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泉百合是个绘画一道上卓有天赋的人,这天赋非但来自父母有意的引导,也得益于她父母自来的传承。也正是得益于她有这么一对比她还要擅画的父母,她才得以在这次的插画合作中得保信誉不失。
所谓的插画合作,就是今泉百合作为画师“晃悠悠”的身份进行创作,与霞浦一家游戏开发商近藤电子达成了“一批新武将插画”的绘制要约。要约的细节不需赘言,只需记得这么一个结果即可:本来,性格懒散的今泉百合因为自己的摸鱼偷懒而差点赶不上约定的时间交稿,好在他的父母及时来援,总算是如期完成了这一批画稿。
由于这次约稿我也参与其中,我多少总算是了解了一些插画的创作过程,并且就其中的若干趣闻轶事发表了自己的一些看法,也就创作中的一些风波曲折付出了自己的奔走之力,其中不乏一些忍俊不禁的逸闻。当然,这些都将在今泉一家登车离开霞浦后化作回忆。我本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我参与这次筹备的最终目的是拿到这些插画实装后只属于我的一份必得卡片,所以我在完成任务后的朝思暮想,便是早些去向近藤电子联络,以兑现我专属的这份奖励。
然而,在我和今泉百合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我与她的联络就注定不可能就这样结束。今泉家本是轻装前来霞浦,也没有带太多的行李,这回去的一路上便顺道游览了几处景点。游览让原本的归家计划又延后了几天,这让近两个月都没有回家的今泉百合越发想念自家的居住环境。毕竟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我也深有这种体会:在伊奈川的白田庄,那里的居住硬件的确比我的卧室要好许多,但我偏生就是在自己的枕头上才睡得安稳。这也导致一路上,今泉百合虽然跟自己的父母游山玩水,但也一直在叫嚷着“要回家”。
今泉家一行三人就是在这般走一程、玩一程的磨蹭中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城市。然而,今泉父母却不是立刻带着女儿回到熟悉的住处,而是继续乘上了市内的公交车往市郊走去。今泉百合非常不解,问父母道:“我们不是回家里住吗?”父母回答说,因为她两个多月在外面工作,现在总算回来了,总得先到郊区的爷爷奶奶家里向他们报个平安。以这个理由,父母亲便带着她穿过市区,直接去了郊区的爷爷奶奶家里。孰料想,爷爷奶奶见到孙女总算回到这座城市,也显得格外的热情,非要将今泉父母这个小家留下来过夜。盛情难却加上辈分殊异,今泉父母自然从命,但这就苦了今泉百合了。她躺在陌生而坚硬的地板上,尽管此时天气,睡在地上并不寒冷,但她还是辗转难以入眠——毕竟这不是自家那睡得最舒服的床褥。
便在这心血来潮的一刹那间,远在霞浦的我,便收到了这么一封标题简短的邮件:
“好奇怪。”正文则是“我睡不着。”
“是什么让你感到奇怪呢?”我回复邮件去询问。
今泉百合将自己离开霞浦后这一路上的经历简短地复述了一遍。并且说了其中她感到奇怪的地方:其一,她的父母也是画师,兴趣爱好也都偏向“御宅”的一面,总归在今泉百合的印象里属于是“不太爱出门”的那种人,在这次回程的路上一路游山玩水,大出今泉百合所料。其二,今泉父母并非极度的孝老爱亲,而今泉家祖父母也都懂得使用智能手机。今泉百合离家只有两个多月,尚不至于让长辈担心;今泉父母在见到女儿无恙后,也大可以向祖父母电话报平安。至不济,在三人一起回到家里后,和祖父母进行视频连线,也足以达到报平安和报告出行情况的目的。
“就算是非要亲自到郊区去拜访,也该让我把旅行的行头都先放起来啊。”今泉百合不满道。“像我现在这样,带着自己的一箱衣服一箱画具到爷爷奶奶家,还劳烦他们帮我洗衣服,这多不好意思呢。”
“你们的家在市区,你祖父母的家在市郊。你们乘坐火车,在市中心的火车站下车,但下车后你们直接乘上了开往市郊的公交车,而非通往你们家附近的路线。”我重复着她其余的抱怨,思索着其中的道理。“你们在市区的家里,除了你和你的父母三人,还有谁在那里居住吗?”
