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言种子既然能种在他人身上,自然也能种在自己身上。
从唬人变成自欺,虽然只要对魇力运用钻研够深,这是在呓语期也能勉强使用的力量,但从种下虚言种子,到生根发芽,往往需要一段时间,特别是“自欺”用起来更是困难,你得提前为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不断欺骗自己“拳重锤炼如钢”,让自己内心产生一丝松动,种子才能破土而出。
但凭借伪兽面具,他却能立刻激发,只不过用一次就会消耗大量魇力,所以他很少使用。
“呼,不枉我经常锻炼麒麟臂。”
方晙松动一下因为用力过度而发酸的右臂。
不过在这里使用魇力似乎比在现实中效果更强,刚才那魇语一拳消耗的魇力比预计的要少得多。
他叹了口气:“也就只有在梦里才能重拳出击了。”
忽然,方晙听到一丝异响。
似乎哪里传来裂开的声音。
他循声望去,只见方才所“站立”的天花板上布满裂痕,下一刻,天花板轰然倒塌,随着碎石落下的,还有两个身影。
一只浑身染血,看起来宛如从噩梦中走出的狰狞巨兔;一个披着卡其色斗篷,戴着顶猎鹿帽的少年。
做着侦探打扮的少年还有点懵,整个人趴伏在碎石堆上,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从破碎的血兔偶尸体旁边站起,戴着狰狞兽面,浑身浴血的男人。
那头趴倒的血兔偶缓缓站起身来,方晙刚做好再来一拳的准备,染了大半身子的血液就忽然自行凝聚成血珠,从他身体哗啦啦地滚落而下,形成一条血色玻璃珠的溪流,往另一头血兔偶的尸体上汇聚而去。
这血兔偶似乎有复活的迹象。
就在此时,少年身后那头血兔偶也迈出了一步,朝地上的人伸出粗大右掌,他意识到身后的危险,赶紧忍痛一个翻身,从腰间抽出一个烟头,嘴凑上去,朝血兔偶用力一吹!
带火星的烟气从烟斗口喷溢而出,犹如活物般笼罩在血兔偶头上,遮住了它的视野。
但这并没有让它止步,反而令它发起狂来,举起双手就朝身前一顿乱砸乱挥,碎石飞溅,划得少年满身的细小伤口。
在数次的擦肩而过后,这一次血兔偶的巨拳来到了少年头顶,凶猛挥下!
少年一咬牙,左手紧握着那支“梦中人”钢笔,就要朝自己刺下。
一道身影却先巨拳来到少年身前,一把把他打横抱起,矫健地跃出了巨拳笼罩的阴影。
拳落地面,仿佛经历一场小型地震般,整个房间都在微微颤抖,蛛网般的裂缝沿着饱受摧残的焦黑地面蔓延开来,几欲崩塌。
这看得方晙眉头一挑。
敢情就算在梦里,自己也不过是兔子一拳的事吗。
“你还能动吗?”
他立即朝怀中少年询问。
或许是第一次被人如此亲密地横抱入怀,看着那张狰狞兽面,他有点不太适应地嗫嚅道:
“我的腿......”
方晙看过去,发现他的右腿破了道深可见骨的创口,看上去鲜血淋淋,不过却有着夹杂黄色星点的红雾在其中翻卷,令伤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一名魇师。
方晙神色一凝,这是他第一次碰到另一个魇师。
而此时那头发狂的血兔偶渐渐冷静下来,似乎在竖起耳朵听声辨位,笼罩住它视野的烟雾也将要散去;另一头躺尸的血兔偶,则已经重新凝聚好大半个头颅,撑着地面就要起来。
但是此时一个向上、一个向外面走廊的出口,都在两只变异兔子的攻击范围内——
当然,硬要说的话,头顶还有一个破开的大洞,但方晙可并没有抱着人立地起跳三米高的能力。
方晙立即做出计划:朝挺尸的那只血兔偶身侧的向外出口跑去,勾引那只视线受阻的血兔偶攻击挺尸兔偶,趁着两兔纠缠在一起安能辨我是雄雌时逃脱升天。
就在他就要迈步时,少年忽然说道:
“蹲下,下面有暗道。”
方晙愣了愣,看着少年认真的表情,依言蹲下,只见少年用手一碰地面,忽然整个地面都翻转开来,两人直接坠入下方。
方晙反应迅速,膝盖微弯,平稳落地。
打量下四周,发现这里像是一个公园的微缩场景,林立的树木、洁白的桥梁、环流的河水,以及和煦微风,只不过本应模拟阳光的顶部,此时一片焦黑,如同阴云压顶。
“后面也是个暗道。”
方晙依言转身,身后是一条林荫小道,不过细看就可以发现这只是个足以乱真的背景图而已。他一走过去,少年伸出右手往前一推,小道背景中就赫然出现了一道暗门,步入其中。
眼前景物骤然一转,就成了一家游戏厅的场景。
各色街机、游戏桌整齐排列而过,屏幕上闪烁着各种游戏画面,嘈杂的声响随之传来。
看来在某人的回忆中,已经日渐稀少的游戏厅也是幸福时光的一部分。
“那边也有暗——”
方晙这次打断了少年的话:“不用了,再继续下去,它们没追上来,我们就得先被幸福侵蚀了。”
现在方晙已经再次感受到那诡异的幸福氛围,不过或许是因为刚才用绝望回忆反制了一次的缘故,把体内沉淀的幸福感洗刷了一遍,现在的侵蚀感并不强烈,但再继续走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少年一顿,没有继续,算是默认。
方晙把他放到地面,倚着一台游戏机,主动散去脸上面具,露出友善微笑,伸出右手道:
“你好,我是方晙,本地高三生。”
少年一怔,似乎没想到那张狰狞兽面后面会是这样一张温和良善的脸。
他握住对方的手,说道:“我叫弓鸿志,雨都春苗高中高一生。”
“我是无意间被卷起来的,你知道现在发生的事吗?”
