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长时间回忆,有时候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个老人。因为具体细节的无法记清,而产生失望甚至内疚的心理。我不想因为任何原因,让纸上呈现的人物与心中的形象不符。但生活怎能是一台循规蹈矩的机器,记忆又如何能像绘图纸那样一一核对。我所做的,只能是让呈现在纸上的,正是我希望说出的。
江柔媛从救护队悄悄溜走,回到自己宿舍。她后来向我道歉,并非有意离开,而是身体状况无法支持。
那时她已经伤得很重,却没有对我说。
独自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等待那个人出现。等到再次醒来时,S医生正在石台旁忙碌,冰冷得仿佛一台机器。他给柔媛注射一种奇怪的液体,柔媛根本不需要问是什么。她写道:双腿逐渐恢复知觉,不再像之前一样僵硬,我甚至希望其他感觉也能恢复。但他没有继续下去,注射到一半就停止了,大概因为会有风险。
等到S医生忙碌的动作稍稍停止,柔媛抬起头问道:“先生?我还能站起来吗?”
“能,但是大概要痛上一阵子了。”
柔媛露出惊喜神情,其他人看到也许会觉得很奇怪。
“会痛吗?”她又确认一遍。
“会。”
“那以后呢?”
“还跟以前一样。”
柔媛又倒了下去,面向黑暗,喃喃自语:“还和以前一样啊。医生,你会不会怪我,怪我太鲁莽。”
S医生第一次去掉了那种冷冰冰的语气,走到床头来,说道:“你做的很好,成功的保护了想要保护的人,很了不起。我相信,你以后会干得更好,并且不让自己这么轻易受伤。”
他从不叫柔媛的名字,正像他从不说自己的名字。
柔媛没有表现出多大开心,“可我还是太鲁莽,打死了那么多。。。。。。只怕会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潘多拉的魔盒,里面装满了祸害、灾难和瘟疫。。。。。。
“即使你什么都不做,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医生说,“我只担心一切开始的太早,来不及做好准备。”
“你会动手吗?”
“轮不到我动手。别忘了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医生,而且医术不精。”
读到这里,我猜测他们所说的是某种秘密组织。医生所选用的词语是他们,就表示对方不一个人。很可能柔媛、S医生和他们所处的是对立面。但从对话来看,不存在仇恨情绪。也许因为两位都是高人的缘故。
后面的描述就非常少了。柔媛说她仍然担心,希望再去一次墓地,医生没有同意,让她好好养伤。回到宿舍,心绪难以平静,等到好不容易合眼,没想到敌人竟然主动袭击她。
梁子一旦结下,就很难解开。这是人与人交往的常识。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与死人结下梁子。
江柔媛与死人结下了不小的梁子。深夜,她的宿舍门被轰然推倒,五个身带泥土的死尸走进房间。很难想象死人是怎么爬楼的,楼梯又该如何的惊颤。她没有描述他们的样貌,但我能够想象:腐败的头颅、生蛆的肉体、破碎肮脏的布片挂在身上当作衣服,一进门便使整个房间充满尸臭。
我想我终于明白她伤痕累累的原因。这是一群前来报复的亡者。幽冥世界,不容侵犯。那天晚上,柔媛一定是为保护我和顾程勉与他们大打了一场。
她独自住在四楼,不用担忧其他人受到牵连。在这群报复者发现自己之前,柔媛就躲到了书柜顶上。一个便于观察的位置,易守难攻。本来也不准备怎么攻击了,以一对五,攻到最后肯定是个死。
主意料定,柔媛便不怎么惊慌。房门倒下后,闯入者把她的东西一一推倒、杂碎,将休息的床一劈两半,书桌踏成破烂。愤怒的低吼,无理智的行为,仇恨带到了坟墓里依然不可解,还真是非报不可。
本来他们可以好好发泄一通,再安全地退回棺材里。柔媛没想为难他们,他们却犯了一个低级错误。看见角落里一堆书很好欺负,就上去大肆屠杀。
江柔媛从不爆粗话,看见这一幕,我想她的心里一定在呐喊:是可忍,他奶奶的还有什么不能忍!
