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本城一个十分之阴凉的公共场所——墓地。不要误会,这里和几天前晚上我走迷路的地方不是一回事。这里是有人员管理需要交费的公募,基本大概也许是没有死尸出没了。
绿树成荫,鲜花围绕,蝉儿卖力的叫着,鸟儿自由的飞翔。顾程勉一路夸赞:“真是够凉快的。”然后又可怜兮兮的请求:“能不能换个地方啊,我真的不想和死人一起乘凉。”
“嘘。”我竖起食指放在嘴边,“不要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不然亡者的灵魂会不安的。”
“死了还有灵魂?”
“就是死了才会有,活着的人灵魂是看不到的。你没发现这里的树叶自己会动吗?”
顾程勉向四周看了一圈,然后端详着我,说:“匡洋,我发现你很会讲冷笑话。一阵一阵的风吹来吹去,树叶不会动才有鬼。你当我是白痴?”
我叹了一口气,心说不当你是白痴也不会说这话。
来到我爸的墓碑前,把买来的花放下,又分了几支到旁边。因为出门没有带多少钱,无法买我爸喜欢的百合花,又不想抱着一束菊花在街上走,所以买了十支康乃馨。其实我爸喜不喜欢百合我也不知道,主要是我比较喜欢。洁白淡雅。清新不俗,也比较适合上坟的心情。
七年来每年我至少来七八次——实在是闲得慌。因为里面根本没有人。我爸的尸体未曾找到,可也不能无依无靠任其漂流。即便是躺在泥土底下,好歹也有一个归宿。怎能用失踪来定义?这一座空冢,我不知该寄托怎样的心情,只当是第二个家。
“我觉得你爸很像一个人。”顾程勉摸着下巴,看着墓碑上照片说道。
我没有理他打扫地面,上香,摆花。墓园里很安静,周围没有第三个人。我想这里其实是人们消暑纳凉的好去处。
“你为什么把花分开放?难道嫌十支小花放一块太挤了?”
“另外三只是给妃子的。”我望着墓碑旁边悠悠解释,“它是我捡来的一只小狗,养了不到三个星期,就死了。总不能随便埋掉,就葬在我爸旁边吧。”
“对一只狗这么上心,不像你啊。”
我白了他一眼,“是啊,我哪有你温柔可人、心地善良。”
“是吗,你刚才说这只狗叫什么?”
“妃子。”
“妃子。。。。。。原来你还准备养个后宫。口味真不轻。”
跟这个人说话永远不能通往严肃正经的境界。我闭了嘴。哪有什么后宫,不过是觉得名字贵气,命能好点。我在冬天最冷的时刻捡到它,小区前无人注意的马路旁。如果不是我它就活活冻死了。生命可以这样轻贱,不活的好谁会在乎。
“我说我爸爸没有死,是认真的。”又想到这句话,我轻声说:“顾程勉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胡说八道。”
顾程勉答道:“除了骂我的时候你很少胡说八道。”
我轻笑,“那么你是信我了?”
