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昨天是由烟与雾堆积成的:呛人的香烟以及刺鼻的工业废气,还有末冬的冷冽下那人们哈出口的雾和外婆端上桌热汤的气。
街道上、巷子里、对窗的邻居亦或是过路的行人......无论走到这城市的哪儿,少年的眼前都会蒙上一层烟雾,让他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也认不清对路走过来的人——不过在这里其实也没他什么认识的人,倒是因为雾气让那些浑身漆黑的路灯杆子给走神的家伙脑门留下了疼痛的记忆。
“所以你对这座城市有这么多怨念,但为什么还要回来这里呢?”
外婆系着围裙在厨房向外面餐桌上发呆的家伙问道。
为什么?呃......
少年慢慢抬起头来,那副憔悴至极的模样甚至很难让人看出他只是个刚刚从学院毕业的成年人——他张开嘴想要回答些什么,可一字一句升到喉咙处便全部卡住,怎么挣扎也说不出口了。
灰蒙蒙的天让人说话和做事的欲望都会消减不少,就连吃饭的欲望也跟着低沉了许多。
“我......我只是......没,没什么。”
他重新垂下头,继续盯着这被饭菜的油滋养得光润的饭桌,就好像上面反射那些没有生命的光线会让自己感到些许的安宁。
从小到大,那些夹带着复杂情绪的目光总是会让他感受到莫名的不安和害怕,仿佛受惊的猎物一般——当那孩子长大之后便选择了独自离家生活,可现如今那动荡的局势再次让他不得不再次做出抉择,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座一直活在他记忆深处的城市。
“如果不想跟外婆说的话,就不说吧。”老人笑了笑,那略显矮小的身子里有着对自己养大的外孙的无限包容,当男孩的父母想起她时都会有些生气地说外婆太过于宠爱他了。
而今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男子汉,可她依旧喜欢叫他的小名也喜欢牵着他的手一起上街:不过那个长大的男孩可能不会太愿意配合外婆的这些习惯,他总说自己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美其名曰思考问题,其实往往只是对她的疼爱和关心感到害羞和不自在......
也许在外婆那片慢慢干涸的脑海里,关于她外孙的记忆永远都停留在男孩还很喜欢出去乱跑、喜欢吃肉不喜欢吃菜的童年——那是一块永久冻结的冰,孤独地流浪在不见边际的脑海之上。
直到一滴水也不剩下了也不会融化,她是不会永远让那块冰融化成水随后任由消逝的岁月将其蒸干挥发的。
“外婆我就不吃了,等下你吃完了我再出来洗碗吧!”
闷在桌前实在是难受,与其挣扎在这餐桌前不如直接坐在自己老房间已经放不进双腿的矮书桌前感慨时间流逝之快,甚至连他还没想好毕业后的生活该如何继续就已经步入了社会。
但如果步入的不是这个突然陷入紧张和混乱的社会的话,他还是会认认真真地感慨一下的。
“嗯?乖乖我还在热那块肉排哦,真的就不吃了吗?”
“真的已经吃饱了,就不用再热啦,等下外婆你又说你不吃,这东西现在这么贵,浪费掉很可惜的!”
她还是觉得我依旧酷爱那些油腻的大肉排,即便是家里冰箱很久没有冷冻过这种分量的鲜肉了,但外婆还是步行好几条街去了那家肉店挑了一条带回来。
可我似乎没有那么爱吃了。她有些愣住,睁开那拉扯着皱纹的双眼,看着那已经比自己高了大半个身子的孩子离开了餐厅的饭桌。
叮——
烤箱那清脆的提示声响起,少年的那番话似乎说得有些晚。
......
今日午后的阳光意外地穿透那些阴沉沉的废气而洒入屋内,诱惑着少年向窗外望去。
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因为各户人家窗外那非法安装的防盗窗而被拉近到了极致,它们的贪婪正肆意地侵占着从不属于彼此的公共空间:直到只能瞧见那被不锈钢条组成的牢笼所割裂的蓝色才肯罢休。
也不一定很蓝,年轻的家伙靠在窗边如是想到。如果城东那边的大锅炉还烧着自外面运进来的煤炭,那这里肯定还会带上着不少呛人的灰——不过就现在情况来看,这些老东西抖掉身上沉积已久的灰尘转而开始运作也只是时间问题。
在那时候没人喜欢那试图侵染整片天空的灰色——它们昏暗且恶心,刺鼻又丑陋,同灰色天穹之下的那些人们一起长大的他自然也不会渴望这般肮脏的天空。
但如今每每当他抬头穿过防盗窗看向斜上方因为楼与楼之间的高度差而勉强留给少年的那长四米宽八十厘米的方寸天空时,竟会很意外地让他回忆起那段不怎么明亮的孩提时光,并让情绪里开始夹带上一些不同寻常的眷恋之情。
也许我并没有对这座城市产生过任何怨念,或许我只是太过于渴望一个人独立地前往那片未知的天空下......而如今却又因为懦弱回到了这不怎么熟悉的天穹下——当战争的火焰自边境彻底燃烧起来时,只有这些被过去所遗忘的工业城市里的年轻人才不会被强制征兵进入军队。
曼伽斯市,政府的核心城市,也是联邦中工业化第二大的重工城邦。
雷勒·布朗尼,一位出生在这里生长在这里但一直试图逃离这里的家伙,最后却因为失业带来的残酷现实投影而不得不回到这里进入那些报社试图赚取一星半点的可怜薪水。
他本该给外婆说自己最近要离开的,但每次看到外婆那副辛苦模样,他就会想起自己小时候是如何叛逆的,也是如何让外婆操碎了心在额头上多加了几道皱纹——雷勒不想让外婆担心自己,若是小时候不懂事随意乱来,那也应该让长大后的自己为此付出代价。
童年时期的随心随遇和快乐,似乎是透支了长大之后自己的财产,总会以一种辛酸的方式画上一笔债款。
“只要找到血修女……就能成功吗?”
雷勒喃喃自语道,在自己房间之中偷偷收拾好了行李准备今晚就跟外婆匆匆告别,其实怎么想心里都是没底的。
至今没有任何关于血修女的新闻报道和专刊,也是有着它独特的缘故在里面:有人不想让血修女在联邦的历史长河之中出现。
所以就算自己找到了那位强大的存在,有真的能让报社的老板兑现承诺吗?
“可是不做,那自己又是继续赖在外婆家里,浑浑噩噩下去吗?”
挠了挠自己的爆炸头,雷勒看到了自己曾经贴在房间各个角落里的“伊心歌姬”海报如今被自己撕下来然后又被外婆整齐叠放在角落,在那片刻的迟疑和睁眼中仿佛见证了自己十几年来而又瞬间般发生的成长。
甘于平凡是个很难启齿的话,所以雷勒笑嘻嘻地闭上嘴,为了那些许面子选择了反抗。
这就是他必须去的理由。
先说服自己,再说服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