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日,格林尼治时间晚间七时十五分。
伦敦,大西洋联邦秘密情报局。
向下,而不是向上。安德鲁·凯南从茶几上一个木质座钟下抽出这张裁剪整齐的便签纸,他扫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把它丢到烟灰缸里。他绕过桌子,打开局长的抽屉,从一枚万宝路烟盒当中抽出两根烟,塞到衬衫口袋里。他从另一个抽屉里找到了打火机,他点燃便签纸,把打火机揣进了裤兜。他会用得着这两样东西。凯南盯着那张纸,看着它在桔黄色的火焰中卷曲身子,释放出蓝色的烟雾和淡淡的灰烬味道。虽然味道很淡,但他依然推开了窗子,让夹杂着雨雾的风吹进办公室。他靠在窗边看着这张纸燃烧,很快就感到一丝厌倦。他将目光投向窗外泰晤士河雨中的夜景。一分钟之后味道基本散尽,他关起窗转过身,从桌子上拿起烟灰缸,走出房间,把烟灰倒进走道尽头的垃圾桶。他三十秒后回到了办公室,把身上发自秘密情报局的蓝色大衣脱下来,在左臂上折了几道,遮住左手提着的一个上了锁的合金公文包。他二十秒后走出办公室。站在楼梯口的一位陆军中尉向他伸出手,凯南立刻把衬衫里的钥匙丢给他,吩咐那个年轻的威尔士军官把自己的福特汽车开回军情五处。他架着左胳膊,匆匆地穿过铺着木制地板,灯火辉煌的侧厅,向情报局大楼的紧急出口走去。
他贴身穿着一身卡其色的标准军服,在员工统一身着蓝色制服的秘密情报局里有些显眼。他身上的军用夹克是一位他在特种空勤团服役的时候的老战友为他订制的款式。很宽松,但不至于看起来松松垮垮。它甚至看起来和普通的夹克衫没什么区别。它在胸口心脏位置挂着一个暗铁色标牌和军略章钉牌,用以标明穿衣者的身份和从军简历。现在,那个位置挂着一枚银色的空军自由十字勋章,和标明所属人身份的铭牌——安德鲁·凯南,这位来自弗吉尼亚大学的分析学博士是联邦国务情报咨询小组的一员。这个咨询小组负责各个联邦国内、海外情报机关之间、三军情报总局和总统内阁的调度,权力和地位同参谋长联席会议平起平坐。他十个小时前还在风平浪静的切萨皮克湾的私宅写书,咨询小组的一个电话就把他送到了大洋彼岸。一路上他连胡子都没来得及刮,甚至都没换下他读书时才用的无框悬挂眼镜。所以,对他来说,他将要面对的未知工作的严峻性不言而喻。
会议的地点临时换了地方,他会想念那个有一整面面对泰晤士河的落地窗的局长办公室的。他扯了扯右耳的眼镜挂线,让因快速走动而向一边倾斜的眼镜正过来。他右眼的镜片较厚,久而久之眼镜总会向一边倾斜。他边走边想,这一切和他打听过来的消息基本符合,近日情报机构接连而来的问题让各层的主管都开始互相起了疑心,以至于内部也出现了相互提防的警戒心理。国务情报咨询组并不轻易将组员分散到各个情报局,这一次算是开了近十年来的先例。这种气氛很不寻常,特别是当咨询组居然找上他这么一个长时间不活跃的组员时,简直就是无声的宣言——我们有大麻烦了。他知道除他以外,其他组员也开始行动,但他自然不敢打保票泰勒、戴卓尔和古德勒给华盛顿带去的是好消息。
办公室换到了秘密情报局的地下,是一间只能通过紧急出口才能进来的小隔间。
伦敦秘密情报局的局长,理查德·斯卡莱特爵士坐在房间一侧的暗红色皮革沙发上,正在翻阅文件。他是皇家海军的退役少将,体格健硕,身材高大,有一双不动摇的棕色双眼和同色的卷发。他左手旁的茶几上分门别类地堆满了来自华盛顿、西雅图、伯利兹、伦敦和其他地区送来的信件,每一个都用特别标记过的邮票,写明了不同的代号。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要喝点什么吗?”局长快速翻动着手中的文件,“咖啡在那边的桌子上。凯南博士。”
“不了,谢谢。”凯南不想碰局长房间里加盐的浓缩海军咖啡。他把公文包和大衣一起放在了沙发上。
斯卡莱特爵士把文件装回文件夹里,把它放到伯利兹来信的那一堆信件里。“这些日子来,总是隔墙有耳啊,博士。”
“我敢肯定,这房间里没有讨人厌的蛀虫。”
斯卡莱特爵士站起身,“说的没错。华府方面想要安定人心。说实话,直接把总统身边的咨询人士安插在这里是个不错的安全措施,何况没有比这更行之有效的方法了,不是吗?”他笑了起来,向安德鲁·凯南博士伸出手。
“现在是非常时期,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凯南回握局长伸过来的手。局长的手硬得像钳子,凯南很快把手抽了回来。
“谁是——凯布·博朗斯 (K.E.B Browns)?”局长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张报纸,递给凯南。
“你想知道什么?”凯南接过报纸,他扫了一眼,把报纸折起来,扔到空着的沙发上。
“这取决于华盛顿方面希望我们知道多少。”
“我得悠着点说。”安德鲁·凯南走到门边,从报纸架上抽出了一份《每日邮报》。他低着头说,“只不过我不保证情报的真实性。”
“请你打动我,博士。”局长坐到办公桌后面的一张高背法官椅上,向他摊开了双手。“要茶点吗?”