“先说说有什么证据。”
“不知道,猜的。”
随意甩出一个结论。似乎不负责任。可是天知道我有多么认真。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找到他。”
顾程勉撑着下巴感叹一句:“真大气。”
承诺之后,我想得有所行动。第二天回到学校,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原本三十几人的教室,猛然减少一半,只剩下十几人。到第二天,只剩下了几人。几天之内,,华冠中学爆发了罕见的流行病。感染者病症为发热、皮肤红肿、生水泡。有的人甚至几天就挺不住了。
能够说流年不利吗?我想,这绝对是流年不利。好在倒霉的不止我校一个,其他小学、中学、社会上也出现了病例。瘟疫突然席卷了全城。虽然不至于伤痕累累,到底引起了人们的震惊和恐慌。人类是很容易震惊和恐慌的,想想我那几次可笑的恐怖经历就知道了——我是说我比较可笑。
几天前陈叔叔不见我的理由是调研,现在再调研可就有生命危险了。我明白他是专心躲避,有一次找到陈家去,被他媳妇和儿子赶了出来。那两位以为我是去借钱,态度恶劣至极。我早就尝到过,不以为意。只是想到陈叔叔以前给我钱,一定是与他老婆打了不少架才争取来的,有点内疚。无论如何人家不欠我什么,反而是我欠他的,不能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子。
瘟疫对新绿城造成严重影响,许多商场、店铺关门停业。不知道酒店有没有关门,谢云三天没有回过家。阿乌也没有回来,我独自在房子里生活,感觉自己像鬼一样。
到了第三天,接到了顾程勉的电话,算是三天来碰到的头一个活人。他神秘兮兮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扬言怕死的话就不用出门了。我大声笑话以示轻蔑,并且约定谁后到谁就是狗熊。他约的地点是学校门口,实在是很纯洁很正经的地方。我想自己住得近,却忘记他有摩托车。两腿跑得再快也不会有车轮转得快。
到后,顾程勉没有骂我狗熊。我暗暗吃惊,也不好提醒。他的态度比平常严肃。不,是严肃得多。
“匡洋,我找到教导主任了。他这几天一直在学校,根本没有出去过。”
“那他人呢?”
“我怀疑是被绑架了。”
“你干的?”
顾程勉一脸鄙夷,“我干的还来问你?”
我并不相信,“你又准备开展讲故事比赛,发挥那雄壮激昂的想象力,评选故事宝宝?我劝告你放弃,这次肯定不是你,我听过更奇诡有趣吸引人的故事。”
顾程勉默不出声,猛一开口就试图行凶吓人,“最近真是长进不小,还学会幽默讽刺挖苦人了。”
我非常不喜欢听到绑架两个字,刚才一时冲动,现在反悔过来,我说:“或者你可以参加白话评书十八扯,没准能拿到铜奖。”
“匡洋,我一个字都没说,你凭什么降低我的信用值?”
“信用那种东西啊,对你来说就像饭桌上的菜渣一样毫无用处。”
“好,好,存心找茬是吧。”他撸起了袖子。
其实我也不是存心找茬,不知怎么的,自然而然就杠上了。这真是一个不好评价的习惯,有时候确实挺气人的。另一方面,我知道陈叔叔没有离开,躲着不见我。这样气势汹汹的找进去不是太礼貌。
“这样吧,你在这里等着,我自己进去。反正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谈谈而已。教导主任看到你一定又会训话了。”
顾程勉随着我吐出的字数脸越来越黑,到最后额头青筋暴露出来。我趁他气得无语,抬脚走进校园。看门的大师不在,估计又去哪里降妖除魔了。学校停课两天,各个教室门都关紧。我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门上敲了半天,得不到回应。其他办公室,会议室也是关得死紧。空旷校园寂静无边,我终于确信陈叔叔不在。
怪不得顾程勉不跟进来,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找不到人。在走廊上站了一会,我忽然想起一个遗忘许久的地方——历史陈列室。
我在那里睡了一觉,还被下了一遭。记得醒来时听到“咔嚓”声,以为碰到了鬼,现在想起来似乎有一点可笑。下到二楼,试了试那扇门,锁上了。踹了几脚都没有开,趴在门缝边往里看。
“我说这扇门是哪辈子修行不好要遭此毒打。”顾程勉嘲笑的语言传来,“这么欺负人家,还不快点道歉。”
我瞪了他一眼,“你不是在外面吗?谁让你进来的?”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怎么进来与你有何关系。”张口就与我唱反调,也没有抓住问题重点。我鄙视了他一下,打不开门,站在走廊上有些着急。
顾程勉在我鄙视的目光中拿出一根细长银针,插进锁眼。转动了几下,咔嚓把锁撬开了。我微微张开嘴,心道没有你不会的歪门邪道啊。顾程勉哼了一声先走进去,我尾随其后。
历史陈列室还是两个多月前的陈设、窗帘、玻璃柜、人体骨骼模型。曾经的阴郁气氛仿佛残存的游丝,薄薄附在人身上。顾程勉刷一声拉开窗帘,一下子阳光冲进房间,将那游丝斩断。我抬手遮了一下眼,看见玻璃柜里森白的头骨落了一层灰,不再复往日狰狞。
“这个地方我倒是从来不知道。”打量了一圈,顾程勉语气颇为遗憾。“你带我进来是有什么罪恶目的?”又很诚恳的发问。
是你自作主张进来的好不好?我已经无力骂他,自己细细观察起来。还是以前的物品,不曾移动或变化过。那副人体骨骼模型,我将它的牙齿打开,再合拢,咔嚓声小小的回响在室内。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我把头伸到玻璃柜里察看。
本来是想找点机关什么的,顾程勉在后面拔高了嗓门,“喂,人家没穿衣服你就这么好意思偷看?”
