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起,脱线于手的风筝,过得还好吗?
至少,能飞到更高去吧。
这次事件的主人翁,是想回到过去的风筝。
南雨讨厌自己的妹妹,因为她处处比自己强,自从懂事后的她逐渐融入了自己的生活,他就愈发煎熬。因为父亲总拿妹妹来说事,搞得好像自己什么也不是一样。
因此,年幼而轻率的南雨一年之内从未和妹妹进行过互动。那时候,他刚刚八岁,而六岁的妹妹由于聪颖的天资,已经追上了他的学习进度,甚至超过了他。
只是,尽管自己刻意地表现出反感的排斥,南风子仍木然地做着自己的事。
就好像只有自己是个傻子,不知在怨恨些什么。
于是,南雨转移目标,开始把怨恨的对象投向自己的父母。
他怨恨于自己第一王储的身份,希望自己是平凡人,有平凡的父母和妹妹。
那天,他与妹妹都收到了来自异国的使者进献的礼物,那是用韧性十足的纸制作而成的纸鸢,用丝线牵连木质框架的主体,在春风吹拂的日子中,可以遥遥而直上高空。
他们都很高兴能有这样新奇的玩具,父母也少有地抽出时间,同他们一起玩耍。
尽管这样,南雨还是没打算和妹妹说话。
在王城内的一座长满杂草的小山坡上,南雨和妹妹一同释放了属于自己的风筝,不得不说,孩童是最擅长操纵这种玩意儿的,像是玛丽安娜和南三世,就对风筝这种东西一窍不通。 不一会,两人的心思都随着高处的风与风筝飘向更远的天空。
可是,好景不长,两人逐渐发现,翱翔的距离是有限制的,当细细的丝线用尽时,天空中的那只鸟儿就会永远地停滞于同一个地方。
——父亲,风筝不会动了,这该怎么办呀。
南雨转头问父亲。而南风子则在一旁沉默着,直直盯着自己的那片风筝。
——你不会自己思考吗,设想那是你自己,你会怎么摆脱现状。
——呃...
南雨有些茫然,如果那风筝就是自己,那么他反而不会觉得快乐了。因为,如果被人用线牵着,感觉就像一条狗,还不能凭借自己的意志行走。
想到这里,他似乎笃定了一种方案。
他拔出腰间孩童训练用的小一号的短剑,顺势斩断了手中的丝线。
一脱线,天空中的那只鸟,似乎也感受到了欢乐,开始更加缭乱地浮动起来,最终,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看!父亲,风筝走了,它自由了,他能到更高去了。
南三世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南雨转而去看自己的妹妹,他更想看看妹妹有什么方法让风筝更加自由地飞翔。
只见南风子耐心地取下衣服上的丝绸线,一缕,一缕,又一缕,绑在最末端的风筝线上,让它的飞行高度得以延长。
——喂!你干嘛破坏自己的衣服呀...
南雨既震惊,又无语,想都没想,话就脱口而出。上次和妹妹交流,大概是她的生日,自己不情愿地对她说了句生日快乐的时候吧。
可那时的南风子,总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远不比现在的活力,反而给人以孤僻的感觉。这大概是与生俱来的一种特质,从身体,到内心,都无人作伴。
于是风子只是淡淡地回答了一句理所当然的事实。
——因为线不够长,所以我把线拆了。
——不是这个问题呀,是你把衣服拆了,自己怎么办啊?
风子歪了歪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南雨。
——可是...父亲不是说,那风筝才是我自己吗?那么,我就要把线延长,这样我才能飞得更高呀。
——都说了...那只是假设啊...还有,既然你想飞高点,为什么不直接学我把线给割了呢?
天空中风子的风筝就像绿精灵的藤蔓树一样攀升着,很快就要融入到云里面去了。
风子仍一副无意识的表情。
——因为,只有一个风筝,我不想失去它。
——呃...这...
南雨看了看自己手中,只剩下一截空落落的忽隐忽现的透明丝线。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了讨好父亲而做了什么傻事。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容易因为小事开心,也会因为小事伤心。
——呜...我的风筝...
玛丽安娜见自己的孩子哭泣,急忙要去安慰他,却被南三世拦住了。
——没关系的,因为是他自己想让风筝自由的啊...失去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玛丽安娜叹了口气。
玛丽安娜又何尝不知南雨的心思,南雨不仅讨厌自己妹妹,还讨厌自己。但他自始至终都是自己的儿子,想找个机会,与他谈心,总是被倔强的儿子拒绝着。
这时,却发生了让夫妇二人想不到的事。
——给,哥哥。
风子伸出手,将自己改造得歪歪扭扭,不同颜色的丝线缠绕在一起的风筝线递到南雨面前。
——唔...什么意思...
——给你了。
——为什么?
——不需要...
——可是...
——我已经腻了,不想当风筝了,所以就给你了。
风子仍呆呆地望着南雨带着泪痕的茫然的一张脸,却不知道心思飘向了何方。
这本是一幅多么相亲相爱的家人的画,那时风子还梳着短发,是不带丁点装饰的夏天的颜色,像风筝线一样纤细而跳脱。可南雨不这么认为,他看到妹妹的脸,就仿佛无数蜘蛛网缠绕着自己。
——所以你可怜我?才要做这样的事?把风筝放飞,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无关,你根本不懂,因为你只是个笼中鸟,现在还想着把镣铐也加我的身上?
