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没人在旁边盯着，士兵放下手中的长矛怯意的舒展身子，袭来的困意让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呼出的团团白雾朝后脑勺挤去。原本接下来他会拍拍脸打起精神来完成这个放松流程，但目睹了什么的他热血直冲大脑直接中断了这个过程。
他顾不上拿起地上的长矛，直奔不远处的塔顶内部，他抄起鼓槌用力的敲响了警戒塔的大钟，霎时间整座要塞响起了鬼哭狼嚎般的预警铃。
听到警铃的临时指挥官急忙从靠着的座椅上跳起，他扒开窗户往外面探头看去，眼前的景象当头一棒砸得他一时间忘记了所有话语。
从柯提亚帝国的方向到要塞前的平原一条极长的队列绵延开来，黑色的军团迈着铁靴奏出沉闷的鼓点，那嘈杂的交响乐即是名为战争的序曲。
△△△
“别怪我……”
有人在说话。
“……这些都是这个王国所没有的，都是你所没有的！”
不同的话语交织在一起。
“陛下没必要亲自出阵，和我一起走吧。”
有什么东西扯住了我。
“若不嫌弃此身，小女想和陛下跳一曲。”
不……
“国王陛下，您醒来了吗？”
不要……
“暴君！”
别……
“杀光戴头盔的！活抓暴君！”
“别过来啊！”
我尖叫着从梦里惊醒，不同于平常只有在梦里才有的拘束感，在现实的我是被实打实的被铁链禁锢住了双手。
对了，我被抓住了。
“您终于醒了啊，陛下。”
听到这个声音我下意识的往角落里蜷缩，昏暗的地牢里完全看不到任何人影，但凭着声音的方向我还是锁定了一处黑暗。
只见那人仿佛是融入了黑暗一般怪异的从阴影中排出，整个人的轮廓是从脚到头依次显现，我现在很确定那不是什么简单的隐身技巧，这是某种魔法。
“呀，真是让此身看了一出好戏呢。明明自己为了救国才烧的农田，明明出国也是为了筹集粮食，他们却狼心狗肺不知好歹的掀起叛乱。还有那名女仆，您都大发慈悲的放过她了，她却在关键的时候背刺您，唉，世道真难。”
他一副可怜我的模样，但他和我站在两个极端的环境内，我在铁栏杆里，他在铁栏杆外，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共同之处。我虽然处于极度恐慌的状态，但还能正常思考，还不算完。
我装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试图在气势上不落下风，要是牙齿能停下打颤就更好了。
“别假惺惺了，不都是你们策划的吗？”
“您可太冤枉我了，此身只是受命行事罢了。”
“那女仆也是吗？”
墨菲斯露出阴险的笑容。
“她可真不错，被彻底的玩坏了，精神崩溃到这种程度的家伙此身可不多见，可以的话还想向陛下讨教一下调教方法呢。”
听完这句话我再也装不下去了，过去的回忆如汹涌洪水袭来。我捂住脸控制着力道以至于不会将自己的脸皮撕下来，排斥亚伦王子的记忆让我痛苦不已。现在的灵魂拒绝过去的行为，这种矛盾使我混乱不堪。
“陛下的反应很有趣呢，如果国政卿也和您一样有趣就好了。”
好像在适时的提醒我还有事情要问，他用国政卿这个词将我从混乱的状态拉了出来。
“他怎么样了！”
看到我了恢复怒容让墨菲斯喜上眉梢。
“陛下，就在您旁边哦。”
这里的牢房不是单独一间，而是一个宽敞的地下空间用铁栏杆划分出一个一个牢房，只是刚才过于昏暗导致了我没留意到周遭的环境，而像是回应墨菲斯的话语，此时牢房里的所有蜡烛全部被点亮。
片刻间刺眼的火光阻挡不了我急切的心情，眯着眼我确认了是右边的牢房关着人的事实后连忙扒着栏杆，冲那人叫喊。
“安布大臣！你还好吗？是我，是修斯·杰洛克·亚伦。”
可不管我怎么叫喊那个枯瘦的人影愣是没有一点动静，我不死心的伸出手想要抓住对方，可铁链限制了我的行动，每当我想要越过底线它就会将我拽回原地。
“你以为做了这样的事我会放过你吗！”
我回过头来对着墨菲斯抛下狠话，此时的我尚保留一丝理智，但尽管如此还是因为愤怒扭曲了面庞。
“陛下是在打着什么主意吗？例如让某个魔法使传送进来救走您？”
我闻言顿时僵住了，他怎么会知道这个，他到底是谁？
我试着发动魔法来查看关于他的信息，可看到的只有一团黑漆漆的雾气，没有任何可解读的情报。