我被他惊到,一脑门撞在柜壁上,反身时又被玻璃门卡主,那叫一个狼狈。小心抽身出来时,恰巧借助反光,看到了玻璃门上的两个字。
复活。我看的清清楚楚,那是用鲜红墨水写上去的两个汉字,仿佛凝滞的血,映入眼帘。我愣在那里,用手指轻轻触碰,擦掉了。
怎么会这么容易,有点不可思议。我收回手,只见指腹上红红的痕迹,确实是墨水。可柜门上刚才写着复活,是什么复活?好像在哪里见过。。。。。。
“看到什么宝贝了,这么不舍得出来。”又是顾程勉气人的打断。我缩回身体,不理他。他倒也不好奇,只管自说自话。等到出去时,内心疑惑没有减少反而加深。我突发奇想,问旁边人:“这间屋子会不会有条密道,能通往地下室什么的。”
“有可能啊。”他一本正经回答,“当墙体比你两个人还厚的时候。话说这并不困难,你才多薄的一个人啊。”
分不清话里的真心假意,我不答。顺着走廊下了楼,寂静的校园里仿佛只剩下两个人。下课铃自动响起来,又寥落止息了。无人的校园真是别有一番微妙意境。
我往四周瞄了瞄,貌似不经意开口,“你说看到教导主任,是不是真的?”
等了半天没有回音,抬起头看见顾程勉笑得十分诡异。知道挖苦的话又要来了,连忙给心脏做好防护准备。这个人是不会轻易开口的,不用怀疑。可若让他憋着也不容易。我耐心等待,顾程勉神色不明的拉我来到了校园后面的两栋旧楼前。
这里曾经是我经常来的地方,不明白他有什么目的,听话的跟着。无论其他地方发生什么,这里总是寂静阴森的。顾程勉用银针又撬开底层一扇门,里面随意摆着几张桌椅。我们的脚印印在地面,非常明显。显然是很久未有人进来了。
“你想干什么?”
“这里就是我看到他的地方,我亲眼看见教导主任进入这间屋子。”
“哪有这么巧?”
顾程勉脸色也不好看,“我跟踪他的。”
“为什么?”
“因为这个人不简单。”
不简单的是你。我在想,早就应该知道顾程勉别有目的。跟我套近乎,原来是为了跟踪陈叔叔。很难想象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出了校门,我对他说今后几天别再找我。顾程勉脸拉下来,我瞪着他:“现在瘟疫横行,我可不想被你传染。”
传染什么的倒不一定,但我不得不正视自己跟这人的关系。似乎还没到形影不离的朋友地步。一面恶言相向,一面又黏在一块,这简直就是个大笑话。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命运如此奇妙自己一语成,几天后顾程勉果然感染变成了一个大猪头。
晚上回到家,室内照例空无一人第二天我再次拜访陈叔叔家里。可以说是抱了寻死的决心了。敲开他们家大门,出乎意料的是,开门人正好是陈叔叔。他神情不振看见我面露惊讶。趁他反应过来之前,我先挤进了门里,也顾不得观察两只老虎在不在家。陈述微微苦笑,最终还是没有把我请出门。
书房里有点乱,捡了一张椅子坐下,我摆开长谈的姿态。陈叔叔试着讲些大道理,见对面的人保持着一种僵硬的微笑,到最后自己停止了。他擦了擦汗,喝口水,又擦了擦汗。
现在天气已经很热,对于多灾多难的城市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我想到人家家做客,不能给人压力。从最不关心的问题开始,问他们家人身体可好。
陈叔叔明显不想跟我瞎耗时间,烦躁的将打火机开了又关,关了又开。贴着窗花的玻璃外面,是寂寂的马路。想必平时不会有如此安静。
“匡洋,我知道你今天带着问题来找我。可无论如何我还是那句:大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有些答案不是想承受就能承受的起的。你为什么非要抓着过去不放?”