“看在上帝的份上,下午茶时间早就过了。”凯南保持着阅览报纸的姿势。“凯布·博朗斯供职于某个高级政府间合作机构,也就是调度三军情报总局的那一类的机构。有人说他是高级干员,有人说他是数据分析师,有人说他是总统内阁成员,也有人声称他是莫斯科安插在我国的双面间谍,总之,没人说得清楚。”
“听起来很诱人。”
“按照内阁的说法,他总用这个名字发表文章,供三军情报总局参考,然后再返还给国务情报咨询组。但他不受三军情报总局控制,换句话说,这意味着能够控制他的机构权限高于三军情报总局,再或者说,国内,不管是本土还是海外情报机构都不能限制他的行动。”
“再或者说,自由情报机构人士?”
“没这个分类,理查德。没有一个情报人士自由行动。凯布·博朗斯和国务情报咨询组是利害共存的关系,他的分析文章能提出相当优秀的意见,这意味着有些没有情报工作经验的组员能够将他的文章用作背景参考和方向指导。那这就意味着他的文章从不同渠道而来,越过三军情报总局及其属下上千个机构,直接在最高决策层发挥作用——有限,但不能忽视。这意味着国务情报咨询必须对他进行保护——我说得够清楚了吧?”
“看来我无权继续探听下去。”
“这个人的情报在第十号协议的保护之下,特殊保护,弹性条款,相当于是有人钻了第十号协议的空子。至于是谁,任凭想象。”
“委员会。”局长哼了一声。
“事先声明,我不会承认或是否认我们曾经有过这场对话。”
“我只是需要知道他的背景资料,不然这文件没办法看。”斯卡莱特爵士侧身拿起桌子上的曲柄杯,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浓咖啡。“这意味着,你的到来是华盛顿的信号。”
“随你怎么想都行。”
安德鲁·凯南从另一张沙发上放着的大衣下面取出了那个上了锁的合金制手提箱,他把箱子放在办公桌上,向局长伸出手。
“我相信钥匙在你这里。”
“华盛顿究竟派了些什么怪物到这里来。”斯卡莱特爵士惊叫道。“到底是国务情报咨询组的成员。我真希望我们秘密情报局能有你们一半出色。”他低头打开抽屉,开始翻找钥匙。
“我们在巴黎有一个间谍,他认为能撬开莫斯科的嘴巴。”
“你们究竟向中层情报机构隐瞒了多少信息?”
“这次的工作报酬异常丰厚。”凯南避开了局长的问题,他接过钥匙,却不急着打开箱子。
“我忘了华盛顿方面从不空手而归。说吧,这次又要什么?”
“一次长期的合作关系,未来的合同。我也说不准咨询组到底要什么。但我本人想要伦敦方面资金流动的研究报告。我敢打赌这玩意换我手里的东西,是个靠谱的买卖。”
“这听起来有点糟啊,你要这玩意干什么?”
“现在华府开始打地鼠,我们要做好战前准备,好最后收网的时候动作迅速,不拖泥带水。这意味着你能帮我们解决很多麻烦。”
“那么你有什么?”
