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幢远离王都的郊野住宅，石砌的门墙已成为了攀缘类藤蔓的居所。
谈不上有多么荒凉，但也说不上有多么奢华。晨光钻过铁栅栏在中庭杂乱的花圃上欢快起舞，但早露对这不速之客并没有什么好感，她一抿嘴就消失在了仍在酣睡的枝叶上。
正在这时，沿着右板响起的马蹄声，打破了庭院中沉闷的气氛。随着车夫的吆喝声，两辆马车便缓缓停在了住宅大门前。
一位衣着简约而又不失华美的年轻小姐，身着由深蓝色绸缎包裹的连衣裙，随着荷边有规律的摆动，从马车上慢慢走了下来。她稍微打理了下因沿路颠簸而略显杂乱的裙摆，便轻轻挥手向仆从示意。
「卫斯理·安索尼·迪斯瓦特伯爵大人，菲尔娅·佩恩哈特伯爵夫人前来拜访一一」
一位男仆高声喊道。
※ ※ ※
「贵安，卫斯理·安索尼·迪斯瓦特伯爵先生。」这位年轻的夫人微微颔首，优雅地轻提裙边，她说话时的笑容如春天的暖风一般温柔可亲。
「贵安，夫人。请进。」一位青年人一边开门，一边慌忙地整理自己的领结。
缓缓步入宅中，走入视野的是一件件古朴的家具与经典贵族风的装潢，以及……数量骇人的书本。
上等红木淡淡的芳香，混杂着书卷的潮气和油墨味扑鼻而来。
正当菲尔娅夫人一脸惊讶地看着四周装饰的书本时，青年已在餐桌旁坐下。
「我要先向您道歉，菲尔娅·奥尔斯霍根伯爵夫人，宅子上并没有多少仆从来接待您。您也知道像我这样的边境贵族并没有多少实际地位，没必要叫一群人来给自己虚张声势，打肿脸充胖子的人是往往没有好下场的。」
说话的人是一位一头金发的青年绅士。略带倦意的眼眸与漫不经心的着装，证明他并不是一个爱早起的人。
当然，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他说完这话之后，便将一块培根煎蛋送入了嘴中。
「不，应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迪斯瓦特伯爵先生，是我的不请自来，打扰了您的常规作息生活。不过都这个点了，您竟然才用早餐，真叫我意外。」
这位遵从正统礼教的欧洲贵妇不由得向这位年轻人露出了尴尬的微笑。
「啊，我有些失言了。抱歉，我完全没有嘲笑您的意思，卫斯理先生。」
意识到自己有些略微出格的发言之后，这位端庄的女士微微低头向青年人表达歉意。
「夫人，您不必如此拘束。」
青年绅士将最后一块煎蛋咽了下去之后，满脸笑意地眨了下他的蓝眼睛。
「不过我一般拜访我的人，往往都有事缠身。换句话说，夫人和小姐是不会无缘无故来同我一起喝早茶的。」
「诶？不，卫斯理先生，只要您肯认真的打理自己的生活，多参加一些社交活动，一定会跟女性们建立起良好的交往关系。毕竟，您的相貌对女性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这位年轻的夫人，尽力组织自己的言语，以免出现有失体面的发言。不过话说到后面，她自己的脸也羞红了。为了掩饰害羞的神情，她抿了一口手中的红茶。
卫斯理无可奈何地摆摆手，示意这位夫人不必说下去了，因为他一向不擅长这种话题，他不愿在这种没有营养的事情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您到这里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呢？」卫斯理用餐巾擦去嘴角的蘸料后，正色道。
「虽然由我来说有些不妥…不过，除了我…也没有其他人能去做了。」菲尔娅扭捏地开口道。
「那个……卫斯理先生，您有意娶妻吗？」
「嗯？！」
远处传来一声金属撞击木板的闷响声。
卫斯理脸色一僵。
※ ※ ※
「原来…是您的妹妹丽塔小姐。」
卫斯理不自然地保持微笑。
「十分抱歉，是我一开始没有解释清楚。」
「没有关系。我也有自知之明。但是为什么这种事会落在我的头上，难道其他贵族少爷……」
「恩……有些难以启齿」
「如果不想说的话，就不必说了。」
「但是，我有信心，丽塔的姿容一定不会让您失望。」菲尔娅有些慌张地补充道。
「不过她是否能喜欢上我，还是要看丽塔小姐的意思吧。」卫斯理将背靠在椅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菲尔娅。
这位夫人顿了一下，坐直身子，直视卫斯理双目。