说到最后已流露出无奈,我仿佛成了一个麻烦的角色。其实几天来,最主要只是为了搞清一个问题,我爸有没有死?
本来已成定局的结论再度提出来,陈叔叔皱了皱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听起来很无力,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倔。同样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人啊,一往死胡同里钻,就回不了头了。我只想弄清一个卑微的不能再卑微的问题,有这么十恶不赦吗?
陈叔叔拿起老一套,“你爸走之前,曾经郑重委托我照顾你们母女俩。我知道这些年自己不够尽心,责任未到,一直对你们心怀愧疚。也知道你生活的不开心,得不到应有的关爱。但是匡洋,你要学会成长,过去的真的不重要。。。。。。”
我冷声打断他,“过去的不重要,可现在危险已经降临了。你知道今天死了多少人吗?知道这场瘟疫要了多少人命吗?”
陈叔叔扶了扶眼镜,我继续逼出威严的气势,“到现在为止,再也不是过去的问题,也不是一个人的问题。我想自己寻求的答案,其实联系着许多人的生命。”
这是一场赌注,成功则一鼓作气,失败则满盘皆输。陈叔叔颤抖的手指在眼前划了一个虚无的动作,告诉我我成功了。装傻充愣终究不是办法。
“学鹏是XER的研发者之一,当他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得到了天音医院的注意。后来参与研制新型药物,取得了很大成功,在医院里地位也大大提升。问题是后来XER出事了,那些高层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害他差点入狱。好不容易事情摆平之后,在北京呆不下去,你爸就回了新绿。那个时候你才刚刚出生,你们一家子是一起回来的。”
陈叔叔吸了几口烟,将一番话说完整。小小的书房充斥着烟味,我下意识的深呼吸。相信这就是故事的一部分,一部分而已。
“你曾经跟我说,他是为了我妈才回来的。”
陈叔叔干笑,“你妈也很愿意回来,她不喜欢陌生地方。”
她不喜欢任何自己不了解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事紫语说过有两个男人验证过我爸的死亡。如果他所言属实,那两个人很可能就是那家医院派来的。一场与死亡产生纠葛的失败实验,不会因时间流逝而结束。他们要亲眼看到威胁消失。也许我爸手里掌控着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呢——如果他真的清白的话。
楼下传来大门撞击,女人的喊声进入书房,“那个死丫头是不是又来要钱了?快点把她给我揪下来!”
我什么思考都顾不得了,火烧屁股似的奔往窗边。陈叔叔慌忙阻拦,“匡洋你干什么,快别,跳窗危险!”
目测了一下,这里处于二楼危险不到生命。我急回头,“先闪了,千万别说我来过。不然她肯定追杀到我家里去!”
