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自称代理者的蓝猫仿佛没有察觉到两人刚才的一番大闹,自然地继续着话题。
方晙和弓鸿志进行了一番眼神交流,决定先静观其变,来个敌不动我不动。
于是坐在方晙左手侧的大叔开始了第三轮“幸福”故事会。
中年大叔腰板挺直,唇角留有一圈胡须,他并没有立即开始述说,而是开始切割起一块肉排,动作精准有力。
汁水四溢,他把一块切好的肉排放进嘴里,习惯性地用力咀嚼,迅速咽下,满足地呼了口气,脸上带着笑容,拿起一杯酒清了清口,这才开始了述说。
“我的故事,和第一个兄弟很像。”
他看向第一个中年人,此时在这个中年人旁边新增了一个座位,上面坐着他“复活”的妻子,两人亲密相依,即使在餐桌上也手掌相握。
第一个中年人闻言好奇地问道:“你也是关于老婆的回忆?”
“没错,并且也是跟吃的有关。”
背肌熊阔的大叔感叹道,“那是我此生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餐了。”
“富有嚼劲,滑腻肥美,入口的瞬间,香气就如同活化般在舌尖上跳动,那可以说是我几十年来厨艺的巅峰之作。
“即使之后我还尝试过佐料多次,却再也无法重现那次的完美。我本来以为再也尝不到了的......”
他入迷地看着叉子下的肉排,鼻尖忍不住耸动捕食四溢的香气。
忽然,他表情一变,幸福美满的神色蒙上一层阴翳,犹如一片乌云遮住晴日,声音也随之低沉下来。
“我那时候很奇怪为什么就是没法再现当时的口感,明明手艺和配料没有区别,甚至应该是更熟练、层次更丰富才对。就连肉质,也本应更鲜嫩。
“但就是没有那种味道!”
他狠狠用力地切割着肉排,不顾被切割到的瓷盘在尖叫,无视心生慌乱的刀叉在颤抖,自顾自地进食着美味的肉片。
“明明肉质酸涩,皮肤紧皱,心肠恶臭,口唇恶毒!全靠我的手艺才中和掉这地沟一样的垃圾货色,把它变得更美味!
“它应该感谢我!”
几片下肚后,他的表情才略为缓和,从嗓子内挤出束缚的呻吟,继续平缓叙说。
“现在我明白了,当时的美味,和厨艺和肉质都无关。
“更重要的,是心情啊!”
他语速加快,激昂诉说:“就像小时候第一次从桥上跳入河中,就像中学时第一次牵起喜欢女生的手,第一次打破父母戒律去抽烟,第一次杀鸡,第一次偷看老师裙底,第一次**......”
“是因为第一次,才会额外美味啊!”
他的眼神冒着狂热,语调上扬后回落,似有余味无穷。
众人都被男人的激昂而震慑,即使无法完全理解他话语的意思,却也本能从中感受到那令人恶寒的疯狂。
而随着男人的话语,餐厅的灯光也愈加昏暗,仿佛有风平地而起,吹得顶上吊灯叮当作响,壁炉内的火光摇摆晃动,使得地面、墙壁的投影形同狰狞的怪物,在跳着亵渎的怪异舞蹈。
那副鹿头也隐于阴影,本来如花的大角沿着晃动的影子蔓生出纠结、扭曲的枝节。
不安在众人心中滋生,绝望的阴影自从光生。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了?
“男人总会记得自己的第一个女人。”
话语甫落,火光陡盛!
随后迅速衰落,男人投影在身后墙壁的影子,也随着火光的衰退而朝他靠近,看起来像是一名有着披肩长发的长裙女性。
低吟的女声从中发出:
“你还记得我吗?”
男人先是一愣,随后是狂喜,和众人的畏惧远离不同,转身看向那片变得立体的阴影,喜悦道:
“珊珊!?你是来让我把你变得再次美好的吗!”
回应他的,是浮空的女性阴影从黑暗中抽出的一把杀猪刀。
凌厉刀光闪过,一条手臂凌空飞起,划过一道血线无声落地。
他的表情僵住了,转动脖子看向自己的右臂,那里空空如也,血如泉涌。
直到此时,他才如梦方醒,剧烈的痛苦打破了他的美梦,绝望附骨而生,尖叫随之而起。
弓鸿志完全被吓到了,下意识地就抽出烟斗想朝阴影女性吹出一团烟气,意图阻碍它的视线。
方晙眼尖喊道:“别——”
但是迟了。
烟气吹拂而出,但是在接触到阴影的瞬间,就被完全吸收了进去,消失无踪。
而那名阴影女性如同完全没察觉般,根本没管他,一心一意注视着身前的男人。
而弓鸿志完全楞在当场,不知所措。
不止这名阴影女性,那些兔仆从也纷纷发生异变,如同骨骼膨胀增生鼓起洁白皮囊一般,身体被撕扯得血肉淋漓,迅速变得高大得接近吊灯。
男人脸上涕泪横流,客人们也恐惧地四散逃离。
方晙眼见不妙,赶紧朝弓鸿志一招手,喊道:“撤!”
然而他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呆愣愣地看着那些四散而逃、惨遭虐杀的客人。
火光明灭的浮动光影间,怪物对人类的猎杀如同一幅幅剪影,手艺师们泼墨而上的点滴就构成了沿着幕布滑落的血河,仿佛下一刻就会浸湿透过幕布,伴随凄惨的悲鸣撕裂布帛来到影前。
这些,是我造成的吗?