最终没有忍过去。
从书柜顶上一跃而下,嗖嗖数把手刀砍落,死尸一个个被劈翻在地。他们不怕疼痛,神经死亡,灵魂不在。用药水控制的行尸走肉认准一个目标,不死不休,很快站起来,再次扑上。
柔媛趁着有的还趴下,执起凳子腿,照心口砸下去。她的动作太快,僵硬的尸首们无法跟上。有的唤尸人为了增大防卫能力,将要害装置安在别处,有的是脖子,有的是嘴巴、肚皮、大腿。这样敌人无法分辨,会陷入纠斗,浪费很多时间。打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对死尸来说真的很无关紧要。失去下半身,他们可以移动上半身继续战斗。
能够想象,那是怎样尸横遍野、血腥残暴的场景。这片凹地的唤尸人阴险狡诈,将要害装在尸体的腋窝下。都说藏得再紧也没有腋窝夹得紧,有一条胳膊挡着非常碍事。柔媛费了很多力气才找到,险些被砸趴下。
死尸的胳膊不能自由转动,柔媛一爪上去先将胳膊卸下来,再一拳捣碎腋下。实在太恶心了,收手后她觉得拳头上净是黏糊糊的液体。如果这也是战术之一,显然很能动摇敌人战斗决心。全力对付一个太危险,她的背上趴了好几只尸体。就地一滚,想将他们压碎,竟然就这样被带倒了。
倒下意味着极大的危险,许多有力动作不能施展。下面的一只狠狠啃著她的背,皮肉撕裂声随之响起。她手肘一捣,将尸体腋下击碎,飞速爬了起来。
屋里还剩下三只,大家都小心翼翼起来,不敢轻举妄动。柔媛感到了,受伤的大腿又开始流血,心脏阵阵绞痛。想要一举消灭他们是困难了,尸体也打一次精一次,不在傻冲上来,战斗力上升那是不可避免的。除非想别的办法,比如说,逃跑?不行,下面还有三层,住满了学生,她跑了剩下的都得遭殃。
所以必须消灭他们!
振作精神,柔媛提起另一只凳子腿。没有办法,刚才那只打断了,现在就是有一根烧火棍也趁手的多。四只死尸一起冲上来,江柔媛一个横扫,手中棍子断成数截,无奈之下只好手脚全上。正缠斗得不可开交之际,忽然宿舍门口金光大闪,一道暴喝响起:妖魔停手!
江柔媛以为来的是唤尸人,立即双手护头,闭上眼睛不看那金光。等她再次睁开眼,却见三只死尸轰然倒地,身体齐齐炸裂,如一盘散沙摆在地上,金光收起,一个精瘦老人出现在门口。老人一手拄拐杖,一手执大旗,目光如鹰隼,锐利凶狠。
这个老人形貌普通,本事着实不小,竟然一下子消灭三只死尸。柔媛立即爬起来,深深鞠躬:“谢大师相救。”
老人目光沉沉,问道:“你是谁?怎么会招惹上死尸?”
柔媛不敢隐瞒,把原因如实相告。
“这么说你也懂些唤尸的招数了,那么前些天城里发生的袭击事件是不是跟你有关?”
