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渥突然感觉到，有一只细细嫩嫩的青葱手指正在轻轻戳自己的脸颊。
像盲人在确定物品的外貌一般，以小女孩轻轻抚摸熟睡中猫咪的力气幅度，从他的右耳耳垂慢慢划到鼻尖，随后在右腮上漫无目的地转着圈。指肚子像豆腐一样冰凉凉软乎乎的，指甲很长，不知是故意留的还是很久没剪了。
“……”随后，希尔渥理所当然地被这些小动作弄得醒了过来。但毕竟刚被人从深度睡眠状态中叫醒，他的脑海依然处在一阵迷迷蒙蒙的状态之中。半睡半醒间，他甚至还配合地尽量不去挪动身体，有些贪心地想让这触感在脸颊上多留存一会。
“布布……别玩了，我这就起床。”
一边嘟囔着含混不清的话，希尔渥一边艰难地试着睁开眼皮，一边缓缓从床铺上爬了起来。随后，在这个视线依然昏昏渺渺，大脑依然一片迷蒙的将醒状态之中，一种不知已阔别了多少个年头，简直快要变得形同路人一般的纯粹幸福感，如同沙漠绿洲中的傍晚阳光一样结结实实地击中了他。
一对小小的手臂从他身后的某个位置伸出，像在环抱易碎的花瓶一般，绕着他的腰渐渐在小腹前交汇。随着拥抱动作的完成，一个像玩具熊一样软和温暖的小小身体，毫无顾忌地紧紧贴在了希尔渥的后背上。
希尔渥的眼角泛起一层泪花。
接着是女孩小巧的下巴。那一块像鸡蛋壳一样脆弱的下颏骨轻轻和希尔渥的脖颈相碰，随后他便感受到那方才从女孩鼻腔里涌出的，依然略带温度的气流。那两道细弱的气流没入了他脖颈上方浓密的黑色短发之中，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那两片头发开始被吹得微微伏下了身子。
为了让女孩此时的姿势变得不那么辛苦，为了尽可能再延长一点她拥抱自己的时间，希尔渥动用自己全身的肌肉，弯下腰，将自己的背脊变成一个斜坡。想要以此将正贴在自己身上的这个小小生物背负起来。女孩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于是顺着希尔渥的动作，加大了环抱他的双臂的力量。
“雷，早上好。”随后，她将自己的嘴巴探到希尔渥身边，以不震动声带的轻柔语气，对他说道。
希尔渥猛地清醒了过来。
双目的昏渺视线骤然间消散下去。随后他发现，自己现在的位置，并不在烈马荒原上他的帐篷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低矮破败的木质棚屋。阳光从棚顶的缝隙间洒落下来，直接照进他的眼底。他和这个名叫布布的女孩所睡的双人床旁边，放着一台沾满了黑色油渍的工作桌；除此以外，棚屋里到处都堆放着或破败或崭新的人造身体零件，同样沾满了黑色的油渍。
希尔渥的眼神立刻昏暗了下去。
是梦啊。
自己已经多久没做过梦了？
自从大脑被电子化以来，希尔渥的睡眠就无可避免地带上了一种和“关机”类似的性质：没有实感，没有梦境。闭上眼后的下一秒钟再睁开眼，第二天的阳光就已经在那里等他多时了。然而也就因为如此，每当如同流星雨一般珍贵的梦境来临的时候，也会显得像现在这样异常真实，他自己也会异常地清醒。不知道这是电子脑里哪个部件产生的问题，但希尔渥一直不想，也一直不敢去追根究底。
他害怕失去这个偶尔到来的，像天堂一样幸福的时间。
“雷？”身后的女孩看到了他的眼神变化，随后带着关心的语气问道。
“我没事，布布。”希尔渥答道。
“今天休息哦，雷，咱们再多睡一会吧？”得到他的答复后，少女的语气顿时显出很高兴的样子。
“布布……”
“嗯？”布布回答他的声音，像极了一个燕尔新婚的贤惠妻子。这是她一生中用过的第二具身体，虽然他知道布布今年已经二十二岁，比他要大上整整两年；但从外表上看去，她就好像依然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小少女。
“让我抱抱你。”希尔渥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他尽全力控制住自己已经几欲的情绪，不想让她发觉自己此时的状态。
“雷？你怎么了？没关系吗？”但布布的语气还是毫无悬念地变得焦急了起来。随后女孩放开了环抱着他的双手，四肢并用地慢慢爬到了他的面前。
