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必须特别强调和澄清,那就是我的性别。这件事毕竟不只是器官上的区别那么简单,还关系着一个人的人生。
我没有兴趣女扮男装,以后也不会有。鉴于无数眼残的兄弟将我误认位男生,我想得描述一下自己的相貌:短发削肩、眼窝深陷,没有料的排骨身材。这大概已经很接近了,不过看着镜子里的影像,有时会忍不住想起非常草原上的柴狗。那帮特别会从弱小动物嘴里抢夺食物,从狮子屁股后面捡剩饭的家伙。它们凶狠残暴偏又诡计多端,攻击力不算弱还喜欢成群结队。饶是如此,仍然瘦的连狼都不如。
我觉得我们有同样饥饿的双眼,因饥饿而冒着绿光的灵魂,以及把一切都可以看作猎物的能力。从这方面讲,就算把我认为成男生,也不是他们的错。
去年,在一次全校集合的节日庆典上,顾程勉曾经居高临下地对我说,“你直勾勾盯着台上的眼神,简直跟狼一样。我很怀疑自己那天是那跟神经不对,竟然去招惹你。”
这算是变相的承认他犯过错误,识趣的人可以认为是道歉。但我却觉得他是在借机引起女孩子注意。因为那时候顾程勉还架着双拐,脚上包一坨纱布,如同青菜地里的大白萝卜一样突出。我坐在女生队伍里,周围俱是长发轻拂红裙飘飘。所以当他假装跌倒,并且准确无误地跌往我身上时,我一记肘子捣了过去。一片惊叫中,大白萝卜仰面朝天,长睡不起。
我承认,只要碰到这个人,身体里潜藏的深埋的有待挖掘的根本没有的暴力因子都会激发出来。以前别人看自己像男生,现在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爷们。但必须要伸明的是,这些行外没有任何私人恩怨在里面——纯属报复(咳。。。肿么觉得前后矛盾)。
一切恩怨的开始,是高二刚开学时一个平凡的傍晚。我像平常一样走回家去——其实平常我并不回家,因为还得上晚自习。所以我记得那是一个不算平常的日子,应该是星期五,我在学校图书馆呆到了最后时刻,六点三十五分。走出校门时天色趋向于半黑,一日的喧嚣逐渐平静。
我选择了一条小巷,要拐十七八个弯才能出去。热爱偷懒的人是不会在乎的,只要能少走一点路就行。在不知道第几个弯时,有人拦住了我的去路。
是三个清一色的黄毛,中间那个我比较熟悉。他开一辆能够入选世博会的摩托车,另外两人自觉地排在两边。虽然无人说明情况,事情已经很明了。我背后一扇长年敞开的破门,被堵死了。
这就是我和顾程勉的第一次狭路相逢。准确的说是一场预计好的相逢,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顾程勉蝉联三届华冠中学流氓排行榜冠军,在学校算是个风云人物。虽然我对风云人物四字不感冒,却不能不知道他。因为顾程勉有一个标志性的打扮:撕裂式牛仔裤、白色衬衫、金发和银质耳钉。可能觉得自己的形象能够延伸发展为某种文化符号,他平生最大的兴趣爱好除了打架斗殴就是招摇过市,并且力图冲破华冠,走出新绿,面向全中国。
三个人背靠摩托车,具有威胁意义地看着我。
我慢慢后退,捡起了一根木棍——它其实是个竹竿。
“你就是关杰?”左边的人说出了一个陌生名字,“据说你是你们帮的第十三条腿,看起来果然很十三。”
“还跟他废话什么?肯定是那小子没错,看他那副竹竿样我就知道是他。”右边的人抢话。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但知道肯定不是我。蓝色鸭舌帽、黑底条纹运动衣,一副随时乘风而去的仙风道骨,我没想到还能有人也是这副傻乎乎样子。把我当成男的,我没意见,但是把我当成别的什么人,这有点离谱。
顾程勉不理两个人的嘀嘀咕咕,脱下手套走到我的面。他看起来丝毫不惧那根气势汹汹的竹竿,眼光一次都没有瞟过去。我的手心微微汗湿,预感今日将有皮肉之苦。
什么是飞来横祸呀,这就是。
