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买到一盒橡皮泥之后,我总算是没耽误今泉百合的工期。毕竟现在并没有停电,她在我出去找橡皮泥的时候可以先画其他的人物。她拿到橡皮泥也没花时间耽搁或是“找回童心”,而是在下楼用餐的时候右手进餐,左手把橡皮泥捏成需要的形状,宛如唐土那个“泥人张”一般。匆匆饭毕,她便用牙签匆匆将捏出形状的模型加以固定,迅速上楼钻回了房间里,继续她的创作。
今泉百合在霞浦期间的饮食住宿开销也由近藤电子承担(这或许也是他们坚决不允许她“晃悠悠”地摸鱼偷懒的缘故),这对只比我大一岁的她来说着实是非常优厚的待遇了。从今泉百合到霞浦之初讲述给我的业界情况看,像她这么个年龄的画师基本上处于业界的底层,多数是在知名画师的工作室里打下手(就像她几年前做的那样),或者是为了自己的生计而加入各种业务联络渠道,等待中介给自己“分配任务”。像今泉百合这样,凭借优势的师门传承和自己高超的天赋脱颖而出的其实还真不那么多。换句话说,这个“晃悠悠”还真是有那么些本事的。
她虽然有绘画的本事,其他方面就表现得在平均水准之下了。比如说,她这个比我大着一岁的人,生活能力着实令我无语。每当我进入她的房间,她那里外穿反的衣服、左右穿反的拖鞋、盖不正盖子的水壶、不知怎么就被弄倒的垃圾桶,都诉说着这个房间的主人的马虎。我自己本就是个被父母批评成“不收拾屋子的懒鬼”,但在今泉百合身上,我总能找回“我还是比她勤快多了”的胜利感来。
她虽然在内务料理上显得“废柴”,但这种“废萌”也着实让人没法真正去喝骂她。就像她的父母,这么个宝贝女儿干啥啥不会做啥啥遭殃,可这对父母愣是支持着女儿找寻并发展了绘画的天赋,使她的才能终究没被埋没。然而,虽说她的父母没有真正地硬起心肠,但平日里的训斥还是没少进行。若是再形象点说的话,就是那种对不争气的孩子“骂归骂,饭桌上还是好饭好菜”的父母。
但孩子却往往要到大了,乃至自己为人父人母,方能体谅到父母的苦心。在这之前,孩子似乎终归是个孩子。就拿今泉百合来说,她的父母对她的锐利言语,在我看来,的确是出于恨铁不成钢的想法,催迫她上进、自爱的正常言语;但在她眼中,就像是催命符一般,活活将她整成了“惊弓之鸟”。据她个人所说,现在在手机上看到来电显示为“爸爸”或“妈妈”的电话,她都要确保自己端端正正,想好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破绽,然后才敢接通电话。原本,他们这一家的对话是他们自家的家务事,但最近这一通电话,却把我也卷了进来。
我坐在客房的客人椅上,望着手中的一张小卡片默然不语。客席对面,是噙着泪花的今泉百合,以可怜兮兮的状态望着我。此时的她已经超速赶完了任务,总算能喘一口气。而我的下一批人物资料还在近藤电子的人那边审阅,一时间还到不了她手上。所以,她便有充足的时间,向我提出无数个“这一辈子最重要的请求”。这次的请求,是“怎样让父母相信她说的话。”
此前我们已经知道,今泉百合是个特别爱吃糖的女生,甚至因为过度贪恋糖分,导致自己的牙齿出现了问题。在她和父母一起住的时候,牙齿的毛病就已经显露,毕竟“痛起来要人命”的牙疼一旦发作,在家里是瞒不过去的。她的父母自然也知道她这情况的来龙去脉,所以也会经常地监督她节制糖分的摄入,同时清洁牙齿。今泉百合的身材倒也没有因过量摄入糖分而丰腴,依然是个匀称的美人,可见她在父母长期的监督下,还是保持了自身一定量的运动的。但她近期出来外地,又超负荷地赶稿,运动和饮食健康难免就荒疏了。近来,她的父母便打了这么一个电话来督促她:
“你这次出去画画,肯定又没有按时运动和规律饮食,而是使劲睡觉吃糖了吧?”
“没有,我是严格按照你们的规矩来的!”当然,孩子在认为父母不知道的情况下肯定会选择抵赖。但这间客房里的垃圾桶中数百个拆开的糖纸包装表示强烈反对。
“那你的银行卡消费怎么才这么点?”
今泉百合步入社会还没多久,凭她那天真、废萌的性格自然不能让父母放心。于是,在为她建立个人的账户,支持她正式出道的同时,她的父母也留了个心眼,将这个银行账户的手机邮件提醒设在了父母这边的手机上。而今泉百合这个懒鬼性子和万事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也是很难自行走完繁琐的账户开户手续的。这样一来,等于今泉百合虽然能自己支配这个账户的收入,但收支情况全都在父母的掌握当中。从她到了霞浦之后,今泉百合有过不少支出,比如支付我去买画笔、买橡皮泥时的辛苦费,去胜二郎制糖厂买糖的花费等等,这些支出都如实体现在了远方今泉父母的手机上。然而,这些支出对于一个赴外旅行的少女来说,无疑显得有些少,所以今泉百合的父母这样质问她:
“你是不是没认真吃饭,净是去吃糖了?”
“哪有啊,我可是好好吃了饭的。”
“别骗人了,你这么一个多月,账户上的支出才这么点,并且不是每天差不多数额的支付,而是隔几天就是一笔大支出,这哪里像是去餐馆吃饭的样子?分明是在附近买一堆糖,然后放在手边慢慢吃吧!”
“因为饭菜都是约稿人那边提供的免费饭菜啊,所以我不用为饭菜花钱的!”