文人娶了悍妇,就是人生一大悲剧。当要娶的还是个钱比命亲的悍妇时,那就是悲剧中的悲剧。陈叔叔估计也怕得要死,连阻拦也不做了。我跳上窗台,通过院墙翻到外面。远远还听女人的恐吓与叫骂。在心里为陈叔叔祈祷一番,我脚踩西瓜皮而去。
街上有几辆警车在处理事故,周围倒也没有围观的人群。黄线拉起的范围内,是一辆撞残的小轿车。地上未曾看到血迹,让人松了一口气。。
几位警察都戴上了口罩工作,我在边上徘徊不去,遭到一个瘦长脸家伙的驱赶。他在五十厘米之外赶我,我踮起脚伸头朝轿车那边观望。这不是好奇心突然发作,而是想起了救我一命的半个警察韩毅。他说自己跟普通警察不一样,但也许会有人认识他呢?问起来就说是他大侄子好了。
不理瘦长脸,我朝一个矮矮胖胖、警官模样的人走去。他的口罩遮不住大脸,说话还算清楚。听我问起韩毅,马上说自己警署里没有这个人。这么普通的名字,就算同名者也会有一打。明显是敷衍人,好恶劣的为民服务态度。我勉强不得,站了一会准备离开,那胖警官又在背后喊道:“别在街上晃了,小丫头,快点回家去!”
类似的话听到过无数次,已经免疫。我不觉得惊讶,看着他们无聊的忙碌,跑到那警官面前,说道:“警察先生,我要报案。”
事情就是这样,我将几天前在城外墓地遭遇到的事情说了出来。顺便举报顾程勉一伙人的违法飙车行为。这完全是做好事,我想他们出了事就会感激这位暗中人了。
警察将我的口述记录下来,表示具体情况有待查证。但这半年来一些恐怖袭击行为确实增加,他们只找到受害者的尸体,却无法查出袭击者蛛丝马迹。如果真是死尸所为,显然超出平常案件严重程度。
我也觉得事情严重,又心痒的问华冠中学盗窃案件是否有眉目。胖警官表示此案件还在调查中,不方便透露。坐了一会,告诉我可以回家了。我不愿意回家,很想再找什么人问问韩毅的情况,淡然还有两度救我的小辉。
警局里报案求助的人不多,显出奇异的空旷。几位警员懒洋洋地谈论城里的瘟疫,被胖警官训斥了一顿,跑开了。我看见之前的瘦长脸,他肃着脸在工作,口罩放到了一边。我走过去,他面无表情递过来一副新口罩。我说自己没有感染,他说那就出去后再戴。
不容辩解的男人。不知道是职业所致,还是天性如此。
“我看了你的口录。”他说,“对于里面内容进行了查证比较,发现与最近几起恶性伤人案有相似之处。都是发生在夜晚,现场留下尸体残片。但受害人没有你这么幸运,他们无一活下来。所以你还知道什么信息的话,希望不要隐瞒。”
“那是死人干的。”我直接说道,“他们多次袭击人类,以后还会继续进行破坏。人类的生存受到了威胁。”
如同世界末日言论,瘦长脸不知信不信。深深的望了我一眼,似乎想从中发现嬉笑编谎痕迹。然后他就可以一拳扁上来了。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脸绷得分外紧。况且这本来就是事实,人类不愿意相信,倒霉的是自己。
“难道说,本城的所有死人都会活过来,然后与活人大干一场。”他轻轻说道。路过的警察定住了,我也呆住了。有没有这个可能?有没有,我想绝对有。只是我永远不会说出这个假设。
从警局出来,天色渐黑。街上冷清无人,凉风嗖嗖的吹着。一层薄雾蒙上眼球,我甩袖揉了揉,看见几条红光在黑暗中移动。游离于真实之外的黑遇上刺破温柔的红,点点血液飞溅出来。飘渺的影子,妖冶的灯光,上空疲乏遥远的星星。我飞奔回了家。难道在做梦?刚才怎么好像看见了鬼魂?不可能,光是尸体就够折腾的了。世上没有鬼的。
掏出钥匙颤抖着开了门,手摸上墙上开关。没等手指按上去,我被另一只大手按住嘴,身体带离墙边。砰一声,关上了门。
这是什么情况,来不及思考,有人在我耳边低声道:“嘘,别出声。”
