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在孤独与无助的世界中,仁不良以前在少管所也有过那种感觉,不过他怎么也想不到一群人是如何以这种生活条件、以这种方式活到现在的。
那些住在这里的居民任谁身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泥灰,从脖子到耳根旁,那里凝出黑色聚集物,随便一个居民手上都可以看到疖子一类的伤口。
他们大多数就连看病的机会都没有,听说这一片倒是有一两个半懂不懂的医生,但看病需要交出他们争先恐后抢来的硬得发黄的宝贵馒头,所以他们宁可因病痛备受折磨、活的不人不鬼也不愿治病。
抱着手上的面饼,这玩意儿已经黄得发黑、黑得发绿了,仁不良当然下不去嘴,谁能想到自己早上还在家吃妹夫准备的爱心便当,现在却要啃这种东西。
“吃吧,趁着爷爷还没有回来快点吃,我们余下来的粮食也不多了,可别被他老人家发现了,不然他会生气的。”
望着少女期待的神情,那双水灵灵但因病菌发红的大眼睛在仁不良和他手中的面饼上来回移动,最后强忍着收回目光,饥瘦的脸上挤出笑容。
仁不良看了看少女,又看了看手中又硬又冷的面饼,最终还是把“给你吃吧”这种话咽了下去,看看这里受难的人们,就连这种沾上淤泥和污水、不知道有没有携带疾病的“食物”也要争夺,让人觉得可怜又可悲。
任老爷子自认为自己早年间活得够憋屈了,最起码十九年里一大半时间过得一无是处,但直到今天见到这里的人,他发觉以前受的罪根本不算什么,自己的生活对贫民窟的人来说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不,或许那又是一种另类的“不自由”。
可最起码可以活下去不是么……
“小姑娘,你……有名字吗?”仁不良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他发觉自己好像也潜移默化的把这里的人不当“人”看了,否则又为什么会问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你有名字吗?”这种没有教养的问题。
少女迟疑了一两秒便笑吟吟答道:“嗯!我叫璐璐,爷爷叫命土。”
“好奇怪的名字啊。”仁不良心道。虽说如此,但自己又能笑他们哪里呢,瞧瞧自己,要是有某个姓第五的家伙名字一半好听就好了。
“大哥哥你怎么不吃啊,是没见过吗?这个很好吃的。”
“没有啊,外面很常见的。”仁不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把这个生化武器塞回少女怀中,又觉得不妥当,怕璐璐嘴馋吃上,千叮万嘱要把面饼放回原处才放下,“我不饿,话说你为什么会认为外面的世界没有这种东西,这不就是从外面运来的么。”
“是这么说,可是爷爷告诉我外面没有吃的,生活在篱笆外的人们饿得皮包骨头,死人堆成小山……”璐璐说着,面色不太好看。
“……”仁不良愣住了,他在想这贫民窟的人到底对外面的世界怎样的失望、怎样的不信任才会躲到这个老鼠都活不下去的篱笆里。
除了他们自身的原因,这个世界也有很大问题,仔细想想,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是几十年前,那时的国家千疮百孔,那时的百姓要为国家的负担付出代价,那时的人们活在统治者虚假的“谎言”之中。
什么时代都是如此,这个世界早就没救了。
如果让仁不良来形容这个世界的人们,那就是“敌人”,何处有敌人?何处都是敌人!人与人的厮杀与人与人的压迫会亲手毁掉他们自己,什么时代都是如此。
“可笑的是……我们正是有着那样牺牲少数人的觉悟才过上现在的好日子。”
人类有时候真是非常矛盾啊,一但深入思考,那就超脱出对人类有利的范围了,那自然就不是“正确的”,因为揭露了人的丑态,因为思考的是人类。
“璐璐……你……有想过出去吗?”
少女表情呆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犹豫着点点头,眼中一片迷茫。
她不曾见过那里的景色,说不渴望是假的,但正是不曾见过,才会打心底感到恐惧。
爷爷曾和自己说过,在那片天空下,有着大片大片绿色与金色的花,有比这里更广阔的道路,有连绵不绝的山脉,那儿——是人类的故乡。
在『世界』之外的地方,在被阻挡之外的地方,在有着广阔晴空的地方,是否能够让大家生存下去?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在同样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是否有和我过着完全不同日子的人们,当财富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时,他们是否想过那些活在疾病和痛苦中的人们,我们……不是『一家人』吗?我”仁不良自言自语半天,失望的抬起头,喃喃道:“我——想毁掉那些栅栏……”
“这就是你的想法嘛,你也终于明白了么。”
我迈着坚毅的步伐走进房间,打断仁不良的自言自语,低头看着二人,与仁不良对视的一瞬摩擦出火花。
只是眨眼间,仁不良反应过来,侧身掏出手枪,将那名少女护在身后,我也同时拔出手枪,高人一等般俯视他。
真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相见。
我们看透人类的本质。
我们看透自由的本质。
我们超越软弱的自己。
我们翻过阴暗的荆棘。
“是我叫你过来的。”
“那真是费心了。”
“…………”
“…………”
我开口道:“你可以选择信任我,把枪放下,你知道我们都是学生。”
“我们都不是,我们是『疯子』,而你会活在梦里。”
那双眼睛轻易地看透了我,仁不良话中有话的说着,缓缓放下手枪,眼睛不曾从我脸上移开半分。
但几乎同一时间,我扣下扳机——
“咔——”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仁不良也没有要拿起枪的意思,因为他知道我的心思,他完全可以演戏给我看,这家伙比我想象的更加危险,从前我未曾发现的危险。
“那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我看着他身后的少女,仁不良主动起身一瘸一拐走向外边。
看到他吃力的表情,我也不知道此时露出什么神情来好,只是默默跟在身后。
我们来到一个较为狭窄的地方,这是一个破败房子的角落,从地下生长出的大树把墙壁挤压破碎,用粗大的身体将房子撑开。我和他坐在一起,像从前一样靠在墙上。
“大家现在还好吗?”我有意无意地问。
仁不良扭头看着我,面无表情道:“大家都走了……”
“你呢?”
“我现在过得可好了,有着完整的家庭,也成为了学生会会长。”
“你……有儿子了?”
仁不良:“……啧……你呢?”
“拜你所赐,我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如果不依靠这双手……一切要由我的双手亲自获取!”
“这么说我们还是有些相性的啊~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不过你会明白我的,可能你现在看到的都是我希望你看到的,但是第五晴空,我不是为了和你相遇而和你相遇,你必须记住我和你说的每句话、每个字,它们会让你慢慢明白我的意图。”仁不良露出如从前一般都笑容,下一刻,扶着腿走到我的身前……抽出手枪!
这家伙从来都是这样,心里的想法比我还能藏,但其实……金光师傅的那枚硬币,指代的不就是这样的他么……为什么我现在才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