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even.
“是牧场吗”，我在黑暗中呢喃自语，靠近了附近的墙边——
没有墙，只有囚笼。彻底适应了黑暗之后，眼睛也可以看到东西。心跳速度变成两倍。这颗只有我能听到的心，在散落的黑暗碎片中打着鼓点。
——囚笼里的野兽是人。我在囚笼和囚笼之间疾走着，每个囚笼里都存在着一个被饲养的人。
食槽，水槽，牲畜一般的栖息之所。他们受到的不是人类应有的待遇……到了现在，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称他们为“人”。
因为人是不会以这种丑恶的姿态活着的。
我忍受着头皮发麻的感觉，在走廊中前进，而这个存放囚笼的房间也很快就到了尽头。
滴答，滴答，传来了水滴落下来的声音，附近的那腥味也开始变得浓厚，夹杂在四散的黑暗里。让人不得不怀疑起究竟是黑暗夹杂着腥气，还是腥气吹来了黑暗。
我踏在湿哒哒的走廊上向前走去，以更深切的感受到这股腥味的存在。
而走廊很快也到了尽头。
连接着走廊的是一个房间。
其中存在着能从黑暗里区分开来的颜色。
腥味的来源也正乃此地。
腥气扩散，我察觉到了这个怪异的房间中存在的东西，因而我走上前去——而我越是上前走，这腥味就更有如慢慢延伸开触须的八爪鱼一般扩散。
我轻轻的摸上了腥气的来源，那是玻璃制的圆柱型罐子。里面盛满了像是水的液体。
以及一具亡骸。
腥味凝聚成实体。
周围也满是这种填满了液体的罐子。管子里装的液体——
“是福尔马林吧。”
我在罐子和罐子之间的间隙中前进。
“总共有五十个罐子，但装了尸体的只有二十二个……原来如此，幽灵的来源是这里啊。”
我自言自语，望向眼前的尸体，漂浮在液体里，身体变得浮肿，让我联想到了某个游戏里那种用无数尸体缝合成的不死族。
“那家伙——还真是已经彻底发狂了。”
我在黑暗里自语。而这片黑暗也听到了我的声音一般，用声音回答了我的嗤笑。这声音越过了黑夜，化作寒风渗进我的脊椎。
背后的视线含有杀意。
寒冷停下了，而少女的声音——自狭长的甬道中袭来，方形的尸体储藏室里，这个声音也有如在人体里扩散的疫病一般。
“学长。”
“…………”
我在黑暗中转过身，望向背后的少女。
用黑暗作为背景，少女站在牢狱的走廊中，修女服以及瀑布般倾泻的长发安静的垂下来，服装上的白色在这片宛若以太被抹消殆尽的世界中格外显眼。
我感受到了视线。当然，我并不是“看”到的，在这片黑夜里我看不见，但那视线却可以被我“感知”到。那木然的视线，正将我当做目标。
“全都是你干的吗？雪华？”
“………”
少女低下了头。这是默认，在得到了答案之后我便没有再问的余裕。但我却补充了一句：
“全部都是吗……把坍塌的大楼那里的人，用类似于精神控制的结界把他们弄来之后逐一杀掉。”
我用似是要撕开这片黑夜的冰冷的视线望向雪华。这时我明白了，我和她，根本就是从骨子里合不来。
我讨厌毫无疑义的死去的人，而雪华——做了这种最让我讨厌的事。
“哼。看来你已经彻底发了狂了。”
“不对”，少女伴随低下的脑袋而一起低沉下来的声音这么说了。
滴答，我听到了水滴落在水中的声音。在周围的空气安静下来之后，这个声音开始变得清晰。我努力的向黑暗中望去——一滴水，滴落在了雪华的脚下、似是雨后积水的福尔马林里。
那么，滴落下来的水究竟是什么呢？我这么想着。而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雪华骤然抬起头，而就在她的脸上——存在着一道泪痕：
“不对！我……是在让他们得到应有的待遇！学长！”
“应有的待遇？那还真是有趣。没人类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不过你既然发了狂的话——那就非杀不可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小刀，将刀身与刀鞘分离，在黑色的走廊中轻轻发光。
“不要……学长，我不想杀你。”
雪华抱着头，轻轻发出哭泣。这似乎能令我稍露退意，但已经到了这一步，我是绝对不会后退的。
“可是我想杀了你。”
我的声音里灌满了寒风。
——我跃向雪华，手中的刀划出了一条银色的弧线。那一刻，我计算了雪华的数条闪避路线，当她进行闪避的时候我就会立刻朝那位置送上致命一刀——
“退散吧。”
莹白如玉的纤细手指指向了我。那声音犹若地狱的回响一般奏鸣……这声音不是回响在走廊里，而是回响在我的脑海中。
“退散吧退散吧退散吧退散吧！重复四次。”
“呃咔，嘁。”
我强制让自己的头脑清醒过来，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这精神干扰的失去了进攻的机会，在冲势之下，我在少女的背后停下脚步。。我凝望向了黑暗彼岸的修女：“精神控制吗？那一下子如果我没有清醒过来的话恐怕就要失败了吧。”
小刀轻轻射出银光。
我不是超能力者——但我的身体素质，包括超能力抗性和精神抗性都做到了普通人的极致，比一般的超能力者还要强很多。
抵抗住了这一下似乎让少女略有退却。
抓住这个机会，我立刻冲向少女。这时，我将自己的速度完全爆发出来，马力全开的战车一般想要靠近雪华。
——但这速度还是快不过声音。就算接近她只需要一秒，也是她的声音要快我一筹。
“停下来。”
“————”
身体，动不了。就算这个效果只有短短数秒，会要了我的命也说不定。我与心中的“暗示”对抗着，想要行动起来。
“静滞吧静滞吧静滞吧静滞吧静滞吧。重复五次。”
少女下达了这种暗示之后便停下来，这份沉寂令我不禁产生了时间被停止了的错觉……不，停止的恐怕不是时间而是我们两个的本身吧。
我想要停下来，我想要动起来。
这矛盾的想法，是暗示与自己本身想法的轮转。但在轮转之后——这具纠缠着矛盾的身体还是停在原处。
但静滞的时间却被打破了。
雪华的嗓音，唱歌一般撕开了这份安静。
“学长……你一定认为我已经污秽不堪了，对吧？”
“……………”
我的舌头和牙齿无法动弹，连眼睛也无法转动，自然也无法做出回答。但这问题——却连回答也不用回答。
“不对，学长。污秽不堪是他们。那些污秽不堪的人——是必须要死的。差别只不过是在于他们升入天堂还是坠入地狱。我会让他们升上天堂的，学长。”
在我耳畔用温柔的声音这么说了。热气在我几乎要冻僵了的耳畔吹起，让我感到了一阵怪异的甜蜜。
“封闭视觉吧，封闭视觉吧，封闭视觉吧。重复三次。”
我的身周化作彻底的黑暗。这不是她封闭了我的视觉，而是我自己在她的暗示下将视觉封闭。
——我在和这具与精神互相矛盾的肉体斗争。但这矛盾，却不是这么容易消除的。机会只有一次，凭借精神抗性来消除所有的暗示……只有一次机会。
“那些人必须要死。不只是这个五十个间接害死妈妈的凶手，还有那些人——全部全部全部全部都要杀掉。”
这人已经彻头彻尾的疯了。
我发觉到了这一点之后，亦察觉到了声音的来源。
正前方，雪华就在那里，不会错的。
因此，我。
——要死的人是你，我的声音里失去了怯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