“冤有头债有主,今天就请关同学还债吧。”顾程勉假装和颜悦色,眉宇间却抑制不住兴奋,好像已经看到他大展雄风将我揍扁的情景。我直直地看着他,
“你认错了,我不是什么关杰。”
高二的时候,我还是一个目光阴郁的少年。那份阴狠,其实不需要多少伪装。即便顾程勉眼里噙着笑意,也是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
他把玩着机车手套,说:“看你这么瘦弱,我其实不忍心动手。但那个计划就因为一个人的逃跑而失败,你知道,兄弟们很难咽下这口气。”
接下去我应该问是什么计划,这属于思维的顺向延伸。不过面临生命危险,什么延伸的欲望也没有了。所以我还是那句话,“你认错了。”
顾程勉一声轻笑,“小杰子,你什么时候连求饶都这么简洁了。我以为你会哭天抹地地下跪。”
大概自以为是的人都会如此,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我握紧了木棍,想他们故意找茬,可笑还要编一套荒谬的理由。对于这几位智商不怎么高的少年,还真是为难得很
不知道是谁先动手,我只觉得一团火吹到了眼皮底下。脸颊一疼,热辣辣地烧灼着。我挥动木棍,阻止他们近身,但还是连挨了几下。无论如何今天都难以得胜,迄今之计,唯有夺路而逃。虽然也很希望像漫画里的女主角一样,把这群渣男踩在脚下。
趁着出路失守,我狠狠一棍挥出,向前飞奔而去。后面的人立即追上来。如果路过的人看到,可能以为在拍孤胆英雄一类的电影。只是有人看到的希望渺茫,我的腿开始打颤,已经不记得手里握的是木棒还是别的。
千万不要被抓到。关键时刻懦弱本性显露出来,想的不是如何打倒他们,或者大干一场,而是一心一意逃跑。果然血性这种东西不是可以伪装的来的。
顾程勉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一把按住了我的肩膀。本来那里挨了一记重拳,我立刻疼得龇牙咧嘴。
他加重了手掌力道,一张脸冷酷地逼近。
“求个绕怎么样,关杰,你一直可是很怕疼的。”
我的脸近乎扭曲,很想找出一句合适的话来。无奈头脑因疼痛而迟钝,呆呆的吐不出一个字。
“不说话?那么就是默认了。”
我靠,沉默代表的是反抗好不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就知道,哈哈。”他仰天狂笑了一阵,说了许多显现其狼子野心和妖孽本性的话。我从没见过自说自话能够如此开心的人,愣在那里。顾程勉得意完之后,又说:“你这个饶求得不彻底,少爷我就这样放了你,实在很难说得过去”
后面两人同声附和,“说不过去。”
“所以我准备给你一次考验,也算是求生的机会。我们两个一对一,你接我一拳,接得住,恩怨情仇一笔勾销。”——恩怨情仇?谁跟你恩怨情仇!——“接不住,你从此就当我的贴身太监,给本少爷端茶送水、跑腿跟班怎么样?哈哈哈!当然你放心,我是不会真把你那玩意儿割掉的,毕竟大家都是男人嘛,明白什么对男人来说最重要。”
我撑着疼痛,不动声色地在那儿看着他一会口出狂言,一会突兀的大笑。等他停下来了,才轻飘飘地说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我以前怎么都没发现。顾程勉你不仅是花容月貌、色艺俱佳,原来还喜欢玩BL,是个GAY 啊。”
我知道,激怒他没有任何好处,很可能会被就地打死,但是,话已出了口——
顾程勉一张扑克脸寒得结霜,周身散发阵阵杀意,旁边两位咽了咽唾沫,自动退后两步。
我尽量做到表情木然,好像刚刚是无心之口,忽然衣领被猛地一拉,身体跌倒向前。他的手臂青筋泛起,声音就响在耳边,他说:“我以前也没有发现,原来你。。。。。。。这么了解我啊。”
我“。。。。。”
如果我现在身负内伤,或者心脏很脆弱,很可能就这样一口血喷了出来。然后倒地不起,实现他的愿望,与世长辞。可是我不能在千辛万苦活下来之后又死掉,那样太难看了。所以忍痛低呼,“你给我,放手!”
