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那么沉不住气啊。”杭秀岩抱臂鄙视我。
我不理他嘲讽的语气,直接问道:“那把钥匙找到了吗?”
“恩。”
“还有什么事?”
他沉默,平静莫测的目光。半晌轻松一笑,“出于对你人身安全的考虑,我觉得两把钥匙都放在我这里比较好。”
“想要我的钥匙,你站在这里就是这个目的?”
“。。。。。。”
“恐怕班长大人要白站这么久了。既然江柔媛选择把钥匙给我,那么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护住它。”
“说得如此大义凛然,真是令人。。。。。不舒服。”
“藏得这么深,你也不怎么赏心悦目。”
至此,两个人都是沉默。虽然每次和杭秀岩说话都不怎么痛快,其中依然隐藏着小小愉悦。比如,我越来越能揭露他本相的时候。其实,这真是一个自私的人,我暗叹。
“能跟你谈谈吗?”最终,杭秀岩选择了拖延时间的方式。我跟着他来到镜湖边柳树下,这也是柔媛曾经蹲哨的地方。忽然想起那次手机失窃事件,也不管当事人会不会发火,我漫不经心问道:“那次失窃的手机,跟你有关吗?我想你也不会缺这点钱,该不会属于个人恶趣味吧。”
“我承认是个人趣味,却不认为是恶趣味。不过,你知道这么多,是柔媛告诉你的吗?”
“不用怀疑她,她对你忠心耿耿的很。”突然想起曾经有人对柔媛说过的三个字:盗窃癖。于是说:“这么做能给你带来什么,快乐吗?”
“匡洋,别说你是来主持公道的,我知道你不是好人。”
“没有,纯属好奇心作怪。”
“那么,只能是放松压力了。”
这个说法很新颖,我从不知道盗窃、搞破坏能够减轻压力。杭秀岩的表情却一脸自若,好像只说了一句天气很好。他朝我弯下腰,张开五指在阳光中轻晃,“这是几还记得吗?”
当我白痴?我翻了一个白眼 。
“匡洋,有时候看见你我会觉得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就像硬币的正反面,只是图案的不同,其它并无差别。你活的很自我,完全不用伪装,真让人羡慕。”
让人羡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自己,真让人惊奇。
“所以你准备毁掉这些令人羡慕的东西吗?”我开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玩笑,其实内心有点紧张。
他轻笑,“我不会毁掉另一个自己 ,就像刚才说过的,我们是硬币的正反面。你知道,人不能把自己陷入完全的孤立。”
我有点生气,“你错了,我跟你不会一样,起码不会看见别人的快乐和美好就一心想要毁灭。”
“毁灭?”
“虽然不清楚这是什么怪癖,那个时候你一定是这么想的。”
“你真傻。”
骂人?我有点措手不及,不知道要不要回骂过去。除了顾程勉我基本没有骂过别人,最终是忍住了。杭秀岩表情有点严峻,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气。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刚想好事的询问一句你说啥?忽然听到耳后传来嘶嘶的声音。一瞬间我就明白过来,反应实在是太快。问题在于智商跟进速度有点慢,我躲了!这是个绝对错误决定,下一秒我的脖子一凉,心想这下完了,身体却被猛然推开。
这里没有旁的人,杭秀岩一手捏着蛇头,一手推开我。然后他两手握在一起,三角形的蛇头慢慢在他手里被捏爆。我惊魂未定,看着行刑的全过程,那双手竟然没有丝毫颤抖。
这是一条花花绿绿的毒蛇,身形不大毒液很多。很难想象校园里会有这种家伙,实在很让人没有安全感。我朝镜湖望了望,怀疑是从里面爬上来的。杭秀岩将死蛇扔到地上,用脚看似轻柔的研磨着,直到整条蛇彻底不动。
“你要不要紧?”我顾不上道谢,刚才看见他的拇指背上两个血洞,不会被咬了吧?
“我中毒了。”杭秀岩淡淡的说,“大概还能活二十五分钟。”
这。。。。。。。好淡定啊。
“那怎么办?打120还是喊人?”我没有那么淡定,毕竟刚才是为了救我。拿出手机准备拨号,杭秀岩轻巧的将手机取走,平静说道:“把那把钥匙给我。”
“什么钥匙?”我一时蒙住了。
“你死也要护住的那把。”他皱眉表示不满。
我明白过来,去夺手机,怒喊道:“你疯了,现在还想着钥匙,是不是不要命了!”
