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房门打开又关,张刃只是坐在那边床沿上没有太多意外,因为他知道这是谁来找他了。
“张刃大哥,我想……我们不能一直在这里等——我有种预感,我们在这里无非是在等候一个缓慢到来的结局。”
影子声音很轻,大概是花了不少心思把左真给哄睡着后才敢来张刃房间找他。
“是啊,已经三天了……”
自宁孤身一人前去拜访那天起,到现在已经三天了——宁的电话似乎早就给他遗忘一般无人接听,而对方那股残虐的气息也在这城市里彻底消失了一般无从寻迹。
这么大个人,这么强大的一个人……怎么会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呢?
所以张刃很认同影子的想法,他们也许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而成信老爷子之前的话里或多或少也有着一丝丝警告。
“我们得出去找找宁,这圣城看上去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井然有序的同时仍然一派和谐……但你要知道,宁兄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张刃沉吟了一会,这公寓如同信息茧房一般将他们困在了里面完全收不到任何外界的信息,那些裁决卫们似乎也不会让他们轻易离开这里……
“我有办法出去,但夜晚这圣城会有宵禁也不是我们出去的好时候,影子你觉得呢?我们是现在还是等到明早?”
张刃的话让影子微微合上眼睛,她漂亮的面孔下是那复杂的情绪和苦涩的笑:“虽然我很着急见到他,但我还是觉得明早出发更加妥善吧……毕竟成信爷爷醒着也能给我们打个照应。”
只是……
只是什么?
张刃压低声音有些好奇地看向此刻面色复杂好似想到了一些不好之事的修女。
影子双手合拢在胸前,沉默地注视着张刃,仿佛祷告一般凝视着那一切不可见的事物……
直到好几分钟之后才缓缓开口:“不知道为什么,我与宁之间那虽说薄弱但真实存在的信仰羁绊变得不可见了……”
而这才是影子真正觉得自己应该去寻找宁的原因……
信徒之间确确实实有这样的感应,只不过越是庞大的教派这种羁绊往往也会因为信徒的众多而被稀释——而像宁和影子这般极其稀少的存在,那种存在的羁绊自然而然也会被强化到能够随意感受到的程度。
可宁的魔神气息已经近乎不可见了,这便是影子真正所担心的。
“如此吗?”张刃表情变得有些难堪,说实话他也想不到如今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威胁到宁这种实力都存在。
但如果是超越人和魔以及这世间万物的存在呢?
他想不到也猜不到,更不会知道……
——
圣山半腰,相较于山顶不为泛信徒开放的修道院那般神秘且不沾染凡世尘,修建于此处的教堂则显得热闹得多……
也许是许久未出现的大主教重新现世带来的效应,不止是杀戮神教的信徒前去教堂重新参与祷告活动,还有一些其他教派的客人前来询问大主教的情况。
只是大主教的闭门不见也是让他们渐渐恼火起来……
“卡西莫多,我希望大主教能早日敲定换任仪式的日期,这事情越拖对我们教会内部的团结就越不利——你们也明白也能听见其他教派的需求。”
一身衣袍黑蓝配色,表情微带些愤懑的男人看着那佝偻的家伙,脸上那道伤口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如今看来更像是一种对过去的念旧。
他也许跟表面上看来的要年迈得多。
“所以你……是代表个人,还是说代表你背后的奔雷与狂躁之神教派而来?木尔先生。”
木尔将头微微低下,似乎是在轻笑:“也许不止这些呢?”
卡西莫多微微睁开眼睛,也许对方的话并不是在说谎——他那血眸有些枯燥地扫过这拥挤人群背后的存在,那些站在教堂厚重石墙之后的源者们正在虎视眈眈。
“这里并不适合你们来找麻烦。”
“我们也不是来逼迫你们的……那些人只是等候一个消息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吗?
卡西莫多没有吱声,他似乎是在想此刻自己应该先去通知哪位大人——是该叩响大主教的房门,还是去见那位冷漠至极的宁大人呢?
“那关于禁制修补这件事,你们不同样没有给出自己的答复吗?除开永恒教派给出了准确回复,其他教派包括你们不都含糊其辞?”
“若是大主教主动退位让贤,关于禁制修补的事情我们各大教派自会给出答复……”
木尔站在这身形矮小的卡西莫多面前,他们似乎并不害怕那位诡异且强大至极的大主教,也许是因为联合起来的缘故所以今日之拜访格外强硬。
如果按照日历安排,早在去年现任大主教就已经该卸任改选,可直到现在那位大主教仍旧在位——除了忌惮对方的强大外,其他教派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大主教在任期间他们教会发展速度也远远超过了过去的日子。
这不是一个能够快速解决的事情,木尔很清楚而卡西莫多更是心知肚明——若是协商到最后仍旧没有答案,那么他很确信大主教一定会出手的……
到那时候,整个教会都会陷入大家都不愿见到的内乱之景。
而这也是大主教曾对他所说的“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之一。
没有教徒愿意将教会这个硕大的宗教组织割裂,本就难以抗衡那贪婪的军部,若是各自为战那结果只会是被军部迅速瓦解击破。
这个联邦需要制衡,因为人类的混沌远远超乎魔族乃至其他生命的想象——一旦瓦解,那么迎来的结局只会是更加混乱的时代。
木尔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看着眼前这位一声不吭的矮子,他低下身子靠近说道:“若是大主教仍旧闭门不见,那我们其他教派就不得不考虑弹劾他的选择了……”
这也是他们最后的手段,当教会内超过四分之三的正规教派赞同弹劾手续,那么现任杀戮神教的大主教将会在弹劾仪式之后直接失去任何统率教会的权力。
他们越来越紧了,主教大人……我们到底要坚持到什么时候才能迎来戮主的荣光?
