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泉百合需要绘制的,是一批有些闪光点但又不是很多人认识的待加入武将。若是对战国历史有些兴趣,倒也不难记住这些令人“忍俊不禁”的闪光来。比如说田山义续的画面是一个正在看画轴,神情尴尬的胖子,这是取意于有人画《傀儡图》嘲讽这个沦为傀儡的曾经高家;又比如室贺正武的画面定格在一个神情激动的骂人画面,这取意于近年大河剧里该人的一句经典骂场——“黄口小儿,闭嘴!”
但也有一些闪光点,在画笔下并不好还原。比如倒拽两头牛的力士七条兼仲,这位令人捧腹的战国谐星既在此次新人之列,他的逸事趣闻自也被我作为一条条提供给今泉百合的画面建议,比如他倒拽蛮牛的画面,田间相扑的画面,扛着砍倒的大树轻松飞跑的画面等等。但这些建议都被今泉百合否定,她从专业画师的角度提出了这一条:武将立绘的主景必须是人物,不能让附属品占据过多画面空间。而我刚才所提的那些画面,附属物(蛮牛、相扑对手、砍倒的巨木)与主人物都是贴紧的,这就会有占据空间的问题,让主景人物显现不出特点和辨识度。所以,今泉百合选择的是第四个画面建议——七条兼仲在中富川合战(也是他最终战死的战场)上奋战的画面。
这次战斗中七条兼仲的“谐星”之处也有所体现,体现之处就是他使用的兵器(当然,这是民间艺术加工后的结果),这个兵器并非常见战场兵器的武士刀、长枪、弓或铁炮的某个变种,而是完完全全的一件独门兵器。古往今来也没见谁用过类似的兵器。
具体说来,这件兵器是个钝器,形状类似圆珠笔,大体上是个长柄圆柱形,两头一头削得较尖,一头则是普通的球状。这个长柄钝器中间没有握柄或把手,民间传说里七条兼仲使用它时是三种方式:一是把它两手抱在身侧发力横扫,二是用尖头戳,三是用钝头推击。在可想而知的质量下,这三种攻击方式都具有显而易见的杀伤力。
同样可想而知的是,要自如运用这种钝器,七条兼仲本人也必须拥有足够的臂力。为了突出力量的元素,今泉百合便准备将他设定为一个相扑选手般的形象。相扑力士的体魄,我们大抵在电视里看过,那是刻意增强自己的体格体态,早已不是常人体型的模样。在绘制这类人物(也包括健美先生等等)时,传统的身体比例和结构便不再适用。
原本,画师手边也有橡皮泥等等塑形工具,以供画师在现实中搭出一个近似的模型骨架,从而掌握它的透视比例。今泉百合虽然之前也画过不少夸张体型的图片,但这次的七条兼仲一来要摆出奋战姿势的角度,二来有这么一个没见过的奇怪兵器,这就使得本就不擅长从文字中想象画面的今泉百合必须依赖临时模型。加上她这一次执行绘画任务,只带了最基本的工具到霞浦进行创作,并未携带这些偶尔才用上的辅助工具。但她现在面临死线将至的难关,近藤电子的游戏开发日程已经按部就班的进行,不容得因她一人而拖沓,而她更不敢将自己因为贪吃糖和前面摸鱼而影响工期的事实透露给近藤电子。所以,她的求助者往往便是我这个“霞浦唯一的友人”。加上她带哭腔的语调让我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只能一次次为她排忧解难。
这次的帮忙是“弄到橡皮泥和牙签”,也就是参考模型的“肉与骨”。我第一反应是认为这个请求并不算难,毕竟搭个模型不用管颜色,也不用管新旧,只要是橡皮泥就好。牙签是随处可见可得的大路货,我家就有几百支,毫不担心,接下来就是橡皮泥这边了。
不得不说,橡皮泥这种东西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尚且作为课堂教学(同时也是玩具)的辅助,但现在因为视频演示手段的丰富,已经逐步退出了课堂,现在售卖橡皮泥的地方更多的是超市,而非我当年买橡皮泥时候的文具店。依稀记得,我在小学一二年级那时候,老师通知我们“本学期教学需要使用橡皮泥,请做好准备”之后,那一会小学边上的文具店进了无数多的橡皮泥,想来是好好赚了一笔。
时间过去十多年,现在再要找橡皮泥,就难上不少了。我跑了不少文具店,包括当年小学边上那一家经营至今的老字号。可就算店主依然是我模糊印象里那个胖胖的大妈,现在店里也不再有橡皮泥的进销,并且店主对我说的也便是我所猜测的那样:现在已经不再用橡皮泥作为小学教学的用具,胖大妈作为常驻学校周边的小商贩,嗅探这种变化的探头自不容怀疑。我也只能作罢,前往各家超市找寻橡皮泥。
在超市购物就不像文具店可以直接问“有没有橡皮泥”了。因为文具并非多数超市的备品,并且就算经营文具,也不把它作为经营的大头,往往是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也没有常驻于此看管的理货员。所以,来到超市后首先要确定这家超市是否卖文具,其次要找到摆放文具的偏僻角落,再一排排找过去确定橡皮泥的有无。设想一下这个过程我便能切实感受到遍寻的难度,于是我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向我的朋友,特别是人际庞杂的宇野奈惠寻求帮助,看她能否为我打听到确定能售卖橡皮泥的地方。
由于现在的确没人会去注意橡皮泥,宇野奈惠也无法一时间给我有意义的参考,只能建议我去最有可能的几家大型超市转一转。我也知晓南竹、白洋这些大型超市的规模,于是便着重去了这几家。但令人失望的是,我虽然在其中一家见到了橡皮泥,但它似乎并不是售卖品。
“这里摆的不就是橡皮泥的包装箱吗?你们都进了货,为什么不摆出来卖呢?”