“你才刚出道,哪有把条件给你提供得这么好的约稿人呢?我们支持你学画这么多年,又不是不了解这一行,你还是不要瞒着我们了。”
就这样,今泉百合的父母出于对行业现状和女儿的“不信任感”,尽管女儿这里说的绝大多数是真话,但他们到底是无法相信,并且对今泉百合的“说谎”表示了不满。受委屈的今泉百合没地方倾诉,便又找上了我,一面向我倾诉,一面请求我为她找到一个“让父母能够相信她的话”的办法。这也是我为何盯着手中这张银行卡出神的原因。
“你的父母除了从这个方法来掌握你的行动,还有其他什么途径吗?”
“现在我只知道这个方法,但他们肯定还会从其他方向来试探我的。”
“为什么说得这么肯定呢?”
“因为我说谎瞒不过他们啊。比如说,我有一次对爸爸妈妈说是去买书,但顺路是去买糖。但爸爸妈妈一看我买来的书,就发现我偷偷在买糖。因为他们从我裙子口袋里发现了鼓起来的东西。”
“谁让你买那么多。”
“我明明已经在路上吃掉很多了啊!”
“这不是更傻了吗。买了这么多糖,都不用看你裤子口袋了,看你拿的钱和书本的价格就知道对不上了。”我望着眼前脑筋比奈惠还要迟钝的她着实无言以对。并且也再次切身感受到人与人天生的智力差异是客观存在的。我一直很难相信电视节目里那些被骗局所算计的人,总觉得他们“为什么傻到这么简单的陷阱都看不出来,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但在今泉百合、宇野奈惠这些人的实际存在下,我不得不收回“但凡有些判断力都不至于上这么明显的当”这句话。于是,我开始为她当起了狗头军师:
“那就只能先从这边来了。既然你的父母远在别处,不可能到这里来监视今泉小姐,那么我们干脆就来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手段:我帮你联系一家我熟悉、信得过的本地餐馆,你每天在差不多的晚饭时间向他们转大概一餐晚饭的钱,我再到他们这里取成现金还给你,这样不就可以让你的父母认为你在吃饭了吗?”
“不不不,这会被识破的。”今泉百合慌忙摇手。“我上一次去外地画画,那边的约稿人也为我出过类似的主意。当时我听了他们这样的安排,但我爸爸妈妈在我一次刚汇款后不久就打来电话,说‘我既然刚把钱汇给饭店,说明我刚吃完或者刚到店里吃饭还没走’,于是要我拍一张店里的照片。这不就一下子穿帮了吗。”
我不由得感叹这对父母为了防止女儿耍花招也是费尽了心思。但我的应对之策也随即产生:“不管怎么说,你的父母终归只能在外地调查你,而与你联络只能通过这个号码。要不然这样,咱们趁你现在没什么事,把酒店的饭堂大厅和我熟悉的饭店走上一趟,各拍一些店堂陈设的照片和你我两人的合拍存在你手机里,这样一来,你就可以随时应对你父母的突击检查了。”
“这也不顶用啊。”今泉百合无奈道。“他们打电话的时候连背后的声音都要听的。我在这个隔音效果这么好的地方画画,他们肯定会说‘你周围一点杂音都没有,绝对不可能是外边饭店’的。”
“那这也简单啊。你每到转账给餐馆的时候,就下楼坐在酒店的餐厅大堂里。一旦你的父母亲此时打电话给你,你就直接在大堂里接听。这里也是许多人同时用餐的场所,足够产生让你父母相信的背景音。若是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你,你也可以休息一下,在大堂里待个一块糖的工夫再上楼。上楼之后他们再打电话,你就有充分的底气提出‘我已经在刚才这段时间里回到了工作的地方’。”
“那要是在下楼之前呢?”
“也就是稍作变化而已。”面对低智商的今泉百合,我也着实放弃了她也能举一反三的预期,不得不把每一种变招都为她讲解清楚。每到这时候,我便真的希望身边都是桃濑绿子这样敏悟并且触类旁通的人,可以让我少费无数口舌。“若是在饭点之前,你还没有转账打算的时候接到电话,那时候你大可以说‘自己还在作画,尚未吃饭’。作画这种讲究兴致起来一气呵成的东西,耽误吃饭时间点是常有的事情。在这时接了电话后只需注意一点,就是别在短时间里转账被父母亲抓现行,大概也是要等两块糖的时间后,才好去餐厅转账。”
在今泉百合这里,“一阵较短的时间”的计量单位早已变成了“一块糖”,也就是大概五到六分钟的时间,于是我在和她的交流中,也不自觉地用上了她不断向我扑过来的侵染。然而,我虽然向她灌输了这么多,却也未能将我的思维模式侵染到她身上。我虽然把事前、事中、事后三种情况下该如何对父母电话“见招拆招”的办法一股脑教给了她,但她记不记得住尚不好说,关键是应用起来也是非常的机械。这才过去两天,我就又接到了她的求援电话。
“嘉茂同学,我又被爸爸妈妈骂了——”
“你的父母亲又没跟你视频通话,哪里能掌握你到底有没有去餐馆?你若是按照我的方案走,应该不会被发现啊?”
“因为他们连着打了两个电话,我都按照你教我的方法来,就露馅了……”
我在电话这头瘫坐在椅子上,深深为对方的无能而感叹。“你干脆就别接电话了,就说你现在工期掐在了死线上,不得不加班加点,没空和他们扯这些七七八八的。这样你就彻底断绝了这个后顾之忧,岂不是更好吗?”
“那样的话,他们会找到霞浦来的吧。”
“你躲在酒店的一间客房里,他们人生地不熟的,你把他们俩的手机拉进黑名单,再把定位什么的全都关掉,他们怎么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