“先把钥匙给我。”他闭起眼,摆出一副打持久战的姿态。
这个人。。。。。。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形容好。他是真的不在乎生命还是真的不在乎生命?好吧,我不相信正常人会不在乎。眼看着伤口渗出紫黑的血,咬牙说道:“钥匙现在在我家,回头再拿给你。”
“你想让我为了救你而英勇牺牲吗?”他语气不紧不慢,“匡洋,你知道我不喜欢做好事。”
我开始怀疑整件事是不是个圈套,然后从脖子下掏出银钥匙,将绳子挣断。杭秀岩拿到了钥匙,还很仔细的检验真假。这个让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男人,已经突破我的极限。他的脸都开始发紫了,竟然还还有心情。。。。。。
看见我的表情,杭秀岩露齿一笑,“我现在快死了,怎么这副恶狠狠的样子?”
“别再演戏了!”
“没有演戏,匡洋,我需要急救。”
“那还不把手机给我!”
“不是用这个方法。”他呼吸开始困难,大口喘着“去我的座位,把书桌底层的消炎药拿来。”
我今生从没有跑的这样快,是真的害怕自己把他害死了。虽然多少有自找的成分,可他是为了救我,救我。 人在慌乱时刻会变笨,比如我自始至终没有想到大声呼救,没有注意他吩咐我拿药所用的词语:消炎药。消炎药要是能救人性命,我们是不是该把它奉为仙丹。
看着杭秀岩吃下,背靠座椅一手遮眼,不正常的脸色,我焦急的说:“你怎么样?还是打120吧,别拿生命开玩笑。”
半天,他喃喃:“我没事。”
“我要打120.。”
攥着我的手机,杭秀岩轻笑:“你这气急败坏的样子,真像女孩子。”
眼有毛病啊,我本来就是女孩子。。。。。。
“所以,你还是恢复本性吧,扮演那种角色就由我来充当。”他说。
我愣了一下,小心翼翼,“你在说什么?”难道是病入膏肓开始胡言乱语了?
“没什么。”这句倒是清楚。
两人在湖边坐了半下午,安安静静不曾说话。听起来很风流,我的心始终在跳出与即将跳出嗓子眼之间徘徊。杭秀岩的伤口源源不断流出黑血。由于破洞小,血一点一点渗出,从未断过,都没把他流干了。他把手指伸在池塘上方,我看着碧绿湖水慢慢泅黑,问道:“这湖里的鱼不会被你毒死吧?”
他动了动手指,“你应该说是被蛇毒死。”
“好吧,我纠正。”
停了一会,杭秀岩看着湖面道:“当初柔媛救我的时候,也流了很多血。”
我一惊,“你又让她受伤了?”
语气很急,有责怪意味。正在后悔,杭秀岩轻声说:“不是,那是几年前了。”
“那年我十三岁,上小学六年级。遇见柔媛,大概是在学校后面的树林里。天上下着雨,树叶一片片落光,江柔媛出现在我面前,正是一副水淋淋的样子。她笑得很开心,说是救了我一命,我应该知恩图报,不要忘了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到现在我还记得,她却是全忘记了。”杭秀岩勾起嘴角,笑容未露,隐现愁绪,“她的手从我背后伸回来,手里握着一条灰黄色土蛇。吐着信子的毒蛇,这样敏捷的身手,我当时呆在原地。她却是转眼将蛇丢入草丛,放生了。”
我听得也呆在原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记住她了。”
“我是说然后你没对他说什么话,表达一下感谢吗?”