「您要知道爱情可是件十分微妙的东西，爱神的射箭技术向来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我的运气向来不怎么样。」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菲尔娅用手帕轻轻揩去鬓角边细细的汗珠，有些紧张地瞧着卫斯理。
「拜托您了，卫斯理先生……」
「菲尔娅夫人请别着急，容我考虑一下。」卫斯理莞尔一笑。
「这样吧，两天后我会随您一同拜访丽塔小姐，请放心。」
听到这句话，菲尔娅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打扰您这么久，真是抱歉。时间也不早了，父亲对午餐出席人数一向要求苛刻，我也该回去露个脸了。」
「慢走，夫人。」
卫斯理正想起身，菲尔娅却示意他坐下，之后便一个人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客厅。
不久门外便响起了马车远去的声音。
卫斯理起身在客厅中踱步， 偶然间瞧了一眼桌上，不由得笑出了声。
「真是个冒冒失失的夫人呢。」
「和年长的女性聊天，就这么让你兴奋吗？区区一只雏鸡。」
二楼台阶上传来了一声怒嗔，达利安正气急败坏地用脚猛跺地面。“咕噜一一”不过怒意很快就随着肚子的悲鸣声而消散了。
沉默无语的几秒钟后。
「唔，卫斯……午餐，在哪？」
卫斯理苦笑着耸耸肩。
※ ※ ※
在市银行的街对面，有家上了年头酒馆。
那块由厚实橡木板制成的招牌仍残留着上一个世纪的光阴。
这家店的生意向来很好，还未见到银行，便能听到酒馆中嘈杂的人声。
这是一个节假日的午后，这家酒馆的生意异常红火。 一位巡警停下耍着警棍的手，好奇地向门中瞥了一眼，不想放过在晚餐桌上增加一瓶杜松子的机会。可惜，店里的气氛相当不错，并没有想要惹事的醉鬼。他一脸扫兴地沿街耍着他的警棍离开了。
酒店老板上了年纪，满脸的络腮胡子早已泛白，时间在他脸上，毫不吝啬手中的画笔。即便如此他仍然挺直着腰板，热情地招待客人，麻利地递送着小杯的威士忌和一碟碟刨好的鲣鱼片。
「恩德尔，三个砂糖面包，还有一杯白兰地。」
卫斯理倚靠在柜台旁，熟练地招呼年迈的店长。
「卫斯理，我记得你向来对甜食不感兴趣。」恩德尔听到＂砂糖面包＂这个词的时候转过头抬了一下眉毛。
「你没记错，面包是这孩子的。达利安快出来，去向店长问个好吧。」
在卫斯理的催促下，一个小姑娘不情愿地从他身后露出了半个脑袋。
「老爷爷，午安。」
那是一位拥有一头乌黑长发的身材小巧的少女。
她有着如瓷器人偶般精致的面容，一身满是蕾丝和褶边包围的黑色礼服，但身体各处却覆盖着如骑士铠甲般的金属甲胄。
而她的胸前，则束缚着一块银色的古老锁具，散发着钝感的光泽。
她的外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东洋人，不过她的肌肤却异常白皙。
「午安，可爱的小姑娘。嗯？等等，卫斯理，你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店长激动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唔！……少校，军队里的那一套就免了吧。容我说明一下，她不是我的孩子。」卫斯理有些狼狈地拍了拍左肩，苦笑道。
「在这儿不许叫我少校。你小子，怎么和这么小的孩子粘在一起，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说到结婚，你也是时候考虑一下了，不要整天游手好闲的，只知道买书。」恩德尔在一杯白兰地中扔了块冰，推到了卫斯理的面前。
「别开玩笑了，我是独身主义，和这孩子认识也是出于意外，受人拜托寄养在家里的，别多想。」卫斯理无奈地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向恩德尔谈起了今早菲尔雅夫人来访的事情经过。
「蠢蛋们往往会有出人意料的好运气。」恩德尔充满笑意的眼神中有一丝嘲弄。
「我不否认这一点。」卫斯理付之一笑。
「对了，恩德尔，你对这个标记有印象吗？」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卫斯理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了一条女式手帕，将其摊开，指向上面的一个绣章。
「捕鲸枪与独角鲸倒立交叉，是梅尔维尔斯家族徽章，那个统治着西北部的那几个渔村的老贵族的象征。」