“真的没有。我。。。。。。我爷爷是个风水先生,在世时教过我一些阴阳之法,只是用以自保。”
老人不知信没信,哼了一声,收起旗子背在背上。手里的拐杖有龙蛇图案,面目狰狞,气势惊人。
“你已经沾染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我劝你还是早点搬离这里,别给你的同学带来麻烦。”
柔媛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老人继续道:“如果你的爷爷教过你,你就应该知道这些秽物不是一次两次可以消灭的。他们会无休无止进行报复,直到报复对象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是事实,她无法反驳。她对我说:“如果我是处处为他人考虑的正常人,就会立即按照老人说的去做了。”
我想告诉她正常的人不会那么做,只会咕哝一句“死老头”,然后找个地方洗洗去睡。
但我不能隔着时空把这句话穿越过去,好在当时有人开了口。一声轻笑,杭秀岩迈进房间,他穿着干净的白衣黑裤,实在不适合出现在尸首遍地的现场。柔媛赶上去阻止,他反而安慰,“不用怕,有我在。”然后转向老人,“大半夜的,老先生在这里做什么呢?”
老人冷哼一声,“做什么你不是听得清清楚楚。”
“我虽然听得清楚,却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老先生为什么让一个合法的寄宿生搬离校舍。”
“你。。。。。。”老人气的说不出话,“我好心保护学生安全,你这个小鬼倒要怪罪到我头上了。”
说到这句话我已经猜到此老头是谁。杭秀岩淡淡的表情,算是默认。
这个默认认的,怎么有点无赖。
老人家气得拂袖而去,拐杖在地上一咄一咄,闷响着消失了。
柔媛觉得过意不去,杭秀岩却严肃地看着她,“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什么危险,柔媛你都要先告诉我。”
先告诉你,是不是意味着你愿意为了我而冒险呢?可是这样的话,我又怎么舍得?
死尸的第二次袭击,发生在三天后。
中秋节过去七七四十九天,三年一见的的绯月之夜。这一天是新绿城传说中的所谓鬼节。这个特殊的地方的节日有许多禁忌。从中午十二点午夜,不能碰香烛、石膏、黄纸一类东西。否则阴魂听到召唤,便要纠缠不放。
不知别人对这些相信多少,我是当成美丽的传说了。
那天晚上柔媛来找我,并提议一起上坟的时候,我的心肝着实揪到了一起,吃惊了一把。天干刚擦黑,远目天边还留有薄薄的橘黄夕晖。柔媛站在小区大门外,两手并在身前,背着一个包袱。霞光将她瘦小的身躯拉出一道长长的暗影。
我跑到大门边,看见她微微笑着,雪白脸庞覆上一层薄薄红晕。心里既高兴,又有点不解,想问你这是收拾金银细软准备离家出走呢。没等我说出口,她道明了来意,并且笑了笑说:“你这样恐怕不行。”
“怎么了。”
“河边风大,这样会着凉的呀。”
眼白不自觉上翻,终是笑着答应。自从绑架事件过后,我对柔媛的信任感超过了任何人。这种感觉很奇妙,既踏实又愉快,好像脑子里消除了许多杂音,可以不用思考就听从她的命令。
我跑上楼,套了一件薄衫,又奔下来。
走了一会,快出城时,我们来到北新河较为冷清的一段河堤。天边只剩下几条浓烈色彩,妖娆舞蹈的姿势。最终敌不过强大黑夜,暗淡消失了。昼夜交替,一股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势力蠢蠢欲动。河边吹刮着的风,风力有增无减,灌进耳朵里,轰隆隆直响。
我张开双臂,做出一个拥抱大河的姿势,问道:“我们不是来上坟的么,怎么到了河边?难道要祭的人还是水葬吗?我记得是有这种葬礼方式,不过只限于少数民族。”
耐心听我絮叨完,柔媛才提醒道:“你的衣领敞开了。”
我一愣,做出一个狰狞表情,道:“凉快!”
“其实我是开玩笑的。”她突然又紧张地解释,“我是怕你紧张来着。”
我“。。。。。。。”
“这件事真的需要你的帮助才能完成,一会遇到什么危险不要害怕,没有谁敢伤害你。”
“你会保护我吗?”