虽然这也没什么重要,杭秀岩不语的样子却是防心很重。他非常不道德的打住了,明显是不愿再对我说下去。头顶上方传来雀鸟归巢的声音,吵闹却仿佛隔得很远。我思考了一会儿,慎重开口,“柔媛救了你一命,所以你才会一次次的帮助她吗?”在她遭遇到那么多排斥的时候,只有他是站在她身边过的。
“一开始是这样。”杭秀岩给予了肯定答案,“她的样子一点没变,还是五年前从蛇口下救我的小女孩。从第一眼看见她开始,我就知道我们还会再见。”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想起浅蓝色信封内一幕幕王子和灰姑娘式的画面,原来现
实究竟不是童话。如果没有之前的相救,也曾会有后来的注意和帮助?杭秀岩说他和我是一样的人,并没有错。我们都不是善良之辈,内心深处对别人的苦难冰冷淡漠。
“她不是忘记了。”我平静的说出事实,“而是无法记得你。江柔媛的记忆能力遭到破坏,超过一年时间记忆就自动排除在了意识之外。所以,柔媛是一个拥有一年记忆的孩童,恩怨情仇、爱憎别离对她来说是没有意义的,自然会忘掉。”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死亡,我想起她说过不会很任何人,其实是真的。
杭秀岩收紧了拳头,伤口处血液流速更快,颜色逐渐转淡为鲜红。
“但是她真的不想忘记你,所以拜托我帮她记得。”看着他眼里的不确定,我说,“放心吧,我只会帮他记得你好的一面,展露在众人面前的,永远光明鲜亮的一面。”
这样说不知道对不对,我没有那种喜欢的感觉,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否就意味着只喜欢他好的一面。但人是这样的自私,喜欢一个人的全部要有多难。
眼看即将放学,我看了看杭秀岩,问他还有没有生命危险。他冷着脸把我的话当作空气。我想这才是显露本性,略一踌躇,说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留下来陪你。”
等了一秒,两秒,杭秀岩仰起脸,轻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人还真是爱刨根问底。我说,“因为你看起来,有一点脆弱。”
“你看错了。”他毫不迟疑。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恕我不强求。我也不是非留下来不可,毕竟天一黑是有很多蚊子的。站起来准备离开,发现他的手指还在滴血。我有点迟疑,“毒素已经清除了,为什么你还在流血?”
他再次把我的话当作空气。
“药呢?”我伸手。
“快点拿出来,不想流血而死的话就把药拿出来。”好像一个人唱独角戏,这种感觉非常不爽。
“不用管我,我会去医院的。”他忽然开口,“XER只能用来消毒,无毒还要拿来用的话,就真的会死人了。”
三个字母入耳,脑中立即闪现疑问,“你怎么会有这种药,不是早就禁了吗?”这正是几天前我把手背擦肿的那种药,实在是冤家路窄,虽然错误本身不在于药。
“是柔媛给我的。”他解释,显得不在意。
江柔媛也有这种早应消失的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经兮兮,总觉得太巧了。为什么我有的东西杭秀岩都有?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种特殊的东西柔媛怎么会有?她根本不需要的,普通针对人类身体的药对她来说早就失去意义了。
晚上回到家,阿乌不像平时一样热烈欢迎我。怕谢云对他做什么,临走时我特意锁了房门——感谢上次他手下留情,没有把我的房门一块砸烂。阿乌精神萎靡不振,问他问题,他一个不答,连妈也不喊了。被逼得急了,直往床底下钻。
我正想找根棍子把他扒出来,身后有人悄然开口,“他饿了,你还想找什么。?”
我的手一顿,棍子缩回来,并不回答。
“你房檐下的燕子,楼下的看门狗,附近的流浪猫,都已经被这东西吃光了。你还想找什么?”
找什么。。。。。。阿乌吃肉,吃的还是活物。没错,他应该吃活物,他和柔媛是一样的,都需要生死活剥。那么我,我就去帮他找肉。
一开始是菜场里的猪肉,我承认这是最容易得到的。一块血淋淋的猪肚子端到阿乌面前,他伸着鼻子闻了闻,很快缩回床底下。
不吃,好吧。我又拎了一只鸡,这次是活的,阿乌很快扑上来,挡着我的面拗断鸡脖子,喝起了血。那双小手死死掐着,眼睛眯起来,是极其享受的样子。我不忍再看,出了房间。再走回来发现阿乌靠着椅子睡着了。而那只鸡流尽鲜血,死了。
