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门人老头对人脸的观察记忆能力出众。依照他的指点,我便锁定了白原大辅在此居住的具体楼层和门户。这栋出租公寓便如普通的公寓楼一般,每层楼都是公用通道和阳台,楼梯设在两端。
我现在不好贸然上去查探,以免因为形迹可疑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此前我在向那位看门老头询问白原的具体房门时,顺带也询问了他出入院门口的规律。老头回答说,他的作息是深居简出但非常规律。老头说,他在三四个月前租下这间公寓,但只在大约一个月前才搬家入住。搬家的那场动静,和货运司机熊原说的基本相符。在入住的这一个月里,白原大辅大约每三天出一趟门,出去时手里握着一个折叠的空购物袋,回来时提着一袋生活物资,估摸着也就是一个人日常用度的量。今天是他出门回来后第二天的日子,也就是他会在明天出门补充物资。出门的时间也相对固定在下午的三点前后,采购时间大约也是固定的一个小时。此外,老头没见过他出门,甚至基本没见过他下过楼来到公寓的院子里。
三四个月前,我心下推敲,这正是我协助画师“晃悠悠”,也就是爱吃糖的今泉百合进行新一批武将插画创作的日子。今泉百合创作了一两个月,交稿后被白原大辅破坏之后,又过了一个月才被我们找到其踪迹,这条时间线也正好对上。这栋出租公寓的各种生活条件基本都具备,属于“拎包入住”类型的。如果是这样,白原大辅何必大张旗鼓地把霞浦的一堆家具也都搬过来呢?
看来这里面有些门道。我绕楼一圈初步掌握了一下楼房结构,再上得楼来认个门后,便又从另一侧溜了下去。这既然是一栋对外出租的公寓,那自然需要水、电、气等生活资源的每户独立计费装置,我重点找寻的就是这些水电气表。最终我在一楼发现了明显的管线集中收束,它们集中进入了一户房间当中,距那两位公寓所有人在住的那一间仅一墙之隔。
接下来,我思索的便是“白原大辅大张旗鼓地搬家具的缘故”。由于老头说这边提供的租房已具备了基本家具,不再需要添置床、沙发、橱柜等等,但事实上,近藤家搜索白原在的霞浦的住址时已经发现他把家里搬了个底朝天。货车司机熊原也表示自己只跑了这一个路段,他承运的东西全部运到了这里,被白原的帮手搬了上去。如此大件的家具搬上楼,公寓承租人那一关肯定需要打点。我想到的答案便是——白原与公寓的两位所有者签了长期,乃至终身的租赁合同。那两个所有者是好吃懒做、只顾眼前的庸人,面对长期租赁带来的大笔租金,能带来可预见的大笔资金以供享受的未来,他们肯定会无脑同意的。
这一间各类量表汇集的杂物房并未上锁,想来是这两个懒汉不愿意被租户频繁的查询需求搅扰,这才把这间屋子的门干脆打开,供租户随时出入,确认自家水电用度的读数。我在上楼确认白原具体门房的时候已从公共通道看见,那两位公寓所有人已经吃饱喝足养了力气,又一次站到了门房边和老头吵了起来。这一吵起来没个一两个小时不会停歇,借着这个空当,我也溜进了杂物间,开始一览整栋出租公寓的水电气表。
现代生活没有人可以离开这些计量收费供应的物资,换句话讲,从水电气等等表盘中,往往就能大略还原出一个人的生活轨迹。这些计量表都有实时跳动的数字,表明实时用量。各户人家的同型表并在一起,对照之下也能得出相对的快慢。我已知白原大辅的具体门房,在这里便能找到对应的水电气表进行解读。
或许有人已经想到,由于租户前出后进,相继入住,表码却不会因人清零,水电气表的读数大小并不具参考意义。再加上这些表盘都是根据用量实时跳动,就算我站在这里一个小时,也不是可以总结出变化的时间量级。此前,我在伊奈川的白田庄通过电表观测一个人的行动轨迹,当时白田庄提供的电表记录是连续一个多月,每天24小时的用电量变化记录,峰谷和周期规律一眼可见。现在仅有不到一小时的观察时间,这能让我看到一些什么呢?
虽然我不能像在白田庄那样有长期的资料,但此时的观察也已足够。首先我们已经知道,这里的家具都是统一配置,那么找到在走、速度统一,并走得相对非常慢的若干只电表,这些电表的用电速度便是保障家具最低限度运转所需的电量。现在是下午,还不需要开灯,排除了家人生活的影响,剩下的也就是冰箱、必要的保温设备、各类指示灯等等,这些设备每家每户都是一样。而在白原家的那一只电表上,我便有了足够的发现——白原家电表的读数,跳动得比这些电表还要慢。
这说明什么呢?白原大辅搬入这栋公寓的时候,把原本设置的家具撤走,换上了自己从霞浦搬来的,自己惯用的家具。
再看水表和气表,家居环境并没有什么东西需要不间断使用自来水和燃气,所以自来水和燃气的表码只在使用时跳动。并且,我们可以通过读数跳动的快慢,来猜测这一户当时采取了哪些使用水或气的活动。比如说,水表五秒到十五秒的微弱跳动,猜测便是洗手;十到二十秒的超快速跳动,猜测便是使用了抽水马桶;长达一刻钟的水表的中速流动,猜测便是在准备放满浴缸的水。
那么,我在白原大辅这一户的水表读到的现象是:频繁出现多次开阀,阀门速度较快,每次打开阀门大约在十秒到半分钟左右。这说明什么呢?
