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之中,空缺的王座旁,高尔基象征性地添加了一把交椅,那是他摄政王身份的标志。他俨然已将自己视作君王,微微侧首,享受地看着眼前无言而服从着的众官员们。
只是,除去自己的当权,最近的境况,并不能使他开心。
仰望头顶,瑰丽而梦幻的彩玻天窗中,阳光投射进来,变化多端如七色虹光,可这种氛围对目前的局势一点用处也没有。高尔基双手交叉,思索着前几日发生的事。
虽说,他命人极力看住南风子,时刻监视着她的动向,以防万一。可是,那群愚钝的手下还是让她给溜了。不仅如此,当听到南方边境的守备军,竟然在阿列克谢与南风子的联合下,编制了一支讨贼军,打着夺还王室的口号向王城进军时,高尔基心里有些发毛,就像无数蚂蚁在脊梁上爬一样。
他没想到南风子的手段如此极端。
——唉...早知如此,就该早点将所有兵权纳入手中,这样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军事漏洞。
高尔基暗自叹息。在东面朝阳的作战会议厅中,阳光洒满了房间,却没有一个人能替他分享忧虑。他的党羽,大多都是些没脑子的家伙,只懂得简单的阴谋,每当遇到大事,要依赖他们的时候,他们却一哄而散地逃走。
巨大而详尽的王城地图静静地摆挂在墙上,上面不少用红色墨水作的印记,看起来没有什么特殊的规律。
最近,王城周边发生了不少暴乱,那些标记就是暴动发生的地方。估计就是受到讨贼军的影响。不少别有用心的人开始谋划着将王国重新洗牌,打回混乱的原型。高尔基才不相信他们是真心为王国复兴着想,谁不知道个个心怀鬼胎。他不希望自己一手巩固的经济体系崩塌,于是花了很多心思在平复暴动上。
好在,那些暴徒都是些无头无脑的家伙,稍加防备,就被自己摧毁了窝点。
可摧毁一波人,又有另一拨人涌现出来,仿佛是一群潜伏着的地穴蜘蛛,不在繁华时抛头露面,非要等在阴暗的角落偷袭你。
在高尔基关注于眼前迫切形势之时,他倒是忘了制衡南风子那边,真是顾头不顾尾的两难境地。
南风子得到军权后,便一路北上,向王城进军。沿途路过不少城镇,城镇的军民显然是对公主率领的部队心存疑惑,因为他们尚且不知王城动荡之事,只听说谣言,王储南雨因某些原因被迫下台,目前王国处于摄政王高尔基的领导下。因此,他们正陷入对王室的不信任与恐慌之中,对待南风子的态度也有些排斥。
不过,阿列克谢的帮助下,再加上南风子自身的独特魅力,他们仍呼吁了不少人的支持,自愿加入对叛贼高尔基的讨伐之中。南风子被塑造成一个大义凛然的圣女,虽说其中存在不少粉饰的意思,但不得不说这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风子的军队日益壮大着,从最开始的几千人,到了现在的两三万人,他们的意志明确,目标统一,那便是攻下王城。
其中,南风子作一个意外而大胆的决定,尽管就连激进派的卡列侬也好言劝阻,但还是抵不过南风子的一意孤行。这个决定,是释放监狱。
当然,南风子的本意是想利用监狱中不少关押着的重刑犯,他们大多是某些颇具实力的地方黑帮头目,所认识的人脉也好,眼界也好,都是自己所需要的。尽管不会获得真心的支持,但利用一下至少还是可以的。
毕竟,大家有着共同的利益关系。囚犯们想获得自由,通过替正统王家做事,进而洗白自己,而风子正好想借他们的力。因此,她安排了一次劫狱行动,说是劫狱,实则是和监狱的总管们“友好”地商谈了一下。
于是,总管们不得不打开了牢狱的大门。
囚犯头子与南风子交涉,既然要借助自己的势力,就要在事成之后解放自己,顺便谋求一些包庇。南风子暂且同意了他们的要求,这不是她对囚犯们的纵容,而是因为,如果战争不成功的话,一切往后的计划就丧失了意义。
在得到了监狱的支持后,南风子的讨贼军算是彻底站到了台面上来。王国中到处流传着公主南风子的事迹,她的形象被奉为正面,声讨的舆论顺势指向高尔基这边,这也是王城内复数暴动的开始。至于事件的中心人物,高尔基,只在王城之中拥有绝对的主导地位,再往外,到广大的王国疆域,不可能处处约束人们的所思所想,他也束手无策。
而这时,自风子拥兵以来,一个月余的时间已经过去,听闻外界自己的风评已经到达了极差,人民纷纷以各种方式,或声援,或亲自加入军队,来谴责自己的恶行,高尔基同时被殿内与殿外的事务搞得焦头烂额,连睡觉都睡不好。
必要的时候,只好拿南雨作为筹码了,而现在,走一步看一步。且不说自己还有精良的守备军将士们,不需发愁的物资和易守难攻的王城地势,就算和讨伐军打起来,也不回会落于下风。高尔基认为,这场战争,焉知非福,假定自己胜利,那么就是完全胜利,再也没有人能阻止自己的千秋大业了。
回忆到此结束,高尔基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竟在座椅上打起了瞌睡,而殿中的其余大臣竟一个也没敢打扰他。唉,真是一群废物,没有一点自己的思想!高尔基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玻璃中透过和以往一样忧郁的阳光,看来万人之上也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快乐的活儿。
——咳咳,诸君,抱歉,我走神了,今天的议题是什么来着?