“一定。”
“那就够了。”我说,“有了这句话就什么都不用解释了,我相信你。”
这实在是我人生中说过的最豪迈的话,不能不记下来。柔媛当即感动道,“匡洋,你真好。”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我,受用受用。”
“呵呵。”
危险会在这时降临,实在出人意料。我和柔媛上一秒还在说笑,下一秒闻到了扑鼻的腐败气息。接着黑暗中浮出数十具死尸。
原来这就是她说的上坟,这坟上的还真够危险。
“他们是。。。。。。僵尸吗?”我扭头问柔媛。“你要等的就是僵尸?”虽说天已经黑了,好歹才七点多吧,现在就敢出现难道是趁着大家普遍在看《新闻联播》?
“不是,他们死亡时间没有超过十年,不会成为僵尸。你别怕,我会消灭他们。”
我想起来了,电视上看到的僵尸都穿着清朝官服,亡龄起码有一二百年了。这么说眼前还是批小鬼,不必担心。柔媛一定可以解决的了。那时我还不知道前几天在墓地发生了什么。随即想到更加惊悚的问题:原来死人真的可以复活哇哇。。。。。。
感受到我的害怕,柔媛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这是我才发现她手里多了什么东西,原来是一把剑。这种东西虽然武侠小说里有很多,实际所见也就是公园老头老太太练太极的时候。原谅我的啰嗦,我想说的是柔媛的剑真的很长很锋利。剑身寒光湛湛,剑柄处镶嵌一幅龙蛇图案。抓手的地方蛇头凸出来,仿佛正咬着拿剑的手指。
我来不及细看,见柔媛严阵以待的架势,想起自己也是有装备的,于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黑疙瘩。
“你怎么会有枪?”柔媛背对着我,看也不看即问道。
我悄声说:“假的。”
她轻笑一声,“拿着也好,起码能壮壮胆。记住他们如果真敢靠近你,就照着他们的腋下踢。”
“这样太猥琐了吧。”
“那里是要害。”
“你怎么知道?”
已经没有时间再讨论细枝末节,柔媛只答了两个字:“气味。”便挥剑刺上去。对方不知躲,直中一尸咯吱窝。立即一股脓水喷出来,退了两步才没有被沾到身体。
如果喷到会怎么样?会沾染剧毒手脚溃烂七窍流血全身爆炸而亡吗?我胡乱想着。
九具尸体往旁边散开,很快又围拢过来。这次他们迅速了很多,更加浓烈的气息压着人,浑然不怕柔媛手里的剑。对了,他们是死人?死人怎么还会怕呢?再死也死不到哪里去,只要不是粉身碎骨就好了。这时候思考哲学是没有用的,我一脚踢倒了靠过来的一只。他猛咬住我的脚,我立即尖叫着不要命的甩脚。
耳边传来柔媛的大喊:“匡洋,不要踢了,快停下!”
我低头,才看见脚下腐烂的头颅已经被我踢碎,黏液沾了满脚。幸好路灯昏暗看不清楚,不然跳进北新河死了算了。
唉,我就是这样的自暴自弃。
转眼那具尸体再次站起来,摇摇晃晃朝我走近。我的脚尚未伸出,他忽然倒地。江柔媛双手举剑,出现在尸体后面。冷酷无情的样子宛若复仇女神。我不敢靠近,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柔媛毫无反应,眼里血红光芒,全是陌生。
她难道杀红眼了?我担心。剩下的尸体接二连三发起攻击,她左刺右劈,一招一式滴水不漏。不,这不是武侠小说,现场也有一些很现代的东西,比如一不小心,柔媛就把路灯柱子拦腰砍断了。那把剑始终沾着不知谁的血,戳穿了数具尸体都没有散去。
等到全部收拾完,柔媛累得跪在地上。
我跑过去扶她,“你没事吧?”
“没事,我,我还活着。”
活着就算没事了吗,这帮死的闹出了多大的事。
“这些东西怎么回到了这里?”我见尸体上沾了泥土,问道,“难道是咱们实施绑架的那个山洼里来的?他们是准备报复我们,还是袭击人类?”