“陛下，不只有您能窥探他人的灵魂。”
什么？
“少数生物在出生时带有灵魂饱和的体质，他们因此获得了一些特殊的技能，例如可以学习窥视他人灵魂的魔法。”
墨菲斯用食指和大拇指围成一个圈透过它来观察我，我一时间感到一阵冷意爬满全身。
“哎哟，陛下还是童子身呐，啧啧，真是太惨了。”
“你你——”
我一时间忘了该怎么阻止语言，困惑和愤怒让我只能说出细碎的单字。
“陛下放心吧，那位小魔法使是不会来的，这里的魔法结界已经被重新调律，她的传送魔法范围只剩了可怜的几步路的距离，您不会期待她以几乎是走着的方式潜入王宫吧？况且，她能否活下来还是未知数呢。”
最后的手段被轻松破解了，这下我彻底被将死在这个地牢，不知为何这反倒使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大概是终于看清局势了吧，不用再计算什么，已经没用了。
我转过头继续呼唤安布大臣，可无论我怎么呼唤他都无济于事，安布大臣似乎睡得很沉。
“已经断气了哟。”
“……”
“本来就年老体弱，哪能经得起一顿拷打。啊对了，他直到最后都没交代国王印章藏哪了，实在是费了我一番功夫去找。我记得他最后的遗言是，咳咳，请原谅臣没能辅佐国王直到最后，呀真是一位可歌可泣的人臣。”
仔细看才发现安布大臣外露的体表上布满的紫色的瘀伤，一头散发盖住了他的脸，不见其平日稳重可靠的姿态，有的只是落魄难看的身躯。就算到了最后也还是免不了被这样的人模仿自己的临终遗言来戏弄，这就是他的下场，我忠诚臣子的末路。
“杀了你——绝对要杀了你——我发誓一定会杀了你——死——死——死——杀死你——”
爆发的怒火驱使我伸长了手臂企图触及那人的脖颈，想要死死掐住将其捏至变形，弯曲，粉碎，而铁链牢牢的锁住了我的行动，让我的咆哮仅停留在妄想的层面上。
“哈哈哈——，这就是此身想看到的景象！这才像话！这才是丧家犬该有的样子！真是愉快啊！”
似乎是我那滑稽的挣扎正中他下怀，他一顿爆笑以至于都在眼角挤出了泪水，好一会都维持着那个状态平息不了。
不顾我喷出的污言秽语，重新变回优雅贵族的墨菲斯继续推进话题。
“虽然有点过意不去，但接下来还有一场戏需要陛下配合参演。不必担心，您只需要人到位就行。尽管有点可惜了这么一个出色的演员，但为了戏剧能完美落幕，这点牺牲是必要的。”
他说完后向我深深的鞠了一躬。
“那么，舞台上见。”
墨菲斯就这样愉快的哼着小曲离开了地牢，而此时的我骂的口干舌燥，饥饿感带来的疲惫让我颓然跪地。
我到底是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到底还想要我做什么。
现在看来转生前的时光是多么幸福，即便失业了还能在一个租来的房间里尽情堕落。我曾一度认为那样的生活是在浪费人生，人就应该活出自己的风采。却不曾想过有些人生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力，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中左右逢源以求一线生机。我怎么会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变成这副模样。不，我不是没想过有这种可能，只是我生下来就处于一个优渥的环境，以至于让我对可能的不幸嗤之以鼻。如不经历苦难，就不珍惜幸福，这就是我最大的傲慢。
现在来到了这个世界大概是神对我的一个惩罚吧，说什么实现我的心愿，只是神明的一个小小玩笑罢了。
“不是的。”
一个声音否定了我的想法。
△△△
一切来得都是这么突然。
我被士兵粗鲁的架着扭送到了地牢外，外面刺眼的阳光让我忍不住闭上了双眼，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诺大的广场，上面全是狂热的百姓。
我认识这个地方，那是王宫前的广场，一般用来节日办庆典或者是用来汇聚人群宣布新的法令。看来现在被他们改造成了行刑的广场，广场上的高台摆着一行刑具，除了最中间的刑具外都吊着人，应该是被执行了绞刑。
“接下来审判的罪人是安斯提尔的前代国王，修斯·杰洛克·亚伦！”