门外传来轻捷脚步,黑暗将每一丝响动放大。似乎在门边站了很久,然后,属于人的气息远去。我的呼吸终于得到通畅,啪一声,客厅吊灯打开了。
站在我面前的,是几个小时前自己还在找的韩毅。小辉竖起了耳朵,同样保持悄无声息的姿势。灯一亮,走上前舔了舔我的手指。那种熟悉的感觉袭来,我不禁敏感的缩了一下。
决定先不计较,跑到水池边洗了把脸。刚才那几分钟,捂出了我一头汗。韩毅跟进来,还以为是要对我说什么话,结果是在打量这间屋子。厨房几天没打扫了,我有点不好意思。韩毅将目光在锅碗、瓢盆、餐桌上过了一遍,才看向我。瘦削的脸一笑,说:“你还没吃饭吧。”
岂止没吃饭。还饿得要命。
于是这一晚,我在自己家里吃了一顿陌生人做的,无比美味的晚餐。
将盘子里最后一块牛肉捡尽,我终于放下饭碗。慢吞吞喝了一口水,发现小辉正眼巴巴的望着餐桌。于是想给它拌一碗饭。韩毅阻止了,“它不吃饭,它只是喜欢看着你吃。”
这什么爱好呀。我干笑,等着对面人自己开题。
韩毅又向四周望了望,无聊的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
灯光将他骨骼突出的脸找得照的很柔和,我眯起眼,往前凑了凑,没有回答。
他屈起手指,缓慢敲击着桌沿。时间经过厨房减轻了脚步,我一开口便显得突兀,“刚才捂着我,是不是不想被人发现。跟踪的人应该是警局那帮警察,你的同事,有什么好担心的?”
其实我想这些不重要,只不过是非得找一个话题。他笑了笑,说自己并不害怕,只不过不想让他们发现。还问我是不是去警局找他了。
我承认,料想他可能会生气,承认的非常小心。
“你找不到我,孩子。我跟一般警察不一样。”他重申,并且竖起一根手指,强调:“非常不一样。”
我弯起嘴角,用脚点了点小辉的脑袋。小辉汪汪叫。
“一个人住要注意安全,晚上在外面非常危险,下次别这样了。”他低沉的嗓音并不适合说教,可是非常好听。我听得昏昏欲睡,抓住一丝理智,挣扎着说道:“能不你把小辉给我,只需要一段时间。”
他不语,我轻松道:“我需要陪伴。”
难以承认,说出口耳根渐渐发红。好像这是一个荒唐不可理喻的要求,但却是事实。
事实已经足够荒唐,不需要再编造野蛮的理由。韩毅同意了,嘱咐我不要给小辉喂食。
“它有专门的饲料。”他辩解,“一般食物会让它吃坏肚子。”
姑且相信,不然还有别的办法吗?
第二天我接到附近一家医院的电话,告诉我我妈生病了。
真像一个笑话,不声不响失踪一个星期,然后就呆在医院里等着我去看望。我没有去,像所有不肖子孙一样。我发现小辉具有许多奇异的能力。它的嗅觉敏锐惊人,总是自觉自愿把我领往危险地方。有时候是打架斗殴现场,有时候是车祸现场。总之快速及时,很黑很暴力。
几次之后我不愿意去,一人一狗互相较劲。比赛下来我输的惨兮兮,被狗拖着狂奔。这一天我被拖到了学校,正碰上现场打捞。
校门口封锁起来,小辉咬着我的裤腿从后门进入。七绕八绕,成功来到了镜湖旁边。一群穿着警服的人围在边上,机器抽着水,大吊机在湖里摸索。
没看出什么名头,我准备离开。小辉直着脖子狂吠,死活拉不动它。正吵得不可开交,旁边响起一道声音:“又是你。”
语气很冷,回头看见一张瘦长脸。戴着手套工作忙碌的样子,却来管我的闲事。小辉调转身体朝他狂吠,我很坏心眼的没有阻拦。
警察先生并不害怕,以妨碍公务为由驱逐我等离开。一人一狗拒不伏法,呆在湖边不动,且那只狗还狂妄无比的样子。不远处几人大喊上来了,警察很快回头,又朝我威胁,一回看见什么东西不要吓哭。
有小辉在,腰杆也是直的,紧紧跟在瘦长脸后面。意想不到的是我确实没有吓哭,却差点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