不得不承认我的生活会变得贫穷。阿乌对鲜血的要求量越来越大,且不满意我拿给他的鸡血。有时候他会自己出去捕食,一整天不回来。晚上只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小叫花躺在床上。这时候我会把他拉起来揍一顿,我不能让阿乌变得嗜血,变成捕猎者。,更不能让他变成杀人犯。
这一天正在为阿乌烦恼,我考虑着要不要找一份工作。还有十几天就是高考,找工作吧,课上不成了。不找工作吧,阿乌养不活了。
我在有困难的时候总是来到北新河边,希望她能给我一些解决的灵感。北新河是新绿城人民的母亲河,给点灵感啥的也不算过分,我想。但事实是,每次在河边走走总会让我遇到更大的困难。
在陌生的河段堤岸边不知站了多久,天渐渐黑下来。成群的蚊子蠓虫往脸上撞,我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
这里是一片陌生的旷野,四周种了些蔬菜,零零落落有些灯光。顺着河堤走了一段时间,眼前出现几座房屋。都是造型老旧的瓦房,在黑暗中影影憧憧。
我选了最近一家商店,希望走进去问个路。再不济身上还有几块钱,买只苍蝇拍打打蚊子也行。怎么觉得这一代蚊子之类的飞虫特别多。
我走了进去,店里没有人。一只发着黄光的灯泡在头顶上晃晃悠悠,玻璃前柜里摆着
各色香烟。在柜台四周围着一圈花束,有黄色、白色、紫色,看起来已经发干发硬。
真是一家诡异的商店,我朝里面喊了两嗓子。
货架尽头,一片阴影中走出来一个人。如果不是眼力好,我会以为走出来的是一块木板。这个干瘦干瘦的中年男人,挺着一张瘦长的棺材脸,在昏黄灯光中走到我面前。很难看出那身衣服是什么颜色,灰不灰蓝不蓝,和脸色差不多。
我掀了掀鸭舌帽,说:“那个,问个路。”
他转动浑浊的眼珠,大概表示自己听到了。我与他对视两秒钟,就放弃了问问题的想法。谁知道他会不会把新绿城外最大的墓区指给我?接着看到柜台上放置的电话,我犹豫了一下,说:“那个,我要打电话。”
店主把电话线接上,我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三块钱——本来是要买苍蝇拍的,算了,这里大概也不会有。想着应该打给谁:打给杭秀岩吗?曾经柔媛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了我。可是这个人已经救了我一命,肯定懒得再救第二次。自然地看到手背上那串数字,鼓起勇气,最终按下了号码。
顾程勉不知道在哪里鬼混,等得我心灰意冷了,才悠悠接起电话。
“喂,是我。”头顶上压着一股憋闷气团,我很小心的说。
“匡洋?”他竟然一下子认出是我,貌似惊讶的不得了,“你居然打给我,我在做梦吗?”然后是可以预见的自我陶醉,“怎么了,是不是跟本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我了,嗯?”
我不想在电话里还要花时间争吵,但也不得不打断他:“我迷路了。”
“迷路就迷路嘛,牙关咬那么紧干什么,电话线都快被你咬断了。”
我的天,难道非要跟你说我死了你才能正经起来吗?向他求救果然是个人生错误。
电话那端传来声音:“你在哪里?”
这次问的很认真,一连问了几遍,我却没有回答。我的目光顺着电话线往下看去,玻璃柜边沿,是一具青白色的森森头骨。。。。。。
“啊!”尖叫响起的同时,一双手卡上我的脖子。那么冰冷,那么干枯僵硬,我抬头看见中年男人脸上的皮肉不断剥落,无声的腥臭蔓延开来。电话那端是顾程勉得不到回应的呼唤:匡洋!匡洋!
匡洋在哪里,她快死了。。。。。。
等到顾程勉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和小辉蹲在北新河边。机车灯光老远扫过来,一人一狗被笼罩在雪亮白光中,纷纷闭起了眼。
我只觉得身体一轻,顾程勉将我提了起来。“你怎么样?”他喘着气问。
我眼睛睁不开,打手势表示关灯。他不明白,直接把我抱到摩托车坐垫上。小辉在旁边狂吠,顾程勉竟然一脚把小辉踢开。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我心惊肉跳。
“怎么说?”顾程勉抱起双臂,摆出一副审问的姿态。
我看见他脸阴沉沉的,表情不善,想这个小子要干嘛?难道因为打了你电话就要打人吗?
顾程勉忽然叹了一口气,“别一副傻样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黑灯瞎火的,你跑到这里来是要怎样?”