“有啊,我之前也说了我有一个弟弟。”今泉百合道。“市区的家里本来是我们四个人一起住的,但现在弟弟在进行课外实践,住在邻近城市的外婆家。等于说现在这会儿应该是没有什么人住……哦,不对。”
今泉百合思索一阵后,似乎发现了若干头绪。“在爸爸妈妈来霞浦之前,我们的电话对话中,他们好像提到过他们的弟弟两口子,也就是我的叔叔婶婶要来借宿几天。叔叔婶婶在我外婆的那座城市,近些天打算到这边来谋谋生计。这下,我的父母正好乐得请他们帮着看看房子,自己到霞浦来监督我。会不会是这样的……不对啊,这也和我们回来时这么磨磨蹭蹭没关系啊?”
今泉百合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思路的错误。这所市区的住宅无可置疑是属于今泉家的,并且现在这两位外人也和原住的四人关系融洽。我向今泉百合确认过,今泉父亲与叔叔兄弟间非常和睦,不至于产生什么相互作梗、不愿见面的龃龉。那会不会是此时在市区住宅里的今泉叔叔想要给今泉家什么惊喜呢?也不对,主导今泉百合行程的是她的父母,不回自家的原因显然应该从他们身上寻找。
“会不会是你的父母刻意绊住你,然后你的叔叔婶婶在家里布置,等到你回去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比如生日祝贺什么的?”
“我觉得完全不可能。”今泉百合的回复非常迅速而坚定。“我那个妈妈,嘉茂同学你也亲自体验过,她是个为了自己的创作不惜将魔爪伸向女儿的职业狂魔。更何况,我的生日还在冬天,离现在还有大半年,这时候不可能给我准备什么惊喜的。”
“但你的父母才是主导怪异行程的人这一点不会错,也就是‘你父母明知故作’,安排下瞒着你的行程。所以,我倒是觉得从‘为什么瞒着你’这一点上来思考比较好。你是家里的一员,正常情况下遇事都要知会你一声。不愿意告诉你的东西有什么呢?你也已经成年,不存在什么碍于年龄不愿告诉你的东西,剩下的也无非就是成年人的恩怨纠葛了。你的父母平日里若是有什么特别看不顺眼,或者仇怨结得很深的人,这些人在你家搞了破坏,父母不想让你知道,这倒是有可能瞒着你。”
“但我的爸爸妈妈并没有得罪什么人啊。”今泉百合道。“像他们这样整日里就是窝在家里画画,几年来难得出一趟门的人,哪有机会去跟人打交道啊。”
“这么一说也是很有道理呢。”我点了点头。“既然你父母的交道打得少,那像你的叔叔婶婶,又是为什么在这时候反而来投靠你们寻求帮助了呢?按理说,了解得比较少的情况下,贸然提出借宿这种请求是不合适的吧。”
“爸爸妈妈是那种外冷内热的人。”今泉百合补充道。“他们外边和人接触的少,但只要接触得多了,还是很热情、很可靠的。特别是家里的其他亲戚,爸爸妈妈和他们的联络还是很频繁的,并且家里的亲戚也都是这么评价他们的。”
“这样啊。那我倒是想到了合理的解释了。”
“什么解释?”
