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的雨,使森林蒙上一层厚厚的灰色的茧,茧里包裹着所有潮湿而阴冷的丑陋果实,果实的内部又是腐烂而恶臭的。
在这种环境中行走,就像泥泞中的虫,必须俯下身子,跪爬着前行,向整个充满恶意与恶心的世界表示臣服,森林这才会将你放行通过。
天空中仍泛着昨日的阴影,太阳有些不堪,似乎也被雨水打湿一般,散发着沉重而浑浊的光线,两人夹杂在斑驳的光与影中行走,一时被观测,一时又不被观测,可实际上没有人观测他们,他们只是自顾自地走着。
——尼娅...接下来的路在哪?
声音来自一个虚弱的少年,密集树林遮挡着他的视野,让他只能看着面前树干上趴着的一只二星瓢虫。
——我们再向前走二公里,就能到森林出口,加油吧。
另一个较为恬静而清新的声音,则来自于少年身旁的少女,她指着前面的方向,正替她的伙伴加油。少女有着一头银色瀑布般的长发,与之交相呼应的还有那纯粹无暇的结晶钻般的冷清双瞳,五官丝毫不加多余点缀,完全是大自然般美妙的孩子。
只是,经过这一番简短的交流后,两人就一点儿其他的话也不说了。
伴随着沉默的,只有两人的脚踩在草地上所发出的沙沙声。
沙沙...沙沙...
最后戛然而止。因为两人已经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也就是这片广阔的森林的唯一官方出口。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想想这一上午的劳累,发自内心地想坐下来安然地休息一会儿。
只是,有人想休息,那就有人不想让他们休息。出口尽头的一颗乔木树边,静静地依靠着一个怪异的人影,他头上那顶漆黑的大礼帽异在白色天空下异常扎眼,不断地打着哈欠,显然是在此地等候多时了。
终于,人影与两人碰面,由那边先打了声招呼。
——嗨!又见面了。
汉尼拔...他怎么又来了。尼娅心中有些防备,毕竟自己可见识过他的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不过,她不认为汉尼拔是个纯粹的坏人,于是也向他打了声招呼。
——嗯...你好。
尼娅的语气有些清淡而低落。
——唉呀,怎么一天没见,你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
——没、没什么...还有,你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我们先走了。
见尼娅拉着南雨就想从自己身边经过,汉尼拔当即伸出手抓住了少女的胳膊,用阴冷的声音止住了两人的脚步。
——等等。
——你还想干什么?昨天不是...
——对啊,就是昨天啊,我可真得谢谢你,我玩得太开心了!当然,今天我是不想再和你打了,那可太累了。看你心情不太好,我这儿有个东西你看了估计会很开心吧。
正说着,汉尼拔将手中的东西扔到了天空中,那玩意儿划出一道淡淡的弧线,最后精准地落在了尼娅的手中。
手心里暖暖的,那东西正是自己遗失的耳坠。原来,昨晚的缠斗,让尼娅有些焦急,焦急中,竟忘了拿回被当做约定条件的耳饰。汉尼拔竟是为了将此物还给自己,才大清早地来到森林入口等待。少女有些感激地看向了汉尼拔,回应她的仍是那一双冷漠而肃杀的重瞳。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我还以为你是来找麻烦的...
尼娅对汉尼拔鞠了一躬,等着他放开自己的胳膊,这样他们就可以走了。可等待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见汉尼拔有放开自己的准备。尼娅不禁有些慌张。
——怎、怎么了?
——唉...本来,我是想让你走的...不过,怎么说呢,看见你背后那个恶心的家伙,气就不打一出来啊,所以,你是可以走啦,就是他得留下来和我打一架。
汉尼拔目光所指,正是一旁的南雨。南雨也有些懵,他没见过汉尼拔的真容,只在朝堂上略微有些不深刻的记忆,不过从那顶大礼帽来推断,面前的人一定就是他了。见汉尼拔指名自己留下,他走上前,与那双妖魔的眼对视。
——等等...
还没等尼娅劝阻,两人之间的氛围就剑拔弩张了起来。
——尼娅...不用管我了。你还有伤,就先走吧,我之后会和你会和的。
——哦?你,还有你,嗯...算了,我也没什么想管闲事儿的意思,只不过你的确让我感到恶心就是了。
汉尼拔打量着两人,见尼娅还不走,也对她说了几句。
——我说,我告诉你件事儿吧。我是魔物和人类的孩子,还有,我亲手杀了生下我的母亲。
——啊?这...你...什、什么意思...
——不,我只是替你感到庆幸。还有,区区人类是不配伤害你的,你的魂与肉,你就这么心甘情愿?