他一边加重手上的力道,一边假装未老先衰,“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的衣领皱成了一团。
这是一个你说东他说西,你指南他走北的男人。想要成功地指挥这种人,唯一办法是使用相反命令,那样他会比看门狗都听话——听反话。可我实在说不出来像“抓紧点,再抓紧点”,或者是“臭小子你有本事再抓紧点,哈哈”那种话。怎么听都很不对劲。
这一瞬间的犹豫,我那撕裂了的、脆弱无比的上衣,裂开一条更长的口子。从领口往下,直到胸脯。。。。。。
顾程勉攥着我的衣领,低下头,过了一会,嘴巴里喃喃自语:“原来是个女的。”
我麻痹的双腿,瞬间恢复知觉,几乎不用大脑指令,一脚踹了出去。
如果我能踢死他就好了。或者给我一把机关枪,扫得这个人连渣都不剩!愤怒在我的体内横冲直撞,镇定化为炮灰,理智荡然无存。
顾程勉终于露出一丝惧色,后退一步躲开攻击。他极其无辜地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然后不死心又加了一句“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
谁,谁帮我杀了这个人?
后面两人伸头张望,“老大,你干嘛放过他?”
“两个蠢货,给我滚回去。”他回身吼道,转眼又朝我露出笑脸:“你怎么不早点说你是女的呢?就算是犯了天大错,本少我也是从不打女人的。”
为什么早点不说?女人不是比男人战斗力弱吗?不是应该假扮成强者吗?我突然失去了力气,转身面对着墙壁,单调地吐出一个字,“滚。”
对,全都滚,我现在没有任何力气打架,因为我连尊严。。。。。。都保不住。
顾程勉后退几步,犹豫地站着。为了防止自己跳起来与他同归于尽,我假装没有看到。最终,他脱下外套放在路边,走了。而我像面壁思过一样对着墙壁,站到天完全黑透。
人要怎么活才算是不错的人生?要怎么活才算是正常的人生?难道是为了全人类的解放而斗争。。。。。。可我自己还没有越狱成功。还在生活这座监牢里困着,还在与自由这座高塔互相眺望,还在用谜团织成的白雾中踏步不前。。。。。。
那一个白天结束的时刻,直到黑夜完全降临、覆盖,我一直在思考一些艰深并且伟大的问题。我终于有幸当了一回哲学家,我的哲学观点因疼痛而建立,充满了对自我的剖析。这样可以给自己一些不算彻底但解渴的安慰。有些现实是可以忘却的,比如衣服破了,鼻子流血了,手掌擦破了,帽子踩扁了。有些能记住的,只需要记住,比如我还活着。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怜?可怜自己是懦夫的行为。一只黑猫定定注视着我,幽绿眼珠散发出邪恶光芒,然后开始舔地上散落的血珠。有的成了暗红色,有的依然新鲜。我不在乎哪些是自己流的,猫也不在乎,它只是双眼发光地舔血。
眼泪就这样流了出来。不浑浊也不清澈,不滚烫也不冰冷,不像破碎的钻石,也不像晶莹的泪珠。只是眼泪而已,咸咸的,有点苦,还混合着鼻血。干脆七窍流血而死好了,或者泪水里掺上剧毒,一流出眼眶就毒发而亡。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让自己瞬间倒毙的办法,一样都没有实现。觉得自己连死的力气都没有,最终身体倒下,睡着了。
星期一我的脸上扒了创可贴去上学,难得成为众人的焦点。虽然大家表示好奇,没有一个来问具体原因(是不敢吗)。后来据柔媛说:“你的脸黑得像锅底一样,他们很担心你会因泄愤而毁灭全班人。”
我确实,确实很想将整个教室连根拔起,扔进抽水马桶里去。
但在那之前,我还要做另外一件事。
我就是在这时候结识了柔媛。我仍然记得第一次见面她救我时是怎样的出手如电,力大无穷。从动机上说算不得单纯,但对我来说,什么样的动机、手段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教训一顿那个家伙。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报复心吧。
“让他一两个月下不了床,为什么?”这是江柔媛听了我的要求后做出的反应,单纯来看她似乎没有明白我想做什么。
“就是说让他因为身体疼痛折磨而无法行动,从时间上来看这种疼痛需要持续至少两个月。”我一字一句地解释。我不能直接告诉她这是打击报复行为,否则她不仅不帮我,还会试着感化我。
果然她接下去道:“原谅那个人吧。”
不知道这位姑娘是哪位圣贤转世,我温和解释,“不是的,我没有生他的气,这样是因为那个人喜欢这么做。”
好吧,就算使用诈骗手段,匡洋也在所不惜!