“你们的家里来了不速之客,他们是来借钱的亲戚。”
谈钱伤感情,这是屡试不爽的一条铁则。我在为人占卜的几年里,也见识了不少因金钱的往来而产生仇隙,进而完全冲垮了亲情纽带的故事。而在掌握了上面的情报后,我便对今泉父母为什么“有意不带着女儿回到自己的家”这一点得到了一个我认为可行的解释:那便是“有人找上了今泉父母借钱,而这人是今泉父母躲不开的。”为什么躲不开?因为是亲戚。
今泉百合说,自己的父母外冷内热,与外界交流得少。但若是相处得久了,也能感受到这对夫妻友善、乐于助人、好相处等等融洽的品质。这种品质需要相处得久才能掌握,所以了解这对夫妻的还是他们的近亲。
亲戚之间的生活条件也不尽相同。就像今泉父母在绘画一道上扎稳脚跟,而他的亲弟弟却只能打着零散工作谋生。这么一对比,也可以得出一条合理的推测,那就是今泉百合这一家在整个亲族中,算是生活条件还挺富裕的那一拨(想想也是,父母都从事绘画,购买了市区的住房,育有两名子女,今泉百合自身的一套绘画专业设备也足够质地,这都从侧面反映了今泉百合一家的条件着实不差)。这样一来,亲族中生活条件并不那么乐观的人,在想到有这么一位传闻中“乐于助人又境况优渥”的亲戚后,产生“请求接济”的念头也是很自然的。
然而,升米恩斗米仇这种事情也是所在多有。一旦接济的观念堂而皇之起来(特别是在亲戚当中,这种莫须有的“堂而皇之”出乎意料的多),对方不再如自己意地供给之后(诚所谓“欲壑难填”),这些亲戚便不是那么好对付了。
“我们是亲戚,我过的日子苦,你生活条件这么好,接济我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这种强盗逻辑令一些将脸皮坦然丢在爪哇国的人开始向周围人狮子大开口。这些穷亲戚游手好闲,偏生有这么一张搬弄是非的口舌。试着分析一下今泉百合的父母所处的情况:这一家被几个桀骜如我之前所言的穷亲戚惦记上了,上门寻求接济。前面一次两次好打发,但后面可总不能养着这些闲汉。但这些闲汉也吃准了今泉百合家,上门堵人的事情也没少做。若是今泉父母给他们吃闭门羹,他们就会去传“这家人不顾念亲情,自己求上门了都不搭理”的坏话;若是接济得少了,他们就会去传“这家人家境如此富裕,才打发我们这么几个子儿”的坏话;若是按他们要求给足了接济,且不说其他亲戚会不会效法,下一次的要求势必要比这一次更加巨大。
“今泉小姐,你愿不愿意知道你的亲族中有这么几个令人不快的卑贱之辈?”
“当然不愿意……但嘉茂小姐的话让我不得不信。”
“所以,你的父母也不愿意你知晓这一桩苦楚,于是就干脆挂了免战牌。”
免战牌的招式其实就是“让今泉父亲的亲弟弟这几天暂时住过来”。这样一来,也就可以堵上亲戚的嘴:首先,房子的正主今泉父母去外地找女儿去了,这些穷亲戚不可能逼今泉叔叔做主;其次,今泉叔叔夫妻俩家境也不富裕,他们要救济要不到他头上来;再者,若是这些讨钱的穷人在言辞上挤兑今泉叔叔,那反而是他们自己落下了在亲族中受人奚落的话柄。
“既然是上门讨钱的穷亲戚,他们在市区的生活压力肯定要比稳定生活的你们家要逊色。等于说,不论是在市区临时租房,又或是住在小旅社,还有饮食的压力,他们自己的腰包也是要一天瘪似一天的。兴许,你的父母就是在等待这群讨钱的人自己耗光旅费成本知难而退,在这之后便可以回到家里了。”
“可是,要是这里面也有和我们住在一个城市里的人,天天上门来,那我岂不是永远要住在这里了?”
“怎么可能呢。你的外婆和你的叔叔都在另一座城市,足以说明你的父母两支都不是在本地扎根的。你的亲戚哪里多,你每年走亲戚的时候不也很清楚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