说话中,汉尼拔静静地注视着尼娅肩膀上,腰间缠绕着的亚麻布做的粗制绷带,不知下面潜藏着什么样狰狞的伤口。他无奈地笑了笑,自己和尼娅果然不是什么同类。
——不要这样说!
——好,好,到此结束,你可以走了,接下来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儿。嗯...两头既不算人,也不算魔物的怪胎,呵呵。
讲到这里,南雨也插话,在两个男人强烈而坚决的要求下,尼娅总算是先行从出口处离开,只是临行前迟迟不忘回头张望,用不知为何感情的眼神,凝视着两人的身影。总算等到少女离去,天空与森林的画中再无那样一个纯粹的肉身,余下的两名囚徒般的人,他们之间的困斗才刚刚开始。
南雨先行拔出了剑,你或许有些疑问,出逃时,他明明什么装备都没有,怎么会凭空多来一把剑呢?在汉尼拔的眼前,那柄剑确实是凭空而来的,只不过他明白原理,那是用高纯度与高衍生性的魔力所凝结而成的,一把永不褪色,永不损坏的屠魔之剑。
——汉尼拔,我知道你要来杀我,所以,放马过来吧。
面对南雨的叫嚣,汉尼拔不为所动,只是淡然脱下礼帽,轻轻地把它倒放在脚边,进而,从帽筒中拿出那柄嗜血的月牙之刃。他嘲弄地舔舐了刀口,刀身上倒映出他惨然的视线。
胜负只在一念之间,就在那视线,刀刃与魔剑三者组成完美的一线天之时,汉尼拔动了,就像风子第一次见到他那样,将整个身体仿佛融于镜中世界一般,现世中丝毫不见他的影子。实际上,这是他身为魔物的能力,他的父亲其实是一尊半魔神级大魔,拥有操纵空间的能力,而他继承了这份能力,得以在一个空荡荡的满是黑色阴影的平行世界中自由穿梭。
——我的血好喝吗?
回过神来,汉尼拔出现在南雨的身后,而身上则插着那柄透明色的屠魔大剑。鲜血沾染了所有可视之物,包括南雨的嘴角。他抿了抿嘴,就尝到那苦涩而黏腻的恶心味道。那血不是红色的,而是紫色的,魔物之血。
面对汉尼拔超越时空的攻击,南雨不慌不忙,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能力远超汉尼拔,而且比尼娅的心更狠。关于平行世界的奥秘,其实并不是时空的分离,而是时空的叠加。当汉尼拔消失的那一刻,只不过通过魔力,将一个狭小的空间创造出来罢了。想要从无数空间中寻找一个很难,但仅仅是制造出一个,甚至算是虚假的空间却很容易。因为那空间依然存在于现实世界中。
因此,南雨只要也具备和汉尼拔同样庞大的魔力,就可以在他进攻的同时,也进入到那个被创造的空间中。顺势,他随手扩大了空间的体积与可视度,好让汉尼拔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用更迅捷的速度捅穿了他的胸口。
——尝起来可真恶心。
南雨讽刺地说。
——是吗...果然还是比不过啊...
汉尼拔仍活着,那伤害并不足以致死,要是南雨想杀了自己,他早就一剑爆了自己的头,可他并没有这样做,说明他是想留自己一命的。
——所以说,不杀了我,你还想干什么?
南雨一把将剑拔出,让它自由消散在空气之中,魔力重新回归至身体,他感到一阵舒爽。随即,他擦了擦脸上喷溅的血迹,任由汉尼拔倒在地上也不理会他,就往出口处前进。
——喂!可别告诉我你就是单纯的想耍个帅吧?也不想想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南雨的背影稍微颤抖了几下,显然汉尼拔的话也刺激到了他。不过,他还是忍住没有回头。
——是吗...我知道了。这次就先这样,你不杀我,等下次见了面,我就会杀了你,赌上我半魔人的尊严啊!
汉尼拔瘫倒在地,胸口的鲜血止不住地流,他也不用魔力去治疗,毕竟就算放着不管他也不会死。他只是有些怅然,以前他是不会有这种感情的,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就像点燃最后一支烟火般的决心。
...
——尼娅!
远方的呼唤让少女回了头,是那个熟悉的少年,仍由斜坡之下向她追逐而来。等到南雨走到她面前时,她才以微微的笑容回应。
——嗯...
少女恬然地点了点头,一泓清泉般的眸子中不带有任何感情的波澜。
——你没有杀了他吧?
——没有...
——是吗...那就好。
——我们接下来去哪?
——当然你是去找风子了,我能感觉到她在哪。
尼娅摸了摸后耳上的琥珀色朦胧梦境般美丽的耳坠,那是她和风子之间的羁绊,而现在,她将过去的一切都抛弃,只是不知,世界中能有何物比得上两人这份挥之不去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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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