,角田回想起自己掌握到的既有情报,再结合我和明石同学新近跟踪到的“正木和鹿谷同居并共进晚餐”这一条消息,得出了“他们的感情进展快得不像话”的结论。
“我和明石同学亲眼所见,鹿谷老师已经把自己的服装放在了正木老师的独身公寓,然后还能把他约出来共赴晚宴。晚宴上,男方要讲排场,还被女方出于‘家计’而白眼,可见两人的情感着实笃厚。若是他们的情感真的已经进展到自然而然地共同生活了,他们在学校里为什么没有丝毫的表现?”
正木、鹿谷二人的关系完全不是这个时代的感情发展的模样。哪怕是两个人看得再对眼,也不可能一个月之间就确立这种“一家人”模式的生活感。而且,若是正木真的和鹿谷成了“一家人”,正木偷看完角田那边的人事文件后,哪有不和鹿谷说的道理?而角田在之前已经想到了这些,却又给正木下了自宅谨慎的处罚令,又放出保全鹿谷的谣言。我将这些大人们的所作所为在纸上一条条写了下来,然后在它们之间划出、擦去了无数的连接线段,一个念头愈发在我心里明确下来。
“角田在试探鹿谷,对吗?”明石同学在我身后,看着我将一张纸涂抹得旁人完全没法看懂。但她也是知晓这里面来龙去脉的人,并且思维同样也很敏锐。她只消看着我线段的连接,立刻也能反应到我的思维走向。于是在我停笔定论之后,她也马上总结出了相同的结论。
没错,角田突然反应过来——鹿谷在这件事情当中,表现得“不像是自己人”。就拿5月6日正木私自潜入办公室的事情来说。她既然当天留在学校,肯定是知晓这件事的。若是她依然以“角田手下人”的身份看到正木被巡校老师抓了正着,又想到他们也可能会看到自己,出于缜密的考虑,她定然会向角田先打个小报告以求自保。鹿谷不是蠢人,她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然而,“鹿谷在当时是否向角田单独报告过情况”这一点,直到现在也只有鹿谷和角田两人清楚。从角田刻意放话肯定鹿谷来看,我很愿意判断为“并没有”。角田使的是一招“反将计”,也就是把鹿谷的身份刻意往“另一个方向”去挤兑。
“为了验证这一点,我们现在就开始另一项行动吧。”我说道。
“什么行动?”奈惠问。
“调查正木老师在此之前的情感生活。也就是他在遇到鹿谷老师之前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状态。倘若我的猜想没错的话,正木老师此前一直打着光棍,所以才对鹿谷老师的美人计一触即发,很快就上了钩。”
“我有兴趣!要怎么调查?”奈惠的眼中同样闪起了光芒。
“我们已经掌握了正木老师的住所,并且已经确认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家里反省。他拙于言词、口风紧,套话什么的我不指望。所以我拟定的计划是下面几步:第一,我去向霞高的情报头子角田教务主任去了解这几年来正木老师住所的变化,照理说应当变化不大;第二,我们在下午分头赶赴这些住所附近,走访这些住所附近的便利店;第三,汇总情报,得出最后的结论。”
便如我所猜想的那样,正木的住所几年来并没有换过,一直是那所小公寓。道理想想也很正常:教师职业的稳定性相当大,一般来说不太会发生工作地点的转换(所以这次人事变动才会引起如此大的关注)。这样的职业预期,使一个人在入职教师队伍后,找寻住所也多以“稳定”为主,除非是伴随着婚姻等人生大事,否则住房的变动总是非常少见的。正木也确然如此,他谋得了这么一份稳定的职业后,就在附近租了这么一间单人公寓,即便几年来租金有所变动,但他始终没有挪窝。
一个人的饮食起居必须依赖周边的店家。若是自己开火,就要去便利店购买各种食材;若是自己不开火,就要去餐饮店解决三餐。而平日里除了吃的用度,日常的其他消费品也需要在商店购买。当然,这些消费品不如“吃”来得必要且直接。在每天都要产生需求的情况下,一个人几年来必然会在住宅周围的店铺里形成一定印象,比如在某个餐饮店成为主顾,在某个便利店购买某种食材比较多,等等。当某种行为几年来必然重复了过多的次数,导致给他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后,我们就可以去他人那里打听这个印象了。
我们掌握正木的模样,掌握他唯一的住所,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去往正木的住所附近,一个人望风,监视正木、鹿谷及其他可能出现在这附近的霞浦高中教师;其他人在这一带周围寻找餐饮店和便利店的前台服务员们,询问“正木是否是你店的常客,如果是常客的话,他又在店里买些什么”的问题。
就像迈克罗夫特和福尔摩斯站在凸腹窗前观看一个带气球的人,就能挖掘出他无数的身份信息一样,我们通过打听,也可以确认这是一个自己下厨、喜欢吃辣、厨艺不怎么精湛、皮肤粗糙的人。至于他的感情生活,我则在便利店旁的成衣店找到了答案。
“你说这个模样的人经常来你们店里做衣服?”
“是啊,他经常来我们这里买衣服。”店主点了根烟,眨了眨眼睛。“他这人喜欢穿便宜衣裳,隔三差五地就在我们这里订一件便宜料子做的格子衫,偶尔也做一件白衬衫,他的尺码我现在不用再量都记得。只不过,现在他好像来得有点少了。”
“正木老师会穿白衬衫和格子衫上课吗?”我低声向旁边的奈惠求证。
正木老师不任教我们班级,但奈惠出色的人际圈使她能很快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确认。没过多久,众口一词的答案也反馈过来:正木上课时会穿白衬衫,但格子衫并没有穿进学校里。
“那么,我们再换一个问题,男方在约会时穿格子衫,给人的印象是怎样的?”
“轻松、休闲、不那么严肃的感觉吧。”奈惠答道。
“是啊,所以格子衫到底不太适合走上讲台,正木老师非常清楚这一点。那么,他买了许多件自己身材的格子衫,就说明了另一个问题。并且也证明了我们想要求证的问题。我的结论是,正木是拥有足够的生活技能的,但他天性懒散,在自己一个人居住的时候非常不修边幅,直到鹿谷走进他身边,他才为了充面子而变得勤快起来。”
答案很简单:正木喜欢吃辣和皮肤粗糙是有因果关系的,而他自己下厨多年却厨艺不精湛,这说明他对饭食的要求标准很低,没有精益求精的打算。那么他“喜好辣味”这一和霞浦有些格格不入的特征就能得到解释:辣能显著降低菜色对其他味道的需求。从这几点中,我能确信他这几年的确是单身过来的——倘若他有过追求感情的经历,他对自己的皮肤保养和厨艺磨炼不至于这么懈怠。
另一点也可以得到旁证:他这几年买了许多不穿在正式场合的格子衫,用于教师场合的白衬衫也买了不少件。这也说明他在洗衣一事上非常不上心,衣服总是穿得脏污难忍了才丢进洗衣机里胡搅蛮缠一阵,然后又对付着穿上。这般极度损坏衣服寿命的穿法,才使得他经常要去补充廉价的衣物(成衣店)。格子衣他极少穿出去,那么必然是在家庭个人生活中被用度掉。可以推知,他在家里的生活习惯更损耗衣服。
这样推想他的个人生活不修边幅的程度以及他懒得打理自身家居的程度,我们可以很自信地回答:正木在遇到鹿谷之前,根本没有过任何情感生活。毕竟,一名女性是没有理由信赖一个个人生活如此邋遢的男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