问题太多,柔媛没有回答。暗夜里,那双烟晶色双眸出奇的亮,眼底凌厉狠辣的光芒未散去,眼角,却是缓缓渗出了血丝。
我惊呼一声,她按住我的肩膀,“没事,只是用力过度。”
“那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她的指甲陷入了我的肉里,声音狠狠发颤,“匡洋,我需要你的血。”
一阵剧痛袭来,没等我反应,鲜血流淌出来。柔媛想要我的血,她,她难道是吸血鬼?不对,这世上根本没有吸血鬼,她一定是渴了。可是口渴不是应该喝水吗?平常人是恐惧的不加思考,我是一恐惧就反复思考,且思考的无边无际毫无道理。柔媛的牙齿已经抵进了我的肩头,鲜血浸透了衣衫,一股奇异的腥香弥漫开来。
这就是鲜血的味道吗?很好闻的样子。我的意识开始不清。没有注意到除了背后,三面已经围了整排的死尸。他们统统面容腐烂,身带泥土,浑浊脓液不断从身体破败处流出,仿佛无法抑制的饥饿口水。那些来自坟墓的气息被挡在了血液的腥香之外,尸体迟迟不敢靠近。
他们害怕我的血,所以柔媛才说需要我帮助吗?可是她为什么吸个没完,好像要把我吸干呢?我终于意识到危险,开始死命推打。这就像蚂蚁和大象的战斗,毫无胜算可能。江柔媛纹丝不动,血液加速流失,直到杭秀岩的出现。
他俯身看着这一幕,俊秀双眸里说不出的震惊。江柔媛猛然停下来,满嘴鲜红,与他对视。
我想就没有人关心一下濒死的我吗??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杭秀岩后面还跟了一人。手执一根拐杖,背背一面大旗。凶恶的面孔满是愤怒,正是学校新任,靠一张怪脸吓走坏人的令人非常有安全感的门卫。当时他还没有任这个职务,我自然不认识,只觉得老人打怪的姿势非常帅。
拐杖一点一捣,大旗一挥一扇,脸上配合的表情也是嫉恶如仇。后来柔媛对我说,他其实是在骂骂咧咧,因为正在睡觉就被杭秀岩拖来了,非常愤怒。这么说是杭秀岩跟踪柔媛了,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个男的不容小看啊。
意识处于半昏迷的我想不了那么多,只是挺直了身体躺在地上。这次的死尸似乎特别强悍,围成铁桶一样的队形,比前面十个不知厉害多少倍。老人渐渐体力不支,拄着拐杖直喊腰疼。江柔媛终于不再跟杭秀岩对视下去,缓缓站起身,举起长剑。
她的嘴唇仍然滴着血(我的血),两颊染上嫣红,眼里的血光如同一场风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江柔媛,似乎又是真正的江柔媛。那些被掩盖在柔弱善良之下的血性与残忍一旦激发出来,力量将无可限制。我不知道涂了祭血的长剑是怎样厉害。只见长剑挥出,便是满地尸首,巨大的白光掩盖了斩杀的动作,也将罪恶排除在门外。等到一切终于尘埃落地,仿佛整个世界都终止了。
杭秀岩扶着栏杆吐了起来。不知道他是忍了多久,常人看到这样肆意的屠杀,没有不吐的。
夜风轻轻吹拂每一个人的脸颊,也吹拂着地上那些残破不堪的躯体。恶臭与腥香浓烈地交织在一起,仿佛突然得到一个微小突破口,势不可待地冲向四面八方。终于,让人透不过气的氛围消失了。柔媛轻轻拍着男生的背,黑发遮住秀丽容颜。
“对不起。”杭秀岩拿着柔媛的手帕,低声道歉。
“没关系,你也借过我。”
两人的话语听不出情绪,淡淡的,好像刚认识一样。确实是刚认识,刚刚才认识埋在内心深处的真正的对方。以前柔媛在杭秀岩心里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不是现在修罗的模样。我昏迷了都替柔媛担心。想男朋友要爆发了。
杭秀岩却没有爆发。“我很担心你。”他低低的说。
“对不起。”柔媛无条件投降。
“可是,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是啊,我也很想问为什么要拉我出来祭鬼?