“这个人是个从小生活一帆风顺的幸运儿,从小不知道伤痛,寂寞,悔恨啊这些东西为何物。所以为了实现完美的人生,让自己的经历更加丰富,他希望把这些东西统统体会到。问题在于这种要求自己提出来未免奇怪,搞不好被当成疯子抓回精神病院。所以作为他的朋友,我就代劳了。其实代劳是很累的,但作为好朋友我怎么忍心拒绝。”
一套完美并且奸诈的说辞。江柔媛咬了咬唇,皱眉问道:“要求又加多了吗?”
我才注意到刚才一连使用了三个词语:伤痛、寂寞、悔恨。于是闪电般的点头。
也就是说,接下来顾程勉将深切体会到这三个词语的意义。柔媛觉得亲自将他打残未免残忍,她下不去手。于是我们制定了一个堪称完美的计划:当顾程勉坐计程车回家时,在无人的路段连人带车截走,在争斗过程中使其腿部受伤——这就是伤痛;然后将受伤的顾程勉扔到荒山野岭——这就是寂寞;三天后把他捡回来,到时候生命垂危的倒霉蛋一定会体会到什么叫深深的悔恨。。。。。
我和柔媛就计划蹉商了又磋商,纷纷感受到难以形容的兴奋与满足。人类果然是天生的阴谋家,看着敌人大步跨进自己挖好的陷阱,人人都会觉得自己是诸葛再世吧。当然,要是知道一年以后自己会有类似的经历,设计陷阱的时候我可能会手下留情一些。
那是一个平凡的傍晚。当目标车开进坑洼路段后,我在前面拦住车辆,江柔媛从旁边砸坏了车窗。她将司机打昏 ,然后坐到后面控制住了顾程勉。我坐到副驾驶位置,歪歪扭扭地开出城去
两个人戴上面具,穿上男性服装。除了我的车技较烂行程危险之外,一切都很顺利。顾程勉坐在后排,吃他的冰激凌,玩他的手机,始终不曾抬一个头。眼看出城了,路上没什么车辆,我终于忍不住,拿起事先准备好的木棒。
“干嘛打我?虐待人质是历史上最卑劣无耻的劫匪才会干出来的。”顾程勉抱着头四处乱躲,甚至不惜钻到柔媛的怀里去。
“可我觉得,教训一个卑劣无耻的人质才是一个品格高尚的劫匪应该做的。”
柔媛伸手握住我的木棒,笑着阻拦:“把他打死的话,我们就连卑劣无耻的人质也没有了。”
我阴沉着脸点头,顾程勉揉着头上的包大叫:“你们绑架老子还有脸说这种话?”
不用我动手,柔媛掐着那人的胳膊轻轻一旋,他自动主动地闭嘴了。
车开出城越来越远,我选择了崎岖的小路。本意是选择一个不知名的一个小山包,让那个家伙当几天野人。但路面越来越颠簸,我的肝火随路况变差而上升。偏偏顾程勉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开了口:“我说,你们真要这么麻烦吗?想要钱的话,直接给我老爸打勒索电话就行了。干嘛辛辛苦苦跑这么远?”
没人答话。因为没人想要钱。
顾程勉揉着脸上的伤,啧啧感叹,“而且你们的绑架技术太不专业了,竟然连一辆车都没有。知不知道出租车是联网的,人家到调度中心一查就知道你在哪里了。”
我回头给了他一棒,才悠然解释:“这一点不劳你费心,想要的话我的搭档连全国的网络都能破坏掉。”
柔媛一脸很疼的表情,摆着小手解释:“其实没那么厉害啦。”
顾程勉迅速解除了疼痛,凑到柔媛身边,“哎,你们是哪里人?听口音不像本城的。干完这一票还准备去哪,不如带上我呀!我在这一行是很有经验的。”
为了掩饰身份,我和柔媛刻意压低了嗓音,换成怪模怪样的外地腔。此时听到这种话,不禁觉得无数只小鸟在眼前乱飞。
“够了!”我大喝一声,“再废话毒哑你。”
被人套近乎,这歹徒当得也太没面子了。我肝火上升,转念又想:还是顾程勉已经认出我来了?不然怎么这么有恃无恐,知道我不敢对他怎么样。
“记住了,现在你是被绑架,不是出来公费旅游。”我一边恶狠狠的腔调,一边掐住了他的下巴,留出一道深深指甲印,“要是想耍花招的话呢,我们不介意抛尸荒野。反正这事干多了,恐惧啥的也谈不上。”
顾程勉冷笑,“你还以为自己是本拉登啊,这样的小山包可藏不住人。到时候不出24个小时警察就找过来,本少爷也跟着你们一块丢脸。所以我还是劝你尽早拿钱走人。”
“钱自然会拿,至于你呢,我们也会竭尽全力地款待。”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十分阴冷,顾程勉不笑了,老老实实在座位上呆着。我不愿意就这样放过他,拿着木棒在他身上乱敲。这小子双手遭缚,无处可躲,咬着牙硬是一声不吭。他越是硬气,我越想揍他。不是想听我求饶吗?我也想听你求饶。心里想着,我就威胁他求个绕就放过他。
他不求饶,我不放过。眼看已经打到了兴头上,柔媛戳我的手臂,:“那个,你看看路。”
我不耐烦:“是不是又要我放过他?”