“要抱我，你就直接转过身来抱啊……为什么非要这么说呢？”
然而，随着这个和他同床共枕的女孩渐渐出现在他眼前，希尔渥的瞳孔之中，却渐渐被不可思议的神色所填满。
还是那件刚刚好盖过了她的臀部只露出双腿，干净得和周遭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的，亮闪闪的白色衬衫；还是那一头瀑布般的黑色长发；但这些特征的主人，却并不是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布布。
而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只有十三四岁大的少女。
“小渥，小渥？”
“大哥”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希尔渥的脑海之中。随后将他强行从梦境的世界里拖了出来。
“嗯？”在刚刚醒来的那零点零零一秒后，专属于他这具A1级身体的一切植入组件，就连带着他的大脑一起猛地充分活跃了起来。然而关于之前那个梦境的一幕幕，却依然像电影一样完整地留存在他的记忆里。
“什么事？”希尔渥迅速从睡袋里钻了出来，与此同时向“大哥”问道。他清楚，除非是碰到了相当紧急的事态，否则那个历来自负的超级ai，是绝不可能大半夜就把他喊起来的。
“你得看一下这个，我现在给你发过去。”
“大哥”此时的语气，听上去也不太对劲。
随后，队伍频道里发过来了一段录像。确认开始播放后，希尔渥视角的右下部分，就弹出了一个虚拟的视频窗口。那是直接由他的脑内植入体生成的假视觉图像。
随后，希尔渥一脸震惊地将拳头捶向地面，随后像个傻子一样呆坐在自己的地铺上，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五分钟后，他掀开帐篷的帘子，撒腿朝不远处的全地形车跑去。
那段视频的内容是这样的：一个穿着一袭白裙子的女孩，戴着两副看上去重量就相当可怕的镣铐，被锁在一个空间不大的笼子里。那女孩的脸颊，和他方才在梦中见到的那人几乎一模一样。
五分钟后，彼岸花小队的全地形车，开始在夜色笼罩下的烈马荒原上奔驰。
“确定没问题吗？”一边紧紧盯着自己视线里那些“大哥”传过来的资料，科莫深深地皱着眉头。
“好小的妹子……”托托此时则是一脸震惊的表情。
“喂，希尔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的科莫，抬起头正准备对希尔渥说些什么。却突然被他那难以描述的表情吓了一跳。
听到她的话后，希尔渥微微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表情被看到了。但他依然摆着那副心不在焉又火冒三丈的样子。
“大哥，你是怎么弄到这东西的？”托托问道。
“监控。”“大哥”回答道。“我是从全地形车的监控录像里发现的。不知道是谁用这段视频，在什么时候，把同样是这么长的一段监控给偷换掉了。”
“而且他还黑进了你的系统，在完全没被察觉的情况下？”科莫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真实性呢？”托托也终于皱起了眉头。
“绝对没问题。”
“我已经查过了……包括实时距离，现在离我们八公里远，就在一会我们准备去的那个佣兵营地里”希尔渥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看着自己这位前辈一脸严肃的表情，托托的心里不知为何禁不住打起鼓来。希尔渥居然也是会认真成这个样子的，她还真是第一次看到。
“你认识这个女孩子吗？”她轻声问道。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惊慌。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认识。”希尔渥的脸上充满了她不知来由的彷徨和悲伤。托托总觉得，希前辈现在不知为何激动得有些过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