“暴君！”“叛徒！”“小人！”
台下的百姓纷纷响应，对着我又是一阵叫骂又是一顿抛砸，我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因为现在的我说什么都只会被当成是恶魔的乞怜。
“接下来宣告他所犯下的罪行！”
“修斯·杰洛克·亚伦长年累月仗着自己王子的身份欺压百姓，毁坏了数个良民美好的家庭，此罪，不可恕！”
是我干的。
“修斯·杰洛克·亚伦仗着自己的地位强抢民女，之后还以虐待这些可怜的女性为乐，此罪，不可恕！”
是我干的。
“修斯·杰洛克·亚伦对蝗灾不仅毫无作为，还愚蠢的烧毁了农田导致了饥荒的发生，此罪，不可恕！”
是我干的。
“修斯·杰洛克·亚伦企图携国家重要财产叛逃国外，以换取自身的完全，弃百姓于不顾，此罪，不可恕！”
是我干的。
“你否认这些指控吗？”
扮演着法官角色的人物将冰冷的视线刺向我，下面的百姓没停过口中的谩骂。
是我干的。
“那就是默认了，在此宣判修斯·杰洛克·亚伦，死刑！”
都是我干的，在他们眼中没有别的犯人，我从一开始就不可能逃过这些罪行的指控，这不过是走走流程，以彰显自己给公平公正罢了。
我被推着走到了前台，中间的刑具上面有着一把巨大的匝刀，那是断头台。
我被强硬的按在了断头台上，冰冷的触感让我吓得回弹，但刽子手可不会纵容我，他一把按住我的头，让我的脖子尽情和刑台亲密接触，然后关上木架彻底将我的脑袋锁死在刑具上，而我这时也看清了旁边是谁。
那是科特和其他骑士团的尸体，他们就这样毫无荣誉感的被吊在空中，成为了一具苍白的尸体。
“啊啊……”
我试图发出声音，但嗓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了。
他们都是我来到这个世界最初认识的一批人，在我最为混乱的时期护我周全，直到最后也是饯行了忠义之路的骑士，而他们就这样轻易的死去了。
“啊啊啊——”
我嘶哑的发出不成形的嚎哭，可是眼泪始终下不来，徒留我一人蠕动双唇。
不想死。
到最后还是很没出息的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我真的不想死，不想这样死去。
但我也没有挣扎，一无所有的我只剩了一副难看的扭曲的面庞。
“执行！”
冷峻的刀锋沿着设定好的轨道落下，人群也到达了情绪的最高峰，安斯提尔为之震动。
可谁都没有料到在那之前一个瘦小的人影冲到了刑场上，在众人反应过来露出惊愕的神色时她已经跑到了修斯·杰洛克·亚伦身旁，以她弱小的身躯盖住了修斯·杰洛克·亚伦的脑袋。
匝刀落下，众人悲痛的惊呼，甚至有些人被这无比荒唐的事情吓得昏倒在地，但紧接着发生的更为荒唐的事情让他们怔在原地。
匝刀是落下了，但却在即将触及少女的后背时刹住了！
明明拉住匝刀绳子已经被斩断，匝刀没有任何阻拦的落下，它应该将少女连同修斯·杰洛克·亚伦的脑袋一起斩落，可这样的现实终究没有发生，匝刀愣是停住了。
“神……”
“神迹……”
下面陆续有类似的声音发出，看来这对他们的冲击不小。
行刑的人员这会终于行动，他们拿东西垫住匝刀的同时将它往上抬救出了少女，而在少女强烈的要求下也将修斯·杰洛克·亚伦解放了出来，不管怎么说现在修斯·杰洛克·亚伦也不可能被没有蓄力的匝刀砍头。
“各位，我明白哥哥犯下了很多吓人的罪行，但我在这里恳求各位放过他。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求求各位大发慈悲放过他。我会保证他从此做个好人，我向各位保证。”
原来她就是所谓的圣女，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吗？
她真切的表情一度让我恍惚，如果不是还在行刑广场上，我可能真的会被她感动到。
“各位，圣女曾向我们许诺带来希望和粮食，如今她都实现了当初的承诺。”
墨菲斯，这个男人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
他来到我们身边，略带无奈的看了一眼圣女，随后张开双臂面向百姓。
“各位，在圣女号召下原本被修斯·杰洛克·亚伦蛊惑的军队归顺到了我们的旗下，因此我们赢得了属于自己的未来。”
