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娅将一切娓娓道来,南雨只觉得一切多么玄幻。
按照少女的意思,汉尼拔向她发起决斗,起初她还以为那只是单纯的发泄情绪的一种手段,直到汉尼拔狰狞的面孔,杀伐果断的攻击,暴雨中刀尖舔血的舞蹈,将她的身体撕裂出伤痕,尼娅尝试逃跑,但被路边的乱石跌倒。绝望与惊恐中的少女失去了意识。
——然后...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尼娅小心翼翼地把故事说下去,说起汉尼拔的结局,她的脸上还有些歉意。毕竟,自己也不是故意要把他打休克的。
——呃...这就有点,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不是吗?
——是的...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呆在那里等他醒来也不是办法,所以,我只好帮他转移到一个避雨的山洞里...然后就是现在,我穿越森林,找到了你。
从尼娅的真挚的陈述中,南雨听不出半点虚假,当然他也不认为尼娅会闲得没事干编一个故事来骗他。所以,就算他不相信也不得不相信,因为荒谬的事总是一个接着一个出现。
说起汉尼拔,在南雨的记忆中也留有一席之地,妹妹曾严肃地告诫自己,尽量少和他接触,因为汉尼拔的背景与实力深不可测,宛如一尊沉睡的魔神。从尼娅的口中,南雨几乎认证了这一点。即使面对柔弱的少女,他也丝毫不手下留情。
可是,就是这么个招人恐惧,连风子都忌惮的男人,竟轻而易举地被尼娅击败?
回头再看尼娅,南雨可不敢再认为她单单是个普通的女孩了。
——小雨?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见南雨有些沉默,尼娅关切地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大概是担心他发烧之类的吧。毕竟在暴雨倾盆中,这么个破旧且有些漏雨的潮湿而发霉的小屋,以南雨的体质估计也撑不住。
——啊啊,你真是,与其关心我,还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呀。
被尼娅打断了思绪,南雨有些束手无策,现在的状况,除了发呆想事情好像别无他法。
——我就是要关心你啊,你就一个人这么逃出去,还不告诉我,就算是为了风子,我也要出来找你,看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
少年有些沉默,他当然知道目前的一切险境都是自己造成的,他需要鼓起勇气向尼娅道歉。
——我知道了...谢谢你,还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你不用道歉啦。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我知道,你是担心风子的安危,才不顾一切地冲出去的吧...其实我没有资格说你,就连我也一样,时时刻刻都牵挂着外面的世界,只是我不想你这么用勇气罢了...
尼娅的话让南雨有些不好意思,仿佛头顶悬着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不断地审视着自己。他当然没有尼娅所说得那么无畏而英勇。担忧?那只是一个借口。
一切都源于一种冲动,那就是无法改变现状时的恼怒,自责,束手无策而只能听天由命时的焦虑,非理性。被困在那么一个封闭的世界中,谁人不想着的是无限与超越,可睁开眼,眼前的狭隘与堕落,令任何一个因素都能成为暴动的导火索。
得知南风子兵临城下,诛杀高尔基之心踌躇满志,这就是一个足以摧毁南雨的拉闸。
难道我就这样被排挤,被冷眼相待,甚至最后连血脉相连的妹妹都要抛弃我了吗?冲出房门的一刻,少年的心中不在怀揣着对明天的希望,对拯救,或是对人的信赖,转而把一切的包袱都背负在自己的脊梁上。
包裹里面装满了自己的头颅,无数个不同的自己,无数条路。
——我...不,尼娅...我...
南雨想说下去,说去心中那个丑陋的自己,可他再也没有勇气,因为勇气早就在同高尔基对峙时用光了。现在的他,无非也可以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市井人生活下去,但身为王族的自尊让自我谴责愈发剧烈。矛盾中,人们只能学会伤害自己,伤害别人,却永远不会做出选择。
——小雨,你不必在说了。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难过,是因为好几天没吃饱饭,才振作不起来的吧,没关系的,我们一起去找风子,明天就出发,然后找一个地方好好吃一顿,然后,我们肯定能找到她,一起团聚,一起想办法,最后回到从前快乐的日子。
——尼娅...
头顶传来温和的抚摸,将达摩克里斯之剑的暗影拂去,南雨瞬间清爽了许多。那是尼娅在用奇怪的方式安慰自己,毕竟一个大男人被少女摸头是件很害羞的事。
可是,人与人之间又怎能互相完全理解呢。尼娅的话,恰好戳到了南雨的痛处。
——你根本不理解我...我是说,现在做什么都晚了,还不如乖乖呆在这儿,等待事情的结局...过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而不管怎么追逐,到最后我肯定是最先放手的那个人。
——那么,你逃出来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啊!
少女有些有些激动了,不知怎地,南雨的态度让她有些气恼。
——没有意义!我什么力量都没有,什么都做不到!归根结底,我只会活在别人的荫庇下,从父亲,到母亲,再到你...甚至连最后的最后,我都是借着这间废弃的屋子才得以存活的!如今,我再也走不动了,我的自在在厄运面前什么也不是...我只是命运的弃子,时代的囚徒,丑陋而不自知之人的化身。
说着说着,南雨再也讲不出任何话。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件一件的事,正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应有的一生,所有的幸运与厄运都是命运使然,英雄们无所谓什么荒诞的命运,可弱小的居民们从来都在不断地死亡与重生。
啪嚓——
玻璃破碎的声音,是墙上悬挂的油灯,终于支撑不住衰弱的身体,在风雨中招摇的残火顺势献身给了黑暗,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南雨迷茫地用眼睛搜索可用的光源,换来的只是闷声的雨和黑夜。
突然。电闪雷鸣,世界一如白天,从那一瞬间的光明中,南雨仿佛看到最盛放而最妖艳的死亡蔷薇,最惊悚又最热情的幽鬼之火,最弑杀却最纯洁的血色元月。那是一双魔姬的眼睛,正平静自如地注视着自己,在漆色黑暗中也毫不掩饰那噬咬万物的意志。
——啊!