他从文件堆里拿出了一份来自阿拉斯加总部的讯号。
“第K71次报告,来源单位是圣彼得堡监听平台‘疯狂射水鱼’。
“国家安全五级(第十号协议保护)格林尼治时间午间四时二十五分三十一秒——海军警卫队国家保密局联邦调查转三军情报总局监听’回线’站点一五四收录到冰盖极低频天线全象限广播密电电文持续时间一分三十秒一个部分经鉴定确认该信号代号为“阿芙乐尔”发至冰盖单位零零零不详
格林尼治时间午间四时三十五分零零秒四时四十五分零零秒重复两次内容相同三个十六字码密码组信号有效范围如下:北方舰队巴伦支海注意仅对北方舰队巴伦支海有效对其他任意舰队不起作用重复一遍不起作用重复两遍不起作用
以上地区受电单位未发出回线信号未收录到巴伦支海冰盖基地信号详情后续
鉴定:下令冰盖某单位进行一次重大临时行动并要求不报告位置和状态”
“我说过,我们在莫斯科有一个眼线。东欧那些人很花脑筋。他们在造潜艇的时候就干过很多伪装性的事情。我们现在没有卫星能够照到圣彼得堡,他们就在那鬼地方重新开了工。他们甚至造了个假城市,来掩盖制造大家伙的数十个分公司。到了组装厂,他们还建了数个防护船篷。他们对内部查得很紧,我们没办法直接监听他们的讯号,但我们可以待在他们的风铃旁边,只要铃一响,就立刻回报。算上时差,我们能够即时知道这方面的消息。”
安德鲁·凯南知道,光靠伦敦方面,他们是没有可能接近这个城市的,在提格威造船厂更是没有可靠的眼线。但如果莫斯科内部出了问题,这就不是秘密情报局能够知晓的事情了。
“听着,欧亚联邦的弱点在于,他们非得把事情按着旧世纪分个一清二楚。”凯南说,“东欧的莫斯科,中欧的卢森堡和西欧的巴黎,欧亚联邦必须把这三个局控制在手下。它幅员辽阔,又是分局,信号全靠有线控制,总会出现漏洞。莫斯科的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向上钻,为了东欧加盟共和国,他们可有的是进取精神,而我们有的是机会。总会出现一两个想要在情报界混出名堂的,他们就同时为我们和俄国人干兼职,但总的来讲还是我们的报酬比较丰厚,相信我,一旦他们背叛,我们就向莫斯科摊牌,他们就得遭殃,巴黎和卢森堡会立刻解散并重组东欧区——它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有声望了。莫斯科最害怕这件事,我们可不管,相反重组甚至是可喜的事情。”
斯卡莱特爵士皱着眉头,挥着手。“就这么多?”
“就这么多。我们得知道这是谁在说话。”
“你得坐稳了,博士。”斯卡莱特爵士站了起来。“很多情报员的通病就是,他们总在事情没搞清楚的时候提出各种假设,甚至是答案。这样不好。至少对我们来说,这是不谨慎的行为。让我们来分析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声纳报告如何?有什么关于北方舰队动向的报告吗?没有,平静得什么声音都没有。所以这里……”他翻出一份来自阿拉斯加基地的报告。“…没有注意这个信号,认为是一个误报。”
“信号很紧急,持续时间很短,并且没有回答。”凯南点了点头。
“空军方面呢?”
“没有例行进行飞行训练。”
“不凑巧在下大雨,高纬度地区最近天气有点不好。”爵士说“这事情有点蹊跷,他们平时不会轻易取消飞行训练。高空探测仪有什么动向?”
“高空探测仪信号发出之后开始向北极圈移动,五分钟之后回到起始处静止。天气是个相当重要的原因。这有可能是为什么他们没有发送镭射信号回音。”
“更有可能的是,这是个没法发射镭射信号的单位,很有可能是个潜艇。北方舰队的潜艇有什么动静?” 爵士闭上眼睛,他几分钟之后睁开眼,盯着天花板。
“我知道了。”理查德·斯卡莱特爵士说。“零零零号单位不是一个常用单位。一般旗舰是一号。如果出现了零字头单位,就意味着这是单舰行动。如果北方舰队没有任何动静,那只可能派出了一艘船,一艘潜艇——库涅诺夫将军号。”
“那艘’北方之星’?”