「等等，卫斯，你是怎么弄到这条女式手帕的？」正在嚼着面包的达利安突然生气地抬头瞪了卫斯理一眼。
「这不过是菲尔娅夫人落下的罢了，两天后我会还给她的。为了防止丢掉，我才贴身保管的。」
「身为贵族，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呢，这种东西明明只要塞在汽车的挡风镜下就行了。」达利安嫌弃地撇过脸去。
「塞在挡风镜下？可这又不是用来擦挡风镜的抹布……」
「喂喂，卫斯理，你的小朋友可真不赖啊。」
「哈哈……」卫斯理苦笑着挠了挠一头的金发，瞥了眼那位生气的淑女，发现她已经完全把脸塞进了砂糖面包堆后，便将自己的空杯子推向恩德尔。
「再来一杯。」
※ ※ ※
卫斯理和达利安正坐在，包有绒花的马车椅背上。
尽管靠背很舒适，马车里的布置也十分精致，车门的扶手上有着精雕细琢的海浪纹路，车上鎏金的船锚挂饰随着马车的颠簸，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乐声。
卫斯理还是感到坐立不安。
他偷偷瞥了一眼靠在身旁的达利安。
由银色发箍别起的夜色长发静静垂落，微透血色的小脸蛋则侧在一旁。
紫水晶般的眼眸，已经阖上，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白皙的脸颊上。
一本厚厚的书籍，已从手中滑落，压在了随着呼吸缓缓起伏的肚子上。
达利安正在打盹。
真是个悠哉的家伙，卫斯理在心中小小地抱怨了一下。
「炸面包…好吃……红茶…砂糖…加…」
「啊……」
在看到了达利安嘴角流出的口水时，卫斯理无奈地将脸转向车窗外。
此时，夕阳娴熟地调整和变换者自身的色彩与光亮，由金黄逐渐变成绯红。
天际的云层静静地燃烧着。
潮汐在落日的衬托下，显露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卫斯理听到了远处几只海鸟的鸣叫声，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哈哈，真是滑稽的声音。」
「真是的，搞不懂你哪里来的自信。」
达利安像小猫一般将弯起的背伸直，伸了一个懒腰。
「啊，抱歉，达利安，吵到你了吗？」
「卫斯，你知道灰鸭变成白天鹅这个故事吗？」
「你是说《丑小鸭》吗？」
「Yes」
「怎么了？」
「小灰鸭小时要是跟着你，一定会成为第一只会鸭子叫的白天鹅。」
「诶？」
正当卫斯理打算思考这二者的联系时，马车的门被打开了。
在面前出现的是温柔可掬的菲尔娅夫人。
「卫斯理先生，达利安小姐，宅邸已经到了，请随我下车吧。」
「菲尔娅夫人，真是有劳了。」卫斯理向菲尔娅微笑致意。
「两位请跟我来，别走丢啦～」
「唔啊一一！」
可能是因为不习惯穿高跟鞋，菲尔娅的鞋跟磕到了一块凸起的鹅卵石上。
然后完美地摔倒了。
卫斯理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他一个剑步跨出，屈身一把扶住了菲尔娅，用臂膀挽住了她纤细的腰枝。
「卫斯理…先生………」菲尔娅害羞地低下了头。
「小心，菲尔娅夫人，没扭伤脚吧？都怪这颗石头自己突然有了想法。」卫斯理用温柔地话语安慰着怀中的年轻姑娘。
菲尔娅慌乱地用手拼命捂住自己如同熟透了的苹果一般的脸颊，尽力避开他的目光。
两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周围的气氛逐渐微妙起来。
不过气氛很快就被一声怒嗔打破了，「你到底还要抱到什么时候，你这个色鬼！？」达利安从后对着卫斯理的背乱打一气。卫斯理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这头下流的笨驴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在地上待着吧，啍。」
「额，卫斯理先生您没事吧，我们得快一点，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这位马虎小姐赶紧挣扎着站起身，把那头还没反应过来的驴拉起了起来。
※ ※ ※
「没想到你这头蠢驴还有点用嘛，不可小看呢。」达利安趴在卫斯理背上啍着有些跑调的小曲，睁着一只眼夸赞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