最后声音里流露出怒气。很久了吗?好吧是很久了,离打电话时过去三个多小时而已。现在月上中天,疏影横斜,连蚊子都睡觉了。我的腿蹲到麻木,并且擦破了皮。那个貌如恶鬼实为死尸的店主卡住了我的脖子。抱着必死的决心,我向玻璃柜撞去。就算死也不能死在那东西的手里呀。结果我还没有撞到,小辉跳出来扑到了男人。我一个冲力坐在地上,看着眼前撕咬扑斗的场景。小辉的战斗力实在太强,跟狼一样,一口一口,直到将那人撕成碎片。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一个人被撕成碎片。这个世界,不,这座城市是怎么了?黑暗中又有多少同样凶狠残暴的事情在发生?很幸运的,我没有吓晕,一步一步,牵着小辉来到北新河边。
小辉黑亮的眼睛散发出温和光芒,纵然嘴里还是尸体的气味。有一瞬间,我不敢让它靠近。但看着它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搂紧了它的头,不停说着谢谢你。
这里怎么会有死尸呢?为什么一定呀攻击我呢?这个城市,我不知道还有哪里是干净、光明,没有腐败气息的。。。。。。
顾程勉听我诉说,不时伸手拍拍我的背,说着没事了。过了一会,我整理一下情绪,推开他:“你干嘛,别趁机占我便宜。”
“你把眼泪全抹我衣服上了,是谁占谁的便宜?”
我气结,受了惊吓有点辩不过他。
“好了,真的没事了,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这里是新绿城外最大的一块荒墓,会出现脏东西也不奇怪。你自己送上门,人家总不能不理你。”
我瞪目结舌,最倒霉的地方真让我碰上了。这叫什么运气!可是刚才那里不是还有房屋吗?不然我也不会认作普通人家。
“那些都是待拆的老建筑了,没有一座不是超过二十年历史的。阴气太重,没有人愿意去碰,只有你这个笨蛋会摸上门问路。”顾程勉淡淡解释,顺便损我。
我不服气,“人家待我很亲切的。”
他不怒反笑,“那你再回去,让我看看人家待你有多亲切。”
说着就来拉我,我甩开他的手,“不行,我要回家。”
“你要怎么回去?”
“你带我。”见他不动,我又加了一句,“拜托你。”
顾程勉阴阴的笑了,然后跨上摩托。刚一坐下,阿乌咬住了他的裤腿。我们两人一呆,齐齐看向这只狗。真是该死,竟然把阿乌忘记了。
我赶紧抱起它,放在后座。顾程勉一脸嫌弃,“你要让狗坐我的车?”
“难道不行?”我反问。
“得打票。”他懒洋洋的说。
我嘀咕了一句奸商,两人一狗坐定,顾程勉却迟迟没有发动。我等的急了,问他:“你怎么还不开,难道要让小辉来开吗?”
顾程勉语气悠闲,“我在想,这只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且恰好救了你的命。先前你可没说带着它一起来。”
这个问题我也好奇,只是先前小辉已经救过我一次,我没想太多。现在夜深人静,又是荒芜墓地,它的出现确实奇怪。
“它会不会一直在跟着我?”我猜测。
“那你一次都没发现么?”
“没有,小辉走路很安静,一点声息都没有。”我想起第一次见面它就是悄无声息的趴我背后。
“迟钝。”顾程勉点评,“要是我早就发现了。”
我愤恨的捶他背,“少往脸上贴一块金你会不会死?”
这一捶他倒是发动机车了,看来这种人就是要经常打才会听话。摩托车在呼啸中向前疾驰,留下背后无情无尽的黑暗。
到家已是凌晨一点,我很快便睡着。醒来的时候没有阿乌在一旁闹人,觉得有点不对劲。想着他找到吃的就会回来,结果却是一连三天不见消息。
阿乌难道是怕把我吃穷才不回来的?我怀疑,想了又想觉得他不可能有这样的孝心。也许去找原来的主人了,也许原来的猪主人来找他了,阿乌人小身手好,希望不要发生坏的事情。又想,原来朋友、亲人、儿女,就是意味着离别啊。
无精打采的去上学,走到半路一辆机车拉风的横在我前面,拦住了去
路。顾程勉摘下头盔,笑嘻嘻的,“美女,一起去逃学啊。”
好诱人的建议啊。我一脸爱理不理,“你真烦。”
“你的那条忠诚帅气有责任心有有使命感临危时刻霸气救主的大狗呢?”他不在意,用一连串的形容词企图将我绕晕。我知道他说的是小辉,小辉跟我回去的当天晚上就不见了,竟然还敢问,真是存心找茬。
我不理,顾程勉也不着急。两人在街上慢慢走着,没一会我就受不了了:“把我的书放你车里行吗?”抱着书在街上散步实在太像逃课了——虽然本来就是逃课。
“凭什么呀?”顾程勉来劲。
“不行就别跟着我。”不等他反应,我直接把书放进了车厢。
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阳光温热、天气晴好,远方很远、道路很长。假如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耐心,青春便可以这样挥霍。
好不容易诗意一回,顾程勉很没颜色将我打断,“喂,你看着路,两眼朝天很容易跌倒的。”
生活中总是有这样的角色,总是在你最有情绪的时候将你的情绪打断的毫无余地。我想说我跌不跌到关你屁事,他一把揽住我转身进了旁边的小巷内。
“干嘛你?”