“能够不带补给,进行单舰任务的只可能是核动力航舰,库涅诺夫将军号是旧世纪流传下来的唯一一艘核动力潜艇,它有个特点,是专为在极地巡航特制的潜艇,在重构架战争中逃过一劫,就是因为它当时躲在北冰洋的冰层下面,关闭了发动机。我认为北方舰队是在通知库涅诺夫将军号,要她执行一项隐秘任务,而且级别很高,这份通话不是从普通的回线,而是从直属的回线发送而来,它不需要获得确认,直接执行。他们最喜欢绕过官僚干事情,但这是紧急情况的特权。那么她为什么要到北极圈去呢?”
“或许它是想要寻找什么。”
“哦,上帝,瞧我这记性。被你一打岔就忘记了。我想你一定看过那篇文章了。”
“《极光女神身处何处》是吗,我在飞机上拜读了。”
凯南走向沙发坐下,他把手头的《每日邮报》丢到地上,把刚才的那张《泰晤士报》摊在大腿上。
“《每日邮报》没有这篇文章,《华盛顿邮报》也没有,我来的时候把机场所有能看到的报纸——国内的,国外的,都看了个遍,都没有这篇文章。很惊人,不是吗?”
这是《泰晤士报》上一篇很短的报道,在广告页和时评页的夹缝之间。作者先是用俗套的语言简介目前各国的环境和海洋保护情况,发表了不痛不痒的环保论调。他指出了开发海洋的必要性,并且将其联系到海洋勘探的重要和紧迫性。这篇文章简略地介绍了欧亚联邦的“极光女神计划”。这是一个长期的海洋勘探计划,为此,欧亚联邦制造了一艘能够长时间运作的潜航水文船“极光女神号”。接下来是一段看上去很老的资料,大概是第一次联合·PLANT战争之前,政府披露文件的摘抄,上面充满了极度晦涩,无聊和让人半懂不懂的术语,印刷不清,作者也没有做任何注解。
接下来,作者开始用另一半笔墨将这艘潜艇描绘得神乎其神。说它能够在大西洋的海沟中前进,能够在水下不接受补给数月甚至数年之久,内部甚至拥有自己的生态圈。这些说法毫无任何证据支撑,而作者又笔锋一转,指出即使这艘船有如此神奇的能力,但技术上却无法实现。欧亚联邦政府却也从来没有正式承认过“极光女神计划”,作者据此断定,“极光女神号”是政府用于科研项目高额征税和骗取国家财务的借口,并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援助,借此部分减免、分担重建时期高昂的国际债务。说实话,这是一篇充满了不负责任臆测的文章。它可能具有一些实际资料,但更多是作者的想象,猜测和乱搭。
凯南知道,欧亚联邦的国际债务并不是由国家收入,而是由它所组织建立的国际航道管理系统旗下的太空矿产项目所作出的长期担保,欧亚联邦实际上和援助它的联合国签订了一份未来契约,其还款年限长达数百年之久,根本没有必要借一个水文计划来进行所谓的“国家诈骗”。
但他却着实吃了一惊。因为他从古德勒长官那里,知道“极光女神计划”不仅真实存在,而且的确是和某种深海远航项目有关。而来自欧亚联邦线人的报告指称,这个计划正身处国家安全级机密保护之下。于是凯南不得不怀疑,这个作者究竟是从何处得知“极光女神计划”的存在的。
“有些东西很突兀。”局长抽出口袋里的钢笔,用它点着桌面。“读一读那些详尽的参数。——’极光女神号’水文船是欧亚联邦的第一艘,很可能也是世界上第一艘长时潜航水文探测船。它来自于提格威设计局提案,红宝石设计局负责生产调度的983计划,目的是载人深海观测。本型号舰在五十年代建成一艘试验舰,高能碳锂电池供电,全场十五点八英尺,全重七千三百英磅。最大深潜深度三万五千七百六十八英尺,亦即一万九千零二米。该计划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资料流传。在六十二年际,该计划建造了二到五号舰,不断改良动力系统和航行系统。最后该舰的第七型于近年完工,排水量四万三千一百一十长吨,潜航排水量六万七千二百四十长吨。吃水二十三点六米,最大潜航深度为六千米。该舰即极光女神号,全长二百三十一点五米,全宽三十三点六米,艇体结构为扁球三壳体,混合壳层。拥有两具托卡马克型磁约束聚变反应堆,八具埃尔美公司生产的PT9002型重蒸汽虹吸式冲压涡轮机,能提供三十二万轴马力,潜行极速为四十节。叶轴为双轴反对转式压水喷射泵推进。她拥有爱普生公司生产的XVIIX4型电磁导流系统,能静音快速航行,并能产生半径三十五点八米的空泡护罩。本舰最大自持力接近三百天。预定常驻乘员一百八十人,亦因此而拥有内置生态循环系统。本舰还搭载了十二具3D光子成像光学显像仪,一具双量子比特流干涉仪,四具SQUID系统,还有星光制导航行系统、惯性拖移航行系统和(字体无法分辨)系统三合一的郎格乌(印刷无法分辨)航道航行系统,并能够以此避开国际航线进行(字体无法分辨)……很大可能经过南方航线,也有可能部署在北大西洋海域,如可能,该舰亦可承担西太平洋区域的水文探测工作。鉴于该舰的静肃航行性能,专家指出可能会承担对东亚共和国的水文探测,亦可进行对大西洋联邦近邻的北极航线探测。而其中绕过北极航线进行全球航行,或停靠于北极点进行磁干涉探测是极有(语言无法分辨)……极有可能经过(字体无法分辨)…在广阔的北冰洋进(数字无法分辨)。”
“这些无法分辨的单词是印刷问题?”