少年吓了一大跳,跌坐在地上,又恰巧撞到了后脑勺,霎时眼前一黑,等到他睁开双眼时,屋内已经重新亮了起来。原来是尼娅,不知用什么方式,在空气中燃起了蓝色的忧火。
——如果要遵循命运,为何不顺从到底呢?
——啊...这...什么意思?
眼前的尼娅显然不是自己认识的尼娅,她瞳孔颜色的奇异变化令自己有些诧异。但那又一定是尼娅,只是气质稍稍有些冰冷而忧郁,不带有一丝的怜悯与友爱。
——什么意思呢...其实我也不太懂。只是...小雨,你为什么要那样想呢...
少女轻柔地蹲了下来,静静地注视着地上的南雨,想得到一个回答。那自然而空灵的声音果然是那个尼娅的。
——因为...从最初开始,从我出生...我就讨厌大家,讨厌我自己,甚至讨厌风子,我根本不是表面上的那个家伙,一切...就像是酒心巧克力一样。
——是吗...
南雨低下头,他知道尼娅此刻的心情一定十分不好。尼娅对南雨的答案置之不理,托着腮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她竟哼起了一首曲子,那是和风子第一次见面时,她用那架漆黑而怪异的机械演奏出的爱之梦。
——那么...你想帮助风子吗?
——...
——风子是那么纯粹的人,她单纯地为你着想,爱着每一个家人,面对...
——不要再说了...南雨打断了尼娅的话。
——为什么你连仅仅一个虚假的答案都不愿意说出口?
——因为现在说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而且...既然要帮助风子的话,你为什么自己去呢?你明显比我更加强大,甚至能单挑过那个汉尼拔,你还不会受伤,你还那么地...
南雨明显铁了一条心,想在此地等死。已经被水浇灭了的火焰,不管再怎么点燃,都只会留下一缕恶臭的烟。对于南雨的质问,尼娅也并不是不想帮助风子,她此刻的意识是完全清晰的,她清楚地知道有关大魔姬的一切。只是,这份力量并不能过分干涉历史,因为那远方的声音无时不刻地奴役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一个玩物。
——关于这一点,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有时候,并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看吧,你不也是一样,还来要求我...
南雨正为反驳了尼娅而感到一丝宽慰,少女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陷入无尽的震慑之中。
——不是!我是我,可你是你。反抗命运的家伙只能是人类自己。我喜欢风子,喜欢玛丽安娜王妃,喜欢身边的每一个人,当然你也姑且算一个。只是,这些都像是梦境一般,不属于人的人加入了人的乐园,试想那一天,拥有这份彷徨力量的我伤害了我爱的人,那该是多么的痛苦,我该怎么才能赎罪。但是,身为人类的你不同,历史是用手创造的,不管其中是爱,或是仇恨,是笑容,还是血,都一味地在人的一生中平等,无论什么方式,生存下去都是正确的,你们正是命运的主人,现在为何反而瘫痪在大地上?
少女冷漠地拎起了南雨,猛地将他摔在了木床上,紧接着用最威严又最柔软的声音告诉他自己的高傲而坚不可摧的意志:
——我把我的力量给予你,然后你要去帮风子。这就是我的命运。
南雨显然是惊慌失措的,他不知道尼娅要做些什么,那副玻璃镜中玫瑰般的魔姬的面容宛若荆棘般缠绕着自己的视觉神经,他被压迫得起不了身,只能任凭尼娅将自己按在床上。
——你...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
——和我...
在听到这话后,南雨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留下噪音与并不存在的影子。
——为什么?你脑子坏掉了吧!尼娅!你到底怎么了?
尼娅的手有些松开了,但她是不会放弃接下来的行动的。少女只是有些怅然。
——我很正常,倒不如说以前的我才不正常...我自始至终都是残缺的,但我就是不愿看到那样完美的,我爱着的人类,反而被那种可恶的声音给...
可少女不知道的是,有时命运正如一个陷阱,自以为避开了,却又跳进了另一个。它也是只属于每一个人的吊绳,你愈想挣脱它,它就愈会以其他方式,不知不觉地扼住你的咽喉。即使,魔姬自以为不知污秽的献身,不为欢娱,不为利益,不为某一个人,而是为了所有她爱着的人,尽管她的一切都不会因此而变得肮脏,反而令神圣的羽毛与光晕环绕在她的四周,可荒谬就像你的影子,不管你是人,或是其他的所有之物,除非你不存在,否则它就一直存在。
南三世和洛尼娅不是开端,而她也不是终点。
恍惚之中,尼娅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感到头痛欲裂,血液变得摇摆不定,全身上下涣散着虚弱的氛围,她不禁发自内心地提问,是否存在真正的超越?而自己又是否能驾驭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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