弓鸿志迟疑片刻后说道:“听说过一些传闻。”
雨都可是安南省的大城市,虽非首府,也是市级的,从这里坐动车过去至少也要三个小时。
“刚才餐桌上,我见你挺镇定的,还以为你知道点什么,才在后面尾随你。抱歉。”
弓鸿志一怔:“这样吗,没事,你刚才也帮了我......”
“不过你这‘侦探’当得还挺厉害的。”
方晙看着他这一身侦探服侍,夸赞道:“我刚才就跟丢你了。还有刚才的暗门,你能力使用得挺娴熟啊。”
方晙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然而实际上土鳖得根本没见过别的魇师。
更别说眼前这个看起来像是噩梦阶的魇师。
弓鸿志不好意思道:“也就在这里,‘侦探’才能颠果倒因,毕竟梦里不需要逻辑。”
所以刚才才能先确定暗门,暗门才出现么。
他刚才一路向上的方向,似乎是打算去找此间的主人,难道他的寻路能力,也是颠果倒因,确认了目标,就知道了路径?
“现实中演绎的角色要想这么厉害,可得到化魇阶才行了。”
化魇阶!?
比噩梦阶更上一层吗?
方晙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就算这些能力得更高阶才能使用,但你首先也得知道这个能力能这么运用,才能在梦中展现出来。看来你对这个角色钻研得挺深的。”
弓鸿志被说得一怔,不好意思地低移视线,因为被人认可而有点高兴道:“嗯,毕竟我不像其他养演绎者那样脑洞大、演技强,也就只能脚踏实地把一两个角色钻研透了。”
“演绎者”是他所处的这个噩梦阶魇师的职称吗,听起来不像是纯粹的职介,那会是哪两个职介混合?在梦中能力能大幅加强的话,其中之一是梦行者?
方晙看着这个纯真少年的脑壳,眼睛发亮。
这是头大羊啊!
这么多羊毛在眼前不薅还是人?
就让大哥哥来教会你社会的险恶吧!
“你的腿能走了吗?”
方晙看向他斗篷下露出的短裤下方,露出的小腿此时已经完好如初,没有刚才的露骨模样。毕竟这里是在梦境,虽然是真实的梦境,但复原起这“脑海”中的身躯,还是要更轻松的。
“嗯,已经好了。”
两人站了起来,方晙打量四周道:“这看起来是个游戏厅啊,真令人怀念。”
“这就是街机吗,我在电脑上看过。”
弓鸿志看着身后街机上显露的游戏画面,有点好奇。
“我也只是小时候被老爸带来过几次。”
看着这些五光十色的游戏机,方晙眼前一瞬恍惚,仿佛能看到一个高大身影和一个矮个子并排坐在长椅上,按动着那些按钮,不过这些模糊的记忆转瞬就消逝了。
眼前一无所有。
弓鸿志正打量着那些游戏,没有注意到方晙的失神。
方晙继续说道:“你说你听过一些传闻,那你对现在的局面有什么看法吗?”
弓鸿志斟酌道:“我也只是听说,最近的晚上,有人被拖进一个奇怪的梦里,这个梦境真实而荒诞,是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具现之所,你的任何遗憾都能在这里复现——其它更多的,我也不太清楚了。”
似乎想起自己刚才目标明确的举动,他又追加解释道:“我刚才也只是觉得那个‘主人’很可疑,可能是魇虫本体,是这场真实梦境的突破口,所以才想着去找找看。”
说着他又一阵后怕道:“不过没想到‘幸福’居然会是陷阱,我的记忆差点就被洗刷掉了......幸好之后不知为何氛围忽然变了,那只兔子发生了变异,然后就是地板塌了,看到一头恶鬼——啊抱歉,我不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