“笔者使用了我们不知道的词汇。”
“不知道的词汇。”凯南点了点头。“密码部的回答是什么?”
“他们认为这是个’双锁难题’。”
“我不修密码学。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没人知道这些鬼画符一样的符号在讲什么。数据分析的结果是文本可译,也就是说,文本不可译。对于愿意玩文字游戏的人来说,这是个一个优雅的小把戏。任何对于这玩意的破译都会损坏原来的文本。但我想他们会尝试一下的,虽然我不抱什么希望。”
“好了,我明白了。‘这不是一个烟斗’(1)是吗?”
“是的。真是具有艺术气质的比喻。”
“不管它是被多么好地保存起来,那么写这种自指性的东西干啥?”
“数据组一致认为这是一种遮盖,和涂改液差不多,参杂在印刷过程中,看起来和油墨印差不多。有人在隐藏,而不是掩盖信息。”
“听起来简直好极了。那么你们查过这个作者吗?”凯南把报纸又翻过一面,再次确认了一下被油墨加印过的作者姓名。赞尼·勒·索厄斯爵士(Sir. ZENI LE SAWERS),路透社。
“路透社没这个人,他们说这可能是某个人的笔名。因为这篇文章不算纪实,只能算作评论,他们认为作者可能钻了评审和言论保护的空子,假托路透社发表个人时评。军情五部也确认,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那么这个作者的的确确是用了假名。这篇文章是网络匿名投稿,并假托笔名和报社发表。”
“我们有可能需要往下挖一挖。”凯南说。“你说的很对,让他们停止分析。计算机会坏掉。计算分析是无法解决自指难题的。”
“我有同感。当然,我指......全文一半都填满了技术参数,甚至给出了预计航线和海底航道描述。这篇文章为什么要在大众化的《泰晤士报》上刊载?而且夹在广告和时评之间只给这么一小块版面,这样的排版方式,根本没有多少人会注意。那么这篇文章刊登的意义何在?”
“这不是重点,斯卡莱特爵士,重点不是那些数据。关键问题是被隐藏的讯息 路透社甚至会告诉你,这些数据属于公共领域。密码学的角度讲我不想玩把戏,也不认为这些隐藏的病毒情报无法给予我们启示。不过,先想想看这篇文章谁会看。”
“凯布·博朗斯也给出了同样的回答。好问题。 ”
“是吗。看来咨询组内部意见一致。这家伙怎么说?”
“他说,阅读文本者的心理至关重要。该文充满了可信和不可信的资料,连篇累牍的数据堆积,不加解释的术语,胡乱添加的主观意见,不靠谱的互相联系。其结果就是,对于普通大众来说,他们既不会关心,也不会轻视。足够引起注意,却不会让人深知太多内容。它甚至不可信。那么该文可信与否至关重要。这并非文字游戏。不可信会让人忽略它所拥有的真实情报,而可信却不足以形容这片拼凑之作。答案相当明了。这篇文章部分可信,并且部分可信的人仅限于确实知晓内幕的人,这既能解释文章为何使用狭小排版,也解释了为何文章关键内容被隐去。他给出了推测:极光女神号,如果存在,则搭载一导航机构以使其避开国际航线。如其已完工并投入使用,最有可能出现在北极圈,对北极圈进行探测可证实其存在。”
“还是那么精彩。”
“那你的看法呢?凯南博士?”