我认为白原大辅在准备饭菜。看门老头已经描述过他每三天出门采购物资归来后购物袋的大小,我当时判断是“这就是他一个人居住正常消耗的量”。既然是一个人生活,饭菜都得自己做,但也因此免于固定用餐时间的拘囿,可以随时随地做饭。现在已经是普通人的饭后,两名公寓所有人和看门老头都已酒足饭饱,白原大辅这才开始做饭,也只能是他一个人居住才有这种便利。这些少量而频繁的用水,便是他做饭前的淘米、洗菜、煮饭等步骤的用水(正常的烹调过程中倒是没有如此高的用水需求)。
既然这会儿是准备做饭,那么马上就要开火做饭了吧。我的视线移向另一面的气表。管道燃气的气压,也就是供应速度是恒定的,为了满足各类灶台的灶门差异,以及小中大火的火力需求,气压的理论上限是设定得很大的。所以,正常的生火做饭,气表的指针应当不会卷起较大的幅度。
时隔不久,白原大辅家气表的指针果然开始跳动。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气表指针居然翘得很高,看示数也大大偏离我的预估。水电气表都是市政相关部门统一改线安装,表盒有部门的封戳,整个关东地区都是统一的,不存在公寓主人私改计量表的可能。这样的话,解释便也只剩一个,那就是白原大辅连燃气灶也用了自己从霞浦带来的老式样。
老式燃气灶功耗大能效低,达到同样的烹饪效果如“大火”,需要的燃气量自是比现在精加工的新型灶要高。而燃气表指针也持续了大约有二三十分钟,说明白原家现在在做一道需要久焖久煮的大菜(也就是荤菜)。荤菜在冰箱里的保质期不如素菜,一个人做久焖久煮的大菜又不能频繁为之。这么一来,勾勒出的白原生活习惯画像就越发往不健康的方向走了。
我一个人生活了两年多,深知一个人做饭的不便,那么白原做大菜便不是随意为自己补上一餐饭,而是庄重地对待这一餐。若是他现在准备饭菜,在晚上接待什么人,这个时候开火又显得过早;若是他家现在有什么人,陪着他一起,这个是有又显得太晚。这个前后都有些尴尬的时间点正经做饭,越发显得他是在正经的饭点时错过了什么,现在才匆忙开始补救。当然这个补救是给自己的。
“药膳。”我简单向近藤里绪说了我的结论。诚然,要是错过了饭点,又已经有相当的年纪,更不是什么相当勤劳之辈,那么在一个人生活的情况下,选择无非是两种:要么干脆饿过去这一餐,即便是事前准备了食材,多放一下午也不会坏;要么是等到晚餐再料理这些食材。大菜做好放凉了也没有意义,像这样岔开饭点还必须大张旗鼓做、郑重其事吃的,也只能是药膳了。
对于不是那么严重的疾病,却又实打实地令人感到不适的,通过食疗慢性地纠偏归正也是现下比较多见的做法。白原大辅错过了饭点,却还如此郑重其事地料理一道硬菜,我思来想去的结果便是这样了。但食疗的“食”却也是要遵从一般规律,也就是正常的三餐饭点的。食疗过程又是比较漫长的,不至于每一次都错过。这一次,令他迁延其中,错过饭点的原因又来自哪里呢?
由于白原大辅很有可能已经和这两人签了长租或终身租赁的合同,他才得以把霞浦的所有用惯了的家伙什都带到这边来。他搬到这边入住不过一个月,想来烹调药膳也是在霞浦就已经开始的习惯。此前已经说过,近藤家的亲戚会时不时地来到白原大辅在住的小房子里,帮他做做内务,收拾他那从来不打理的小空间。那么在此之前,近藤家会不会已经掌握白原大辅到底是在做什么药膳呢?
“我们没有直接看过他吃这类东西,不过我和他接触的比较近,的确也发现有时他身上会散发出汉方药的味道。”这是近藤里绪的母亲说的。
“好像我在去他家帮忙打扫厨房的时候,发现他厨房的壁柜里放着好多干香菇。”这是另一位参与帮忙的亲戚提供的情报。
干香菇的泡发需要较长时间,并且大量的干香菇也不像是日常主食(若是多食香菇,身上散发的香菇味也很明显),而是搭配在药膳当中。泡发香菇至少也要几个小时的时间,早上起来时准备药膳的食材,事到中途却忘记做饭的事情也所在多有。这期间,必然是一件能让白原大辅沉迷其中,忘记时间流逝的事情耽搁。而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能有这般痴迷沉醉之事,则必然是他半生心力之所凝聚。
“白原大辅会为了什么,荒废一个上午沉醉其中不能自觉呢?”
“他大学的专业到了我们这里,也从来没有抛荒过,还能是什么其他的呢?”
“我记得,他在大学读的是水粉画专业。那么他现在这么闷在家里,只可能是画水粉画吗?”
“他不就是这样的嘛。”身为白原大辅亲姐姐,带挈他最多的近藤明美(近藤里绪之母)道。“我们每次去他家里,他那乱七八糟的陈设,一大半都是乱丢乱放的画具啊。”
“诚然,作画在兴趣所至的场合下是会令人忘记时间的流逝。并且白天光线充足,也不需要任何电光照明。这的确是一个很有可能的猜测,我现在便去做进一步的验证。”
“你已经锁定了具体住址并摸清了他的作息规律,这不就已经够了吗?”近藤明美道。“接下来,我们到你这个地址这里,要他归还画稿赔偿损失,这事就可以结束了。”
“恐怕并不会像你们想的这么顺利。”我摇了摇头。“我在方才上楼的那一趟里,我已经注意到他的门前安装了突兀的探头,这足以说明他对门外人有相当高的警觉。得亏是我尚未出现在他的警戒范围当中,若是我也被警戒的话,恐怕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心思去吃药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