“有人在跟踪我们。”
顾程勉往后退了几步,贴着墙壁,眼睛望着外面。我也跟着紧张起来,担心他是不是又拐了别人的女朋友。这样我也被砍的话岂不是很冤?正想着,顾程勉猛一窜出去,准确无误的卡上了一个人的脖子。被卡的人哇哇大叫,只黑瘦胳膊无措挥舞着。我看了看他的红白条纹T-恤衫,又转过去看他的脸。这一看惊讶了,脱口而出喊道:“紫语!”
这正是不久前我请在饭店吃饭,一肚子酸气的自由职业者紫语。
他见我立即大声呼救。顾程勉放开了他,警告气息还没有散去,“你跟踪我们想做什么?”
“我不是跟踪你,我是跟踪匡洋。”紫语揉着脖子,“其实我只是看前面的小伙子背影跟匡洋很像,想确认一下是不是。”
我脸一黑,顾程勉笑嘻嘻的,“那你确认了三条街,现在确认完了吗?”
三条街,我竟然都没有发现。紫语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是,是匡洋不错。”
我转身就走,紫语在后面犹犹豫豫又叫了一句。
“什么事?”
“我想跟你谈点,上次没谈完的事。”
最终三个人来到了附近一家餐馆里。我和顾程勉一人面前一杯水,紫语低头啃着鸭腿。四面围坐的餐桌,空出来一面对着玻璃墙。外面阳光灿烂,行人捡着树荫底下走。这半中午的,吃饭的人还真没几个。
顾程勉看了一眼紫语大嚼的模样,低声对我说:“看到了没,这就是不好好念书的下场。”
我眼皮不抬:“这话你有脸对我说吗?”
貌似,我们两个都没有脸说。
好大一会儿,紫语抹了抹嘴,留着稀疏胡须的下巴油光可鉴,算是吃饱了。桌上几盘鸡鸭鱼肉只剩下骨头,不知道这位大叔是有多久没吃饱饭了。他笑呵呵的,说:“今天让你们两个小孩破费了。我其实呢,也不是天天吃这么多的。”——废话,你要是天天吃这么多还能找我蹭饭?
顾程勉温文礼貌的笑着:“不破费,要是不够还可以再上些菜,您尽管吃饱。”——这话谁说的谁来买单,我想。
“不用了不用了。”紫语赶紧摆手,“我今天找匡洋,其实是真的要告诉她一些事情。”
“那就快说吧。”我已经等了半天,很不耐烦。
“是这样的,其实我上次告诉你的事情,有一些隐瞒。”他面露尴尬,“因为这件事实在不同寻常,我不确定要不要跟你一个小孩子说。今天你们待我这么热情,比相识多年的老朋友都要好,我再也不忍心隐瞒。”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我皱紧了眉头,不知道他还要啰嗦到什么时候。
“事情是这样的。。。。。。”紫语终于回忆起七年前的往事。大意是说六月二十七日洪水退去那一天,他并没有立即离开救援队。事实上,他守在领尸处,在等待一个女人。我已经可以想象这位自由职业等的是谁。那个穿蓝裙子的,长卷发的女人。除了她还有谁?在她离开后,紫语先生继续留下来,希望再见她一面。不得不说这个方法很离奇,可自由职业者的想法是不好猜测的。紫语没有等来漂亮的女人,反而等到两个高大的男人。他们站在我爸尸体面前,不露痕迹的观察他的死亡。面容没有可以令人记住的特殊之处,只是低声交谈时流露出非新绿方言。紫语很容易便听出来,那是北方口音的普通话。其中有一句他听的清楚:就是他了。
“就是他了?”我立即提问,“那么他们是在找我爸?”
“听起来像是,可我当时没问。”
顾程勉接着说:“那么他们看见的是一具尸体,没有什么反应吗?”
对,如果他们想找的是我爸这个人,看到了尸体应该会失望,并且锲而不舍找他家人的麻烦。可我并没有碰到。。。。。。。
“没有,他们看起来专业素质很强,可以说面无表情。我当时一心想着,咳,就是那位想见的人,并没有太在意。他们走的时候悄无声息,我都没发现。”
“他们没有带走什么?”