“客人,实在不好意思。”商场内的理货员一次次向我鞠躬。“我们其实也不卖橡皮泥的,只是最近有这么一档子事,我们这才有这么两箱橡皮泥放在这里。”
店员告诉我说,她所在的这家超市本也不卖橡皮泥。但最近有一个自称是学校后勤处负责人的人找到超市的领班,提出要批发一批橡皮泥作为教具,但学校附近的小卖部都已经不再进货,他只好一家家超市挨个找过去。超市领班也对他表示“本店不卖橡皮泥”,这位负责人只好作罢。但他向超市提出,由于超市掌握的进货渠道和人脉比他要丰富许多,所以他在逐一找寻无果后,也都请各家超市留意橡皮泥的供货信息,一旦有进货立马通知他,并且留下了联系方式。领班把这件事按程序报告给上级后,事情也就这么很正常地结束了。
不久前,超市负责货物进销存的负责人忽地在供货平台上捕捉到了一条霞浦地方供应橡皮泥的情报。他忽地想到可以放下一桩心事,便联系了供货商。双方谈妥之后,超市认为“这个有需求的后勤负责人还在其他超市也进行了同样的找寻,他们也有可能捕捉到这条情报,所以我们这边象征性地提供一箱就好,进得多了他未必会全在我们这边买”。基于这样的考虑,超市这边便只进了一箱(一箱是16盒,那个后勤负责人提出的数量不啻一二百盒,一箱自然是远远不够),然后便通知那位留下联系方式的后勤部主任。接到联络的主任满口称谢,表示明天便过来付钱取货。而我的到来,就位于他们进货后通知后勤部主任的这一天下午,所以这一箱橡皮泥虽然放在文具角落的备货区,但它诚不是卖品。
“能不能通融一下呢?我这边也是很紧急,但我只需要一盒橡皮泥。既然你们也只进了一箱橡皮泥,和那位后勤负责人要的数量也很远,能不能再行个方便让我先买一盒走呢?”
“这样不好吧,客人。”理货员也显出了为难的情绪。“咱们这是一箱包装好的货,那位客人看到了自然可以放心领走。但若是拆开来卖给您一盒,箱子里有空了摇出声音来,那位客人肯定不放心吧?”
我心里暗骂这个理货员的油腔滑调。倘若现在给我工具,我现在可以有十几种方法在不破坏封口胶的情况下取出里面的一盒橡皮泥,再用填充物挤占剩余的空间,让外人检验时不被发觉。就算那位后勤负责人开箱检验,16盒是4×4的整数,15盒也可以解释为3×5的整数,并不像20盒少一盒变成19那样让人显然觉得少一盒。但这理货员抬出了“人家先来先定”这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我终究没法用人情去打动她行方便,只能从策略上剑走偏锋了。
“但这样的话,吃亏的可就是你们了哦。若是那位负责人开箱验货,看到里面并非是16盒合格的橡皮,那你们不就吃了供货人的亏了吗?我看不如打开箱子卖给我一份吧,就当店里开箱验货的需要呗?”
“您就不必为我们担这份心了,客人。”眼前理货员的态度立刻得意起来,仿佛因为我的发言走入了他们最有自信的领域一般。“我们进货的渠道都是正规的电商集散平台,他们会对信息发布者进行真实性检验并预收保证金。就算他发给我们假货,也能据此索赔,最终损失信誉的是他。”
既然确定了这些信息,下面就该我反击了。
“那可真是不幸,这么一想的话,我还是觉得超市是最有可能吃亏的哦。”
我的解释是这样的:在学校普遍已经将橡皮泥退出教具的大背景下,这个后勤负责人大张旗鼓地,满城搜寻橡皮泥岂不是很可疑吗?学校旁边的胖大妈是对学校一举一动的消息掌握极其灵通的人,她都打了包票没有这种风声,那就可以肯定各个学校确实没有这样的消息了(小学的教学大纲是统一的,不存在哪个学校能自行安排搞特殊化的可能)。既然如此,以后勤负责人的名头散布采购信息,便显得有些不正常了。
并且,后勤负责人愿意拉网式搜索,却不愿意找一家店让他专门寻找并购进,也有些令人费解。毕竟传统的公务采购都是“商定数额—大量批发—给付钱款”的模式,才没有这样一家家找过去说“帮我留意”的采购员吧。
再加上“后勤负责人”在各超市留下这个心眼后,正规的平台上很快就出现了橡皮泥供应的消息。在这个普遍都不生产橡皮泥的时代(更没有什么专门的生产线),在这么巧合的时候突然出现巧合的信息,心下不免都要打个问号吧。虽然这是正规的平台,虽然各家也都留了心眼没有大量进货,可这就能保证没有人钻空子吗?并不能。
我立刻就给出了一种解释:这是某个生产厂家,为了消化过量的橡皮泥库存而演的一出双簧。一个人扮作学校的后勤负责人散布采购信息,另一头在合适的时候发布存货消息(他们是正规的生产厂家的话,正规的电商批发平台也不难进去)。这样一来,就能有不少接到这个采购信息的超市会将这两条线搭在一起。即便如我造访的超市这般,出于“留个心眼”而只进少量的货,但在众多超市的数量加持下,从这一“应景”渠道发出的橡皮泥总量也不在少了。最后,只消这位后勤负责人玩一出人间蒸发,将这层面具撕下,生产厂家消化滞销的目的也就顺利达成了。
“所以,干脆以你们正常的零售价卖给我一盒呗。若是咱们的担心是多余的,你们也不缺解释的理由;若是咱们的担心不多余,你们这也是为这一箱卖不出去的橡皮泥找到了第一个买家,对你们终究是不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