南雨猛地拨开了妹妹拿着线的手,一个不慎,丝线脱手,远方的风筝就这样拖着五颜六色的尾巴,像五彩鸟一样飞走了。
这下,两个孩子都失去了自己的风筝。
我们不知道风子行动的意义何在,但南雨终究还是没有捕捉到妹妹眼神里的一丝失落。他的表情已经开始崩塌了,玛丽安娜赶紧将他拉到一旁,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安抚他的心情。
——小雨,你为什么生气啊,风子把风筝给你,你应该感谢她才对。
——不...妈妈,你什么也不懂。
——那你也要告诉我为什么,我才能了解呀。
——...
面对母亲含蓄的语言,南雨却又什么也不说,生着闷气。
——小雨,你到底是想要风筝,还是不想要风筝?
显然玛丽安娜十分擅长应付小孩子的心理,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令人舒适的温和。
——我...我想要,但我不想要那家伙的。
——怎么能用那家伙来称呼自己的妹妹呢?
——因为...那家伙就是那家伙啊,总是摆着一张同样的脸,谁也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而且...而且她比我厉害太多了...
——但是,就是这样的人,是你的妹妹呀。
——是妹妹,又怎样...我从来没有感受到和她在一起有家人的感觉...
——是吗?小风子主动把心爱的东西让给你,我觉得这就是家人呀。可你却拒绝她身为家人的善意,这不是你的错吗?
南雨有些愧疚,他又不想表现在脸上,只好把头向母亲的怀里埋得更深,继续嘟囔着。
——她明明说她不想要,她明明是嫌弃才推给我的...
——那么你看风子,现在在做什么?
听了母亲的话,南雨抬起头,却怎么也找不到妹妹的踪影了。少年揉了揉眼,才堪堪地从远方的树影间找到了南风子小小的身影。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而父亲在一旁看着,竟然丝毫也不担心。
——风子...她在做什么?
南雨第一次叫了妹妹的名字。
——她在伤心,总是这样,不想让我们看见,所以才跑得远远的。
——为什么?
——笨蛋,你做了什么傻事,还不清楚吗?
——是因为被她当成了自己的风筝,变得再也找不到了,才会伤心的吗...
玛丽安娜王妃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你们兄妹的脑回路还真是相似呀...风子是个奇怪的孩子,但也有身为普通女孩子的心情,有身为普通女孩子的烦恼,所以才更需要我们去理解。这个任务,看来是要交给你了。
——欸...
——唉什么唉呀,她是你的妹妹,又不是你的敌人,你是她的哥哥,又不是她的那个不讲理的父亲。
说着,王妃哀怨地瞅了瞅一旁开始打瞌睡的南三世。
——而且,我们都是爱你的,不管是父亲也好,我也好,还是你讨厌的妹妹也好,只是爱的形式不同。父亲的是严肃地关注你的成长,我则是像这样摸摸你的头,而小风子,则是会把唯一的风筝让给你呀。所以,为什么要每天愁眉苦脸的呢,你也要学会面对这个世界,总有一天,我们死去,只剩下风子和你,你们更要互相扶持,共同活下去。
——妈妈...这一切,不是还早吗?
——不早了...就像你的风筝啊...纤细的线,迟早有一天会断的。起来,去找妹妹去,快点,不然她就像风筝一样飞走了!
——快去吧...
南雨被母亲催促着,迈出迟缓的脚步。
从山顶往下,是一个布满杂草的斜坡,有点让人想要打滚下去的欲望。
所有东西从斜坡下落,都只会不断地加速,南雨也是一样。
起初,他的步伐缓慢而彳亍,后来,在重力,或是风力,或是什么不知名的影响下,他愿意跑快些。因为妹妹虚幻的影子,就像他脱手的那只风筝,那只鸟。
——喂...你在干什么呀。
南雨跑到妹妹跟前,发现她还是像一个木偶一样傻站着。
——你不会是哭鼻子了吧。总之...把你的风筝弄丢,是我的错没错啦...但是,你也要好好表达才行呀...
——我没哭...哥哥。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你跑步的姿势像一个鸭子啊?
——欸欸?你都在看什么啊,倒不如说为什么你要看跑步啊!
南雨涨红着脸,现在倒真像一只煮熟了的鸭子了。
——因为我在等你过来。
——等我...等我干什么?
——你看。
风子平静地指向一颗随处可见的树,上面稀稀落落地挂着些许绿叶,不过,春天已经让它抽出新芽了,想必再经过些时日,它就会更加繁盛地存在着吧。
而最重要的是,南雨先前放飞了的,早已不见了的“鸟”,此刻正静静停靠在树杈中间,与绿叶依偎在一起。
玛丽安娜王妃坐在山坡上,她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的是,自己手中的丝线,也是时候该放开了。
从那以后,南雨就像开启了另一个自己般的模式,不断追着自己的妹妹,表现得正如一个哥哥,像一个朋友,像一滩烂泥,呃...这是风子对他的形容。这样的行为,当然搞得恬静的风子不厌其烦,但带来的更多是她孤僻的性格的改变,使她变得开朗起来。一直以来留到一定程度就会剪短的头发,也逐渐长了起来。
到了南雨十二岁的生日,一家人专门请画师画了一张全家福,画中的风子,一边应付着哥哥毫无营养的调笑,一边幽怨地打理起自己如落日下,长长的坂道,如风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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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人啊,请您告诉我,过去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而人们总要陷入无尽的矛盾与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