“没有,大概是检查了一下吧,就摸了尸体的几个口袋。后来尸体是被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领走的。”
我立即想到陈叔叔,生气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紫语干笑:“这个,不是有所保留吗?”
老奸巨猾,老奸巨猾的大人!我气闷,可想到陈叔叔领走了我爸的尸体,他竟然也没有对我说,更加气闷。
大概我的样子有点吓人,顾程勉递过来一杯水,道:“冷静点。”
冷静,怎么冷静?是我的家人又不是你的家人,是我的生活又不是你的生活。想法有些偏激,我保持沉默。坐了几分钟,紫语表示要走。
“等一会!”声音太大,他一哆嗦果真又坐下了,估计后悔蹭这一顿饭。
无论如何后悔是晚了。我直觉不能让他轻易离开。脑子一团乱,似乎只要是关于洪水事件智商就自动拉低了。紫语试探着开口:“小洋,叔叔告诉了你这么多事情,能不能答应叔叔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我看向他。
“就是,咳,我想再见一见你妈妈。”语气有点不自然。
我自然的皱起眉头,冷声问:“为什么?‘
紫语躲开了我的目光,“我想看一看,她是不是还和当年一样美。”
鸡皮疙瘩一站,没来及拒绝,顾程勉在旁边乐不可支,说:“当然了,你瞧瞧她女儿不就知道了。”
“对,匡洋跟她长得很像。”紫语随声附和。
这帮男的,真是不可理喻。我哗一声拉开椅子,站了起来,说:“你跟她一面之缘(还是在我爸的尸体旁边),还是不要起什么念头了。她不会记得你的,我妈她——很不喜欢陌生男人。”说完走出座位,想了想,为了让他彻底死心,我又折回来添加一句:“尤其是一脸穷苦的陌生男人。”
瞧瞧,我也成了高傲心狠的拒绝者,虽然是代我妈拒绝。走出餐馆,白花花阳光倾泻到人身上,扶了一下墙壁才没有摔倒。突然有些后悔:真是,我干嘛要说那种伤害别人的话,还是为了一个不想关心的人,伤害一个给我很多信息的人。不划算,怎么想都不划算。转身回去,看见顾程勉挂着淡淡笑容走出来,于是脚步生根了,转身,假装从未有此企图。勇气是难以长久保存的东西,一下子就觉得再回去纠正太麻烦,更不想一天到晚收到紫语先生电话骚扰。给了他机会,说不定连情书都能搬出来,不行不行。我在马路边站着,脑子里乱糟糟,不知道自己关心这些有什么用。
顾程勉走到我旁边,手背搭着眼遮了一下阳光,告诉我我刚才很帅。
“刚才我都替紫啥先生伤自尊心,匡洋,你是怎么学会攻击男人弱点的?”
我瞄了他一眼,语气凉凉的,“从你身上啊。”
“是吗,原来你早就把我选定为目标了。”自恋症再次发作——不,是无时无刻不在发作,只是这次找到了时机。语气一转,笑眯眯的说:“但我永远不会给你机会。”
我不语,一时没有明白机会的含义。
“因为,我永远不会对你说喜欢。只有有求于人,才会被人伤害。匡洋,你从来不在乎别人。”
顾程勉懒洋洋的神态里,有一丝认真。他望着前方的马路,熙攘的人
群,闪闪发光的梧桐树,仿佛心情极好。我思考了一会,斟酌着开口:“你。。。。。。对我有意见?”
他神情不变,却没有点头。
很多人就是这样,爱给别人提意见,却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我决定不在此花费心神,就当没听见。忽然顾程勉一个突袭,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好热。”他说。
一般来说认识这么久,顾程勉不会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但今天他有点奇怪,我也有点奇怪。我没有推开他,也没有踹开他,而是很平稳的站着。马路上车来车往,喇叭声声。人人都在赶路,我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靠了一会,这个人自己站直了,很小心翼翼的又说了一句好热。看我表情凝滞,挥了挥手,问道:“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在想与眼下毫不相关的事。我轻声回答:“也许,我爸没有死。”
死,或者没有死,真是一个人类在永恒追求的答案。既简单又复杂,既浅显又甚苦,尽管有时候都是自我折磨。看了看阳光下,顾程勉微微愣怔的表情,我翘起嘴角,说:“不是很热吗?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