他恍惚间想着,那些光影和哀鸣动摇着他的内心。
但,本不该如此的......
不该是这样的。
方晙皱眉吼道:
“你想死在这吗!?”
这一声吼叫唤醒了弓鸿志。
对,我还不能死在这。
少年立即跳上餐桌,脚步趔趄地踩着食物往这边跑来。
一会和后,两人就赶紧朝出口跑去,越过那些被血兔偶捕杀的客人,方晙眼都不移一下。
自身难保的现在,可管不了其他人了。
然而如同早有预谋一般,各个出口都有几只血兔偶在把守。
两人跑了几步后被迫停下脚步,看着那些正在膨胀鼓起的血腥兔子。
用魇语——用虚言.自欺的“欺山拳”打过去吗?
但是一次只能打爆一只,并且要从那极限状态恢复的僵直太大,很容易被趁机袭击。
不过有弓鸿志协助的话,逃出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但问题在于,身处梦境中,逃到哪里才算出去?
弓鸿志见方晙迟疑,立即说道:“我能开暗道出去。”
方晙摇头道:“只要没法回到现实,在梦里逃到哪都没用。而现在,一个可能和梦境主人有关联的事物在眼前,我觉得我们更应该尝试一下。”
他转过身去,看向那头端坐主位,依旧优雅平静的蓝猫。
火光浮动,忽然明亮了一瞬,方晙这才发现,这只蓝猫身处阴影中的半身,已在不知何时变得如同被遗弃的布偶般破烂,“皮套”老旧脱线,棉絮漏出,暗红的血液蚯蚓般蔓延滴落。
“但是......”弓鸿志面露犹疑,“那边怪物最多,那只猫也明显不简单,要是被包围了......”
“放心,以你的速度能立即开启‘暗道’逃跑的。”
方晙用力一按少年的臂膀,对上他那迷茫的神色,压上至关重要的话语。
“还是说,你想一直逃避吗?这样的你,可守护不了你的心上人。”
弓鸿志沉默片刻,眼神逐渐坚定起来,深呼吸口气,点头道:
“好!先逮住那只猫,再开暗道走。”
主意已定,两人立即转身朝蓝猫跑去。
越过鬼哭狼嚎的客人和迈动着高大身躯的血兔偶,方晙克制住自己,尽量不去看向那些被血兔偶残杀的客人。
餐桌上的美食已经七零八落,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拼盘,他的三肢被三把杀猪刀牢牢固定在餐桌上,身体正被片片切离,刺耳的悲鸣是这场噩梦宴席中最鸣锐的高音。
两人不想去惹那个正专心致志切进食的影子女性,绕开餐桌,从右侧往蓝猫冲去。
期间有两只血兔偶注意到两人,挥舞着洒血重拳,欲把两人锤杀成饼。
弓鸿志故技重施,从腰间抄出烟斗,鼓起腮帮子一吹,带着火星的刺鼻烟气就沸腾而起,笼罩住其中一只血兔偶的头部,令它丧失视野,再以敏捷的身姿从它盲目挥舞的巨臂间闪转腾挪。
方晙则仗着自己步伐灵敏,躲闪着舞动的臂膀,把血兔偶往餐桌引诱而去。
临近餐桌,他一个滑铲进入桌底,巨臂紧随其后舞过,带来的劲风掀起桌布,眼看就要追上方晙身姿,却在半空中就支离破碎,大片的棉絮纷飞空中,带着下了一场血雨,它也因为骤然失去平衡而轰然倒下。
方晙则差点刹不住车滑出桌外,不过令他意外的是,桌外显露的并非漆黑的阴影,而是一双如玉长腿,高跟凉鞋下露出艳红脚趾,红白映衬分外醒目。
没等方晙细细打量这诱人玉足,两只脚掌上就裂开一对眼睛,盯视着这桌底的窥视者。
“......”
那翠色的及膝长裙内忽然鼓起,方晙顿感不妙,直接手脚伏地,拟作豹型,伪兽力量上涌四肢,四足并用往蓝猫方向奔行而去。
与此同时,无数条阴影触手也从裙底喷涌而出,撕裂了刚要下落的桌布,往方晙争先恐后追逐而去。
女性的裙底真可怕啊!
即使没看到身后的场景,野兽的直觉也以最高强度敲响着危险的警钟,令他发足狂奔。
在即将被触手捉住之前,他终于跑出桌底,并一头撞烂了椅子,他的怀里似乎抱住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还没等细看,一根触手就如鞭甩出打在背部,巨力冲击下,他瞬间失去平衡,身体在地面翻滚而出。
右掌拍向地面止住翻滚的身形,半跪于地,胸膛剧烈起伏,后背皮绽肉裂,阵阵刺痛传来,令他忍不住扯动嘴角。
“嘶——”
视线下移,他对上了一双青蓝色的深沉眸子。
那只名为蓝珀的猫。
此时它正被方晙横抱入怀,一半完好一半破旧的猫脸上一片平静。
方晙尝试着打个招呼:
“你好。”
“如果不是在你的怀里,鄙猫会更好。”
“小心!”
弓鸿志的喊声传来,方晙猛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仿佛遮天蔽日的阴影触手。
眼看就要被触手覆盖而下,层层困缚,从此以后过上没羞没躁的榨汁机生活时,地面忽然开裂,寒光闪过,触手寸寸断裂,一道高大身影从中跃出。
伴随身影而起的,是一道扭曲变调的声音。
“别动我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