人群中开始发出赞赏的声音。
“同时她还有着未雨绸缪的惊世智慧。”
墨菲斯拿出了一张眼熟的羊皮纸。
“圣女早就和柯提亚帝国达成了共识，柯提亚帝国叹服于圣女的伟大，决定大方的援助安斯提尔，我们之后会放出关于契约的详细内容，各位可以自己进行仔细的甄别。”
真的和话剧一样，随着墨菲斯的话语落下，一支黑色的军队从广场两侧现身，整齐划一的陌生军队让在场的群众顿时慌乱起来。
“不必担心，他们是来和我们并肩作战的，同时他们还为我们带来了最为缺乏的粮食。”
然后是一辆辆马车开进广场，甚至广场都容不下涌现的马车，马车就这样呈两条队列和军队并排一直排到了广场外围消失不见。马车上尽是琳琅满目的食物，不止有日常的一些粗粮，甚至有香薰香肠和酒水这样的物资，真可谓是出手阔绰。
“柯提亚帝国愿意和我们并肩作战，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圣女的英明决定！如今圣女希望饶修斯·杰洛克·亚伦一条小命以物尽其用，我们应当鼎力支持！”
“圣女万岁！”
“圣女英明！”
广场上的人群爆发了震天的欢呼声，他们谁都不会在意那位恶贯满盈的恶人，因为他们早就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
呵呵呵……
我所做的一切，我至今为止辛苦操劳的合作，全都给别人当了嫁衣，现在的我，被无情的剥夺了一切，已经一无所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有你的，宰相大人，你到底算到了哪一步啊……
还有……
由衷感叹我自己可真他妈是个绝世小丑。
△△△
“不是的。”
行刑前的片刻时间。
突如其来的搭话竟没让我吃惊，可能是惨到这种境地再发生什么我都能平静接受了吧，这种心态真了不得，如果不是这副模样被关牢里我真想夸夸自己。
我没抬眼看来者，只是一味的碎碎念，嘴里蹦出来的还是对现实的咒骂。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只是在这种地方见面实在是煞风景。”
“你还要继续玩弄我吗？神明。”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这个世界的神，即便我不曾看他一眼，当他说出第一句话时他的存在就强烈的昭示了这一点。
“你误会了，我不是把你送到这里的存在。”
“那你想怎么样？”
“你是这次轮回最大的变量，我不想在这里就失去你，所以……”
他说的话过于跳跃，但对现在的我来说都无所谓了，我只是一个失败者。
“你不想再有一次机会证明自己吗？”
我只是一个失败者。
“失败者没有选择，对你而言没有选择，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失败者没有选择，对我而言没有选择，我此时只想做一件事。
“我可以给予你一次机会，重来的机会。”
我将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重新来过的机会。
“要和我签订契约吗？”
现实中不同时空的话语再次交织在一起，差别巨大的场景在我面前交替出现。
“接下来会有勇者来到这个世界，你的任务是帮助勇者完成使命。”
“真是一场闹剧，没想到圣女竟会如此鲁莽，上面得重新考虑该怎么处置您。”
“完成任务，我会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放心，不会让您无聊的。”
“但你的灵魂占据了勇者的位置，我现在会收回祂赐予你的所有权能，将你重新变为一个凡人。”
“我倒是有一个极好的点子，由您来负责辅佐圣女，看着自己原本的地位和功绩被别人抢走，自己还得帮助她，想必会是极其愉快的一幕吧！”
“我们大概还会再见一次面。”
“你准备好了吗？”
“您准备好了吗？”
尽管来吧，我会全部接受的，但请记住一点，今天的一切——
我誓要加倍奉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