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谷优子的职业旅行作家生涯虽然只开始一年,但她的天赋很强,很快就能写出有看点,适合媒体刊载的文字。于是,我们在网上搜索剑谷优子告诉奈惠的投稿网名,的确能发现不少她写的游记。在往昔,旅行家少之又少,以至于唐土的《徐霞客游记》,和国的《奥之细道》等等都能成为传世名作。现在出行条件极其发达和便利,人们在经济条件的支持下能很容易地探访名山大川,加上图片记录也能让人们非常直观地领略各地名胜,这便使得游记要写得出彩并被人热衷,就非得有若干亮点不可。
剑谷优子着意挖掘和打造的方向,便是“历时长的人文风俗”。这些东西不比自然景观可以“云游览”,非得通过现场或视频才能领略。而一些人文风俗要么隐藏在生活,需要在观览途中细心寻觅;要么是专门的表演,却禁止拍照或摄影以防失去客流量。所以,剑谷优子去挖掘这些故事并体现在自己的游记当中,便会令读者产生一探究竟的意愿。
比如说,剑谷优子在前往轮岛的时候,遇到了这么一件事情。轮岛的一家旅馆,推出了一个付费体验的旅游项目——意念转移。这个听起来就像是在使诈的旅游项目大致是这样的:来到这个旅馆之后,便能见到这个特别项目的宣传,并在入住时选择是否当即付费体验。这是个限量项目,只在每个月里特定的几天开展。决定体验后,住客便可以自由选择房间入住并任由客人以各种方式记录入住的房间号。晚上,旅馆会安排特殊的“意念发功”表演(当然观不观看是住客的自由)。住客在第二天住客醒来时,却会发现自己出门时看到的房间号是另外一间,等于说自己被“意念转移”到了其他的房间。之后,住客核对房间号码时,也会发现自己所在的楼层和位置都是与房间号符合的,并非旅馆的“换门牌”小把戏。
这样一个演出效果,正常人很容易怀疑“这无非是趁着住客睡着了,旅馆工作人员进入房间,把客人换到另一间房间”的简单把戏,但真相显然并非如此。这家旅馆在宣传上面大做文章,弄得神乎其神,并且下了战书,欢迎任何人来挑战“揭秘这个项目”。这个付费项目推出了有大半年,前来体验的人也不下三位数,并且其中不少便是怀着“揭秘”的挑战心理而来的。然而,尽管挑战的人数众多,用于协助揭秘的手段也多种多样,但这个秘密却并没有揭开。
比如说,有些人打算通宵守夜,看清楚自己是怎样被“移走”的,但到底因为是长途旅行来此,身体疲累,加之白天又把“揭秘”一事心心念念挂在脑中,导致身体极度劳顿,竟没有一人能通得宵去,最终醒来时发现已经着了道儿;又比如,有些人想到人力监控会疲累,便带了摄像头并在进屋后安装调试好。但一觉醒来却发现,摄像头拍到的只有自己睡在床上直到醒来这样毫无变化的画面。也有人在睡觉前用牛皮筋等,在外人的协助下刻意将自己捆得严严实实。但在第二天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依然躺在这些拘束手段里,那些拘束设备完全没有被破坏。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人也试了各种各样的挑战与揭秘方式,但结果都是以失败告终。在无数人的挑战之下依然未能揭开的神秘面纱,这一点就成了轮岛这家旅馆招徕旅客的响亮招牌。这个招牌越擦越亮,在媒体、游记作者等等的竞相报道之后,获得了足够的客流量。于是这家旅馆也取消了所谓的“体验价”,开始将“意念转移”的价位拉高。
轮岛位于七尾半岛的尖端,从很久以前便有“早市”的传统。所谓“早市”,也就和唐土的赶集一样,每隔若干天举行一次,到举行的日子,附近的农户和小商户便将自家准备的商品拉到早市,摆个摊位,卖到中午收摊回家。因为这个早市的传统,轮岛也成为了发展领先于附近的集镇,进而开发利用起自身的商业和景观优势开辟了旅游服务业。然而,受限于这种集镇模式的经营条件,参与早市的农户商户都是个体经营,没什么比较优势,因此也难以培养出产业带头人或规模化经营的大户,导致轮岛的集镇商贸模式虽然延续了这么几百年,虽然有了产业衍生,但至今仍然是小户经营、半无序竞争,总也没争出个大头来。
在鳞次栉比的旅馆当中,推出了“意念转移”这么个特殊项目,这自然让这家旅馆的知名度大增。或许,这就是当地的一位普通行业竞争者想出来的引流噱头吧。
不过,普通大众对这个“意念转移”是不是个噱头恐怕并不会过于关注,他们更加好奇这家旅馆是怎样办到“意念移物”的。在如今科学社会的环境下,人们都不会相信超能力,并且对于身边出现的所谓“超自然”现象,都会产生去破解的好奇心。
的确,我和奈惠在读过剑谷优子的游记后,注意力便是放在“意念移物”到底是如何做到。剑谷优子的游记中提到了前人所做的若干种“揭秘”的失败尝试,越发给这个付费项目蒙上了神秘色彩。我很清楚,剑谷优子的游记也并非百分之百的出于本心,也有服务营销和赚取眼球的目的在内,所以她的笔墨朝向也是“极力描写常人能想到的揭秘手段并宣示它们的失败”。我深知,这些失败的揭秘手段,其失败的原因也全是人为造成,并非如游记中所写的那般玄奥。