——是关于讨伐军的,高尔基大人。
底下的人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哦...这样啊,那关于这件事,你们有没有什么可以呈报的啊?
——这...消息还和前几天的一样,他们解放了中央监狱,然后整合了一大股杂乱的势力,正朝王城这边进军呢...
高尔基带上金边眼镜,翻看起前几日的报告,上面确实显示着讨伐军的进程,宛如一条蜿蜒的巨蛇,马上就要触碰到王城巨人的脚底了。只不过,高尔基的应对策略是按兵不动,准备在对自己最有利的王城内迎敌。所以,官员的话等于没说,这让他更恼火了。
——喂!不要总拿这些人尽皆知消息糊弄我,我是说,又没有什么更有价值的消息可以利用!
官员们显然是被他的气势吓住了,其实更多是因为他们确实什么也不知道,一直以来决策都是高尔基做的,所以此刻众人选择沉默。
殿内一片寂静,就连外面的杜鹃之啼叫都依稀可察。高尔基啪地一声合上报告书,阴冷地打量起最初说话的那个官员。
——你...听说过一句谚语吗?
——什、什么谚语,高尔基大人...
——杜鹃不鸣,则何如?吾之愚见,杜鹃不鸣,则杀之!现在你们连门外的鸟都不如!它至少还会唱歌,可你们就是一群酒囊饭袋!
官员们心里也苦啊,有能力的大臣,不是被高尔基打入监狱,就是被发派到边境,现在倒好,经常被外界入侵的边境好好的,王城内却出了茬子。让这些听风是雨,随波逐流的家伙来决议,还不如让猴子抛硬币。
——呃...对不起,高尔基大人,可是我们是在是得不到情报了。您也知道外面的情况,人民们都不待见我们,别说提供情报了,不打我们一顿就算好了的...
——我真是服了,难道说南风子就这么有势力?我不信她一点情报都不会流出去。归根结底,还不是你们没用!
——臣等也没办法...毕竟,风子殿下她...她确实很有实力...
——什么?战争时刻,你反而为敌人说话!你真的是废了,来人,把他压下去。
高尔基无奈地斥责着官员,并给予他惩罚。卫兵们架起那人,活生生地把他拖走了。当然,他也知道这不是长久的对策,奈何自己的心情无比烦躁,以至于必须找人发泄的地步了。
——够了...你们都散了吧,还不如让我自己思考。
群臣面面相觑,这会议还没正式开始就结束了,但他们也不想自找没趣,毕竟高尔基的怒火可是在台面上摆着的。
高尔基轻抚着额头,阳光摩挲着他的脸颊,让他异常烦闷。难道南风子就这么有能力?看来和那废物南雨的较量,让自己有些飘飘然不知所以了,以为人人都像他那样好欺负。可实际上,南风子确实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但不说她眼神中蕴藏着的意志,就让自己记忆起曾经的南三世。那是让自己发自内心而臣服的眼神,虽然仍处于萌芽状态,高尔基不得不认真对待。
——南风子...就让我们好好较量一番吧...
高尔基并不怕武力上的对决,更何况他还有秘密武器汉尼拔。最近,这小子越来越肆无忌惮,疏于约束,开始到处捣乱。不过也罢,高尔基此时捏着一股气势,这气势使他一往无前的自信。
正当高尔基详尽地思索着今后的计划时,蓦然间,从礼堂的方向传来一阵悠久的钟鸣,古老时代至今的一切人情世故,仿佛都被包含在其中,伴随着晌午十二点的迷蒙阳光,直进入高尔基的内心。他突然有些睁不开眼,但又有什么东西让他不得不提起精神。
摄政王迷茫地抬起头,环视四周,并无什么异样,顿时安心了下来。
王城边境,光与热的波动使周围的视界逐渐扭曲而变幻起来,仿佛身处火焰与天空的交界线。
从远方的一线开始,起初,是涌动着的暗火,继而暗火们拥簇着无尽的气焰,与大地女神共享着诸神陨落时米迦勒所吹响的号角。那是既是经由地狱而来的小鬼军团,又是一股莫大的神圣巨人,亦是十字军东征时漫天舞动的天使,无数人影携带着银色光芒与海潮般的呐喊,而这些相貌不同,性别不同,出身不同,眼神又何其的相似。
那里就是叛徒,是犹大,是锋利箭矢唯一的目标,此行必使他跪坐在圣剑女神的面前,烈火炙烤他的罪行,用铁钩穿刺他黑色的心脏,放干他污浊的血。
纯白而圣洁的旗帜与日同行,在大日的庇护下众人从不停下脚步,正如朗基努斯之枪,直插堕落巨人之心脏。行军脚步杂乱无章,阵型分布错乱不堪,人员配置参差不齐,但所有人都怀揣着对那个少女永远的崇爱与忠信,因为此时此刻,她就是世界中的女武神。
女武神骑在一匹神清骨俊的披着黑金色铠甲的白马上,面无波澜,仅存一线天空,沙尘瀑扬,面前是庞然大物的城池。背光而行,那巨人般的城池就像黑暗的怪物。可她不是妄想挑战风车的唐吉坷德,她只是来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她终将获得胜利。
王城的守备军慌了神一般地跑去向上级报告,而上级也慌了神地去跟上级的上级报告,上级的上级的上级获知消息,进而历经层层的报告,王座上的高尔基终于得以听到他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有价值的情报。
——到底怎么回事!?
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地,一句话被揉搓了好几次才说出。
——大人...讨伐军兵临城下了!是...是女武神在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