“不是,路呀,没了。”
她的声音很慌乱,我这才反应过来:对了,是谁在开车?
一回头,眼前高大树丛迎面扑来。还没等我来得及摸上方向盘,砰一声,天昏地暗,整辆车翻下山去。。。。。。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已是天黑。身体很多地方疼痛难忍,我吸了一口气,抬起手臂,发现擦出了一条血痕。
对了,我们翻车了。我这个笨蛋只顾打顾程勉,竟然连开车都忘记了。有那个人在的地方,果然是鬼神绕道。我去他绑架他干嘛?应该找专业人士解决才对的。
正在自怨自哀,额头处传来冰凉感觉。对于我那火烧火燎的伤口来说,真是如获至宝。我立即将其按住,低声喃喃:“柔媛是你吗?你的手好凉,快帮我冰一冰。”
柔媛的手本就是冰的,我整个人靠在她身上,疼痛也减轻了一些。放目远望,一轮半月洒下些许白光,繁星闪烁,简直不真实。我低叹了一声:“月明星稀啊,真是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额头上的手顿了一顿,忽然传来声音:“对不起就不必了,只要你别再绑架我。”
这个声音。。。。。。我猛一回头,看见淡淡月光下不甚清楚的一张脸,再不清楚也知道是谁了。我顿时挺直脊背,握紧了拳头。
顾程勉无力地挥手,“要怎么打随便你,不过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不然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个未知数。”
说完,他一仰头倒了下去。
我磨牙,喝道:“起来,你刚才摸了我的额头,这一下怎么都要还回去。”
“明明是你抓着男人的手不放,居然有脸来讨公道,这个世界真是令人失望啊。”
把错误归给这个世界?我危险的俯视他,“刚才我认错人,你为什么像死人一样不说话?”
“本少金口一开就要张口费,你付得起吗?”
“行啊,我把你的金牙打掉一颗大概就付得起了”
“那你顺便把我被你坐断的腿打没,这样勉勉强强够得上。”
顾程勉双腿贴在地面,始终没有动过。我怀疑他是苦肉计,这个妖怪的腿哪有那么容易断。于是不予置评。这时左边传来喊声,转眼柔媛就到了眼前。“匡洋,你终于醒了。”她很高兴地说,“你昏迷了两三个小时,把我急得要命。我去找了点干柴,咱们生点火,外面有很多虫子的——”
我打断她,“你早就告诉他,我们要绑架他了吧。”在车上时顾程勉那副嚣张的表现我就应该猜到。还以为他真的不害怕,全都是装的,这两个人合起伙骗我。
顾程勉两眼望天,“你别看我,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受害者。”
柔媛小声辩解:“我就是让你消消气。”
对,她联系两头,才是真正的聪明。可笑我还自己以为骗了人家。虽然这么想,我倒没有多少生气的感觉,就是觉得太他妈费事了。让我消气,何必还要来这么一出?现在情况确实糟糕。这里是两座山之间的凹地,可谓洞天福地。无树无河,中间是一个沼泽泥潭。当时我们滚下去,还差几步就到了泥潭里。柔媛爬出来后,将车子举起,顾程勉接着爬出来。他的腿在滚下山坡时卡在椅子边,不小心断了(这得有多么不小心)。最不幸的是我,脑袋撞到方向盘,昏迷了。于是顾程勉拖着断腿将我拉出来。对于这一事我表示不信,柔媛再三保证。于是我问顾程勉你的腿怎么断的。他说现在你得意了吧。我当然得意,不得意干嘛要问。
后来车子陷进泥潭,一半深埋地下,基本指望不上。柔媛找回来的干柴发挥效用,照亮一小方区域,也引来不少飞蛾扑火。火光照亮她的脸,晶莹雪白的脸庞沾了些污泥,我不由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她握住我的手,“你忘了,我的抗击打能力比常人强很多。”
我是从第一次认识就知道她异于常人,柔媛对我基本没有隐瞒,很多事情都愿意说。这也是我们的友情迅速发展的原因。我想说点什么,她按住了我的肩,“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到前面看看。”
她谁也不看,很快走进了黑暗中。干柴劈啪断裂,我站起来想跟上去,,顾程勉挖苦的声音传来:“你就歇歇吧,别给她找麻烦行吗?”