比如说,打算人力值守的人没有一个能抵御住旅途疲劳昏昏睡去,这可以通过在旅馆供给的晚餐以及洗浴服务中掺入有催眠成分的物质来达成(因为这项付费服务价格高昂并且仅以数天一次的频次限量供应,所以成本还是很好控制的)。又比如说,有人在睡前把自己捆绑在床上。但既然捆绑是人捆的,那也可以由人解开。我依稀听得一些人曾经这样对我说过:现在的情报机构,能力足以将使馆寄出的,绳结火漆密密麻麻护得严实的保密封口整个破拆,偷窥完里面的内容再按原样封回去。既然复原如此水平的绳结和捆绑都不在话下,那么普通人(或者持有一些专门破绳工具的人)实现对简单的捆扎的破解与复原应当也没什么问题,毕竟这些简单拘束也是由普通人设置的。
“那么,视频监控呢?”奈惠显然最不愿放过最为重要的问题所在。
的确,单纯以游记的文字形式陈说“监控画面的一成不变”无法令人确信。所以,剑谷优子在游记里还附带了监控视频画面的关键时间段。这一段视频在网上流布挺广,难以溯源,但从几个出典时间早,也没有多少水印的网站的说法上可以推测,这的确是一位挑战者试图以视频监控形式来解密,他在发现监控录像了无异状后,便补拍了自己出门后拍摄门牌号的画面,和之前进屋时的房号相对比,得出“自己在监控全程工作的情况下被莫名其妙移走”的诡异事实,并上传了视频请求网友猜测,于是这个视频便流布开来。
“视频也不一定完全就是真的。以现在的技术水平,做一个假视频出来也没什么问题。”我也在网上找到了许多嵌入这段视频并讲述这个故事的页面。观看网页的评论区,除了对匪夷所思的现象单纯表示“惊讶”和“不理解”之外,其余对此表示怀疑和猜测的意见,大抵认为是这么几种可能:
一是视频剪切,也是我方才回答奈惠的意见。这是最被认可的答案,也就是利用现在很常见的视频剪辑软件,把简单的一个画面重复播放,以充斥“把人移走”这段空间的空白。持这个观点的人认为,视频也是旅馆方面刻意流出,增加噱头戏剧性的辅助。因为是旅馆方面的视频,所以这个“剪切”他们可以试验很多次,找出搬走旅客对房间设施影响最轻微的一次来剪切。但无论怎么剪,终归是无法100%消除搬走旅客的影响;并且监控录像也会自动加上时间字幕,剪切视频造成的时间跳跃也不好解释。
二是“摄屏”,也就是“监控摄像头拍的其实并非客店实景,而是刻意设置好的电子屏幕”。因为电子屏幕可以播放处理好的图像,图像处理比视频处理更成熟,可以通过图层可视与否的调节很完美地实现“一瞬间抹去一个人的存在”。但我们也知道,一般的监控摄像头拍摄屏幕形成的视频中,画面上的视频会出现不自然感。
三是最直接的“物理操作”,也就是趁客人睡着的时候,旅馆方面进屋搬人的同时,直接把摄像头也关掉。但这样的说法漏洞也更多,持这种说法的发言并不算多。
这些评论莫衷一是。我看过几条,梳理了大概的意见分类便不再看。而奈惠却不死心,依然在一个个地点开搜索引擎里得到的结果,找寻更多的、信服力高的解释。游记相关的页面并不会有过多的搜索结果。奈惠翻得几页,后面的便已基本是诈骗链接,点进去之后的内容无关紧要不说,甚至会弹出许许多多令人不快的广告,其中有些甚至让坐在电脑前的我们深感局促不安。
“没有用的,奈惠。这些评论对我们解开真相并不是完全的帮助,其中还有很大的误导。”
“那渊子有什么好的解释吗?”
“目前还没有。但我发现这些评论都有一个出发点的问题,这使得这些推测都站不住脚。”
这个“出发点的问题”是指这些评论全部站在了“视频拍摄者与旅馆方面串通”的前提下做出这些猜测的。所以,一旦有更多的人带着监控摄像头前去挑战,并且遭到了同样的失败的话,这些猜测便会逐渐失去根据。
“若是我来猜测的话,我就会给出一个‘不需要和旅客事先串通’的猜测。”我这样回答奈惠。因为,这个噱头依然在被这家旅馆所使用,并且尝试揭秘挑战的人依然热度不减,可见这个秘密并没有被彻底揭开。在越来越多的人的尝试之下,店方要做好每一个到场者的串通工作也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些人都是额外交了一笔大钱才拥有了挑战揭秘的资格,他们不可能在串通之下放弃)。
那么,在一个“在不确定客人是否带入监控摄像头,带入后还不确定放在那里”的情况下,店方要如何保证一定找得到摄像头,且一定能成功实施干扰呢?
我想到了奈惠之前点击诈骗链接时弹出的若干令我们局促的广告。那些阴暗又偏僻的角度不正是监控摄像头埋伏的好去处吗?以至于现在在网上都有人这样感慨:在入住酒店时一定要彻查一遍房间里的摄像头,否则就会有概率在网上欣赏到自己的一切举动。倘若是这样的话,不就可以解释了吗——旅馆在所有的房间都事先安置了自己的监控。假设入住的是普通旅客,那么监控便不启动,甚至会藏在暗门里以防被检测到;而一旦是付费体验、试图揭秘的旅客到来,在挑选房间后,旅馆便会开启探头进行侦测,并使用我之前所说的方法将人整得失去戒备,这样就能确保捕捉到旅客的监控探头装在什么位置。
此外,监控设备需要电力运转,需要通信环境作为数据传输的渠道,这些也给了店方可乘之机,因为Wi-Fi的提供者可以确认接入设备的型号,甚至可以捕捉通信内容。这样也足以保证店方对挑战者设备的完整掌控了。
然而,明石同学却对这一整个假设都提出了质疑。她的疑问是这样的:
“一家偏僻的小旅馆,上哪里找这么多的专业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