“不解决掉他们,他们是永远不会放过我的。”柔媛望着夜色中的北新河,声音微微低沉,“我不想杀这么多——可也不能让他们伤害谁。从山区里千里迢迢赶过来的复仇者,会让整座城市掀起腥风血雨。”
似是微微动容,杭秀岩没有答话。这时背后传来一道苍老声音,“他们真的是自己过来的吗?你到底做了什么,会掀起不死不休的报复。”
大概是年纪大了,这话与几天前在宿舍里说过的有些矛盾。柔媛却不动声色,“我潜入过墓地,掀过几座坟墓。”
原来是刨了人家的坟。
“所以把他们引来好全部剿灭?”
柔媛没有否认。“我要保护这里的城民。”
老人语气讽刺,“那么地上的这个小伙子是怎么回事?”
我吐血。我是小姑娘好吧,大爷。
大爷拄着拐杖,两条交织的蛇头怒伸在手边,很有些西域邪魔的味道。柔媛看了看我,语气安详,“匡洋是我的朋友,我不会伤害她。”
“可你刚才失去控制,差点要了好朋友的命。”
没有否认——她也否认不了。亲身经历的我表示这话很公道。
“她的血,很不一样吧。”老人不阴不阳地说着,“不然也吸引不来那么多原本腐烂的尸体。”
什么,柔媛是故意用我的血把死尸吸引过来,然后一举歼灭吗?不能说这个方法残忍不好,但一个字也不跟当事人说,真是令人伤心。再看到这封信,想明白过来,我忽然发现自己的朋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单纯。
“你想得到什么呢?”老人前进了一步,也愈加阴冷。
杭秀岩挡在了前面,“她不会威胁任何人,也不想得到任何不该得到的,大师多虑了。”
又换了一个称呼,大师。配上老人家歼灭死尸的本领,也确实形象。
大师冷哼一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大概是在说些这小子忘恩负义之类的话。
柔媛扶着杭秀岩的手臂,轻笑道:“大师如果对我有所怀疑,尽可以想尽一切办法调查。江柔媛身正不怕影子歪。”
这话她说过一次,再说还是那么有力。
“我老头子也不是要当讨厌的人,你手上有没有没有人命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对小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发亮,“况且除了死人,其他的我半点兴趣也没有。”
说完,大师直接走向了我。我的心里一半是高兴一半是惊怒。高兴的是终于有人想起倒地不起的我了,惊怒的是这个老家伙竟然也要我的血
他的指甲一下子戳进我才愈合的伤口,疼得我肩膀直跳,神经都要断了。今晚不知是造什么孽,就我这个局外人最倒霉。,心里想,却发不出声音。鲜血再次流出,他将其收集进随身带来的药瓶中。现在回想起来疼痛已经不再,难受的是那些与死人打过交道的指甲要有多脏。
柔媛看不过去,将我护在怀中。
“朋友的血这么厉害,你可得看紧点。”
“没人敢靠近她。”她回答,似乎又是一种保证。
我想这个保证是多没有安全感。
后来老人独自离去,杭秀岩留下来陪柔媛打扫战场。尸块全部抛入河中,地面用河水清洗。不一会,北新河清凉的河水有一部分变成了黑紫色,流淌着难以磨灭的气息。
杭秀岩没有问什么,默默进行体力劳动。柔媛想叫他停下来,自己干就好。他却像压抑着怒气,怎么拧怎么来。这个伤痕了累累的夜晚,真是留下了不少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