我低下头。看见他嘴里叼着一根草叶,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不由气不打一处来:“腿摔断的瘸子也有资格讽刺别人吗?我明天要是不把你弄回去,你就曝尸荒野了。”
他语气一冷,“歧视残疾人,小心我到妇联告你。”
“。。。。。。”
“去吧去吧,妇联一定会奉你为上宾,以后你就是妇女之友。”
“不管我是不是妇女之友,他们都不会招待你这个男人婆。”
“切,娘娘腔。”
“你说谁娘娘腔?”
“说你。你要不是娘娘腔,不然来打一架。”我记得他腿断了,这是明摆着以强欺弱。
“有种你再敢说一遍。”
“娘娘腔。”
“再说一遍”
“娘娘腔。”
“乖女儿。”
“娘娘腔。”
“乖女儿,回家给你买件花裙子。”
“。。。。。。”
我终究没有去找柔媛。先不说自己不辨方向,她回来了还得找我。就算遇到了危险,我也只能是增添麻烦。她能搞定的事,不需要多一个草包充当负担。她搞不定的事,我更搞不定。况且在这荒无人烟的野山岭,我实在想不到她能遇到什么麻烦。总不至于会有野兽吧,新绿城已经多少年没有野生动物出没了。
但不对劲的事终究发生了。清晨天色微亮,我迷迷糊糊醒来,身体被草棵刺得发痒。忽然发现肚子上搁了一只手,再往下看去,柔媛竟然伤痕累累地趴在我身边。她的上身沾满了鲜血,衣服划破好几道,分明就是与人恶斗过后的场景。
“江柔媛,快醒一醒!”
顾程勉阻止了我乱摇的手,“你这样会碰到她的伤口。”
我有点失去方向,“那怎么办?”
“快送她回城里,你还能走得动吗?”
我一愣,先背柔媛回城的话,拼上这条命也要大半天时间。再叫人来救他的话天又足够黑一回了。他真的不要自己的腿了吗?
顾程勉检查柔媛的伤口,见我不动,粗暴地说:“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
对了,我本来就是要打断他的腿,让他一两个月下不了床。这次绑架什么都倒霉,只有终极目标实现成真。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我背起柔媛,向山坡爬去。爬上半山腰,正喘个气,她恰在此时醒来。
“不要丢下顾程勉,他救了你。”
声音很轻,我几乎听不到。
“这里都是坟墓。”她接着说。
我心头一惊,几乎跌坐在地。昨天晚上天黑没有看见,清早天微亮也没有看见,现在红日逐渐喷薄而出,我终于看见了。泥潭四周,那些凸起的、顶着一个小碗的土包,全部都是坟墓。
我傻眼地向四周一望,发现这片凹地里的坟墓不下三十座。那么中间那个深不见底的泥潭,不知又埋葬了多少不甘愿的尸体。
回到顾程勉身边,他正抱着腿躺在地上。我把柔媛放下,向他伸出手,说:“把你的手机拿过来。”
他咬着牙,说话有点吃力:“早就在滚下来时掉车子里了。”
车子现在在泥潭里,这是陷入绝境。柔媛这时候虚弱地道:“我能感觉到,手机并没有掉进泥潭,应该还在山坡上。匡洋麻烦你去找一找。”
哪里需要麻烦,听了她的话我立刻恢复信心。在半山坡,果然找到了顾程勉那只价格不菲的手机。要说质量好的东西就是争气,那只手机壳子都飞了居然还能打电话。后来顾程勉给他老子打了一通电话,半小时后我们被一架小型直升机接走。
江柔媛在快到到医院时悄悄溜了,我则接受了一通彻底检查。后来听说那位司机被打昏几分钟后就醒了,醒来后立即报警。警察搜查到我们所在的山坡,却因无法解释的原因而进不了山,不停地在原地打转。这个小山包占地根本不大,却也能迷惑住人,难道是因为那些坟墓的原因?我很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