“这是一只‘利维坦’。”凯南博士扶了扶眼镜。“一只海怪。”
“何以见得?”
“她如果存在,就有’台风级’的两倍大小、速度和十倍的最大深潜深度。她会打破世界纪录——最大的潜艇,自持力最长的潜艇,潜航最深的潜艇,速度最快的潜艇——所以,你别指望我相信这东西是一艘科考用的水文探测船,这是一艘战略火力侦查潜艇。”
“战略火力侦查潜艇?”
“一艘可以摸到地球上任何地点,监听任何一个国家海底线路的幽灵船,她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在我们切萨皮克湾家门口的海底,向华盛顿特区发射弹道导弹。即使核弹头无法使用,她也依旧可以突破任何一个国家的海防防线,在大陆架用集束弹药攻击和瘫痪任何一个国家的任何一个战略目标。”
“听起来像是妄想。”
“它很可能就是个妄想。一个即可信又不可信的妄想。”
凯南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遗憾的是,我们说不定能抓住这只海怪。”
“上帝!”斯卡莱特爵士两眼发直,他猛拍了一下桌子。
“他们这是要到极光女神的宫殿去!”
“说得更清楚一点。”
“库涅诺夫将军号想要抓住极光女神。这解释了为什么他不做出回答。它不是’接受命令而出发的’, 而是’在出发之后确认命令’。也就是说,这艘船在出发前就已经选定了目标。这不是突发事件,是一次已经获得内部承认的事件!博士,你要想办法让那个间谍说得多一点,莫斯科已经知道了什么。更多的是,《泰晤士报》知道什么。我们双线行动。秘密情报局有什么可以帮助的吗?”
“我想是的。秘密情报局在第十号协议有一个弹性条款,你不会忘了吧。”
“我当然不会忘。”斯卡莱特爵士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是要我……”
“华盛顿方面希望伦敦立刻执行第十号协议的弹性条款。把你们手上能搞到的资源都运作起来。对于我来收,我需要启用军情十八处。对你们来说,得抓住莫斯科和巴黎之间这一点小小的缝隙,立即行动起来。记住,务必避开巴黎的眼线,我们不知道内部有多少人被渗透……”
“博士,这件事你来执行比较妥当,你不是海军,但你是分析学博士。去想法子找出究竟是谁写了这样一份文章。他一定是想对什么人传达什么。这是你的专长。凯南博士,海军上的事情是我的强项。”
“好吧,交给我吧。这条线全部交给我来处理。还有,我知道你们的副局长还能动,把他叫过来,军情六处就给他好了。我到军情十八处。”
安德鲁·凯南说,“说不定我还需要凯布的帮助。这件事…依然得避开巴黎的眼线。我没法打保票,欧亚联邦没有在我们的办公室安插手下。”
“我绝对明白,长官。我建议我们立刻动身前往格陵兰的军情十八处基地。那里应该还能用,虽然机构老了点,人还是一样能干。”
“你们就从那里进入北极圈,牢牢盯紧库涅诺夫将军的屁股,把极光女神约出来。”
“当然可以。不过,我要给军情十八处通个电话。这个电话线好久没用了,我需要润滑一下人脉。”
“那么你通完电话之后再下来一趟。”凯南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
“我会晚一步走,在这里多呆上一天。我想让你认识一下一位同样在国务情报咨询组的组员。我想他能帮助你和莫斯科之间牵线搭桥。我还想看看军情六处得到了多少这样的数据,很可能我还得和咨询组再作讨论。如果这是一次猎狐行动,那就把枪杆子擦亮点。我们会知道的,明天一早之前,或者今天我们上床睡觉之前就会明白北冰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到时候你可以带着可靠的帮手去雷克雅未克。”
是格陵兰岛,不是冰岛。理查德·斯卡莱特爵士没打算再纠正他。他快步走出房门,打算回一趟局长办公室。他不准备收拾行李,但他打算当下跟军情五处的沃克·雷明顿商量一下,让他派几个人去敲打敲打中央情报局的脑袋,看能不能从他们大洋彼岸的学徒手里再撬出点有用的线索。
1)比利时超现实主义画家雷尼·马格利特的烟斗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