卡西莫多侧目看向那些虔诚的信徒们,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这边两位高阶教徒的谈话只是安心祈祷。
也许关心这些事情的人本就没有那么多,只是他们自己将这些事件的影响给无限放大而已……
从一次选举谈到分裂,又从分裂想到联邦的毁灭。
哦,我们这些家伙的想象力还真是超乎寻常的可怕。
“此外,听说你们将那血修女邀请到这里来了……这些天也没有见到什么动静,之前的裁决神教似乎很关心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木尔把话题转移了一下,想了个较为轻松的目标,只是卡西莫多的回话让他有些沉默:
“他就在这,一直都在……只是我们已经做不到感知他在何处了,就算是再强的源者也做不到。”
卡西莫多摇了摇头,他很明白在那天神像坍塌之后诞生的宁如今是怎样都存在,而这般云里雾里的话也没有半点虚假可言。
他自己身为二次觉醒的强大源者也无法察觉此刻血修女大人的位置,就更别说在场还有一些一觉的源者信徒了。
“……他死了?”木尔有些迷茫地说道。
只是一道很清脆的脚步声从这不怎么安静的环境中突兀地传出。
就像是故意让他们单独听清一般,这脚步声踩在石砖上就仿佛钟声敲响一般压制住了其他所有的声源……
独一无二且无比蛮横,将这里的一切声音给踩在脚下,只剩下高跟鞋踏地的动静。
呼吸加速,木尔只感觉有种被无形大手捏住心脏的感觉:
“啊……呼呼,这……这是?”
“你们找我吗?”
宁那清冷的声音传来,本没被卡西莫多等人吸引过去的信徒们此刻纷纷扭头看向此处,他们面无表情原来早就被宁给控制住了思想和动作……
传说中的血修女并不想有其他人知道自己出现在了这里。
“你,你好……不,应该说是——您好!”
木尔大口喘气,可那仿佛被压扁的肺部好像根本无法装下如此之多的氧气,如同被大气压碾爆的皮球……不止是他,就连旁边的卡西莫多也都陷入了这样的状态,只能是跪在地上静候宁的发言。
“我不怎么好,毕竟在这里呆着能够听到有人说我死了的话。”
宁坐在刚刚卡西莫多的位置上,直到他漂亮的白丝长腿搭在木尔脸前的时候,对方才能看清如今这位血修女的模样……
也许自己不应该看清。木尔冷不丁地想到,血修女一身洁白如玉的修女服上只染着雕花玻璃筛选过的圣光。
他是……神吗?
木尔怎能知晓呢?只是那种让他随时都会窒息在对方身前的压迫感,无法调用起任何源能进行对抗的事实让他又无法放下这种荒谬的念头。
也许他如今……就是凡世的神祇。
“大主教最近身体不舒服,杀戮神教的事情就全权交由我处理——当然,你刚刚的请求我也听到了,我自然也会给你们一个答复,”宁手指轻敲桌面,微微思考了片刻便开口说道:“关于卸任之事,继续往后推推如何?”
谁敢回应,而又谁敢反驳?
所有被宁掌控的信徒们红着眼看向木尔,而教堂外的众源者全都被强制压倒在地上跪着,双眼无神地等候血修女解除对他们的控制。
木尔颤抖着从地上找回自己那摔得稀巴烂的源能,在宁微微放开对他的压迫之后,这位来自奔雷与狂躁之神教的访客沉默地转身如同木偶一般一步一步朝着门外走去。
随后,红光泯灭。
所有的不寻常瞬间消失,那些教徒们猛地回过神来但也无法从脑子里挖出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记忆。
教堂外树林里的源者们慢慢从土坑里爬起来,只是发觉自己浑身被汗水浸湿,而身体也莫名被压进了土里。
卡西莫多拍了拍灰尘,起身朝着已经没有人坐在那的桌椅慢慢行礼,随后认真整理好此处的一切,以表对宁的敬意。
“还是得请宁大人出面解决事情效率高啊……”
……
“我其实更想看到你把木尔那些人给捏碎。”杀戮之神轻蔑地说道,而被她训斥的宁只是坐在自己山顶修道院的房间里,没有说话。
“你知道吗,其实撒坦尔这些日子已经来找我很多次了,不过它似乎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在它失去信徒的那绝境之时偏偏出现了一位虔诚的小信徒……”
戮主继续说道,而血修女仍旧冷漠地端坐在那没有回应。
“一切都那么顺利且美好,宁净……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就算这是真的,也与我自己想要做的选择无关——很多事情我明白没有那么简单。”
宁终于是开口,而戮主却也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风微微拂过山顶,将宁房间的窗户拨动发出声响。
漂亮的少年微微眨了眨自己的血眸,仿佛当初在那废墟之上冷淡地观看凡人之苦痛那般笑了笑。
我真的很幸运,能被你们两位神祇看中……
但我也真的不幸,我是说:我也许已经没有机会度过那属于人类完整且幸福的一生。
“没错,你如今永生不死——除非……除非我,或者说是我们想要杀死你?”
戮主那意味深长的话落到宁耳中不过又是一句对自己戏谑地嘲笑。
“我想去看海,但似乎每一次迈步都离那片海越来越远……你们见过海吗?”
“你是说装满了这颗容器的液体?哦……我看着似乎只是将你们生活的大陆环绕的东西罢了,我觉得至高意志完全可以将所谓的‘水’全部改成……血?”
到那时候,你们就不会称之为海,也不会那么喜欢这种让生命感觉到厚度和宽度的环境了。
那你们神祇还真是恶趣味,没有人会喜欢血海的……
可你,不就特别着迷那种血腥味吗?
戮主笑着,随后消失在了宁的脑海里——禁制还没有消失,就算是处在圣山这处离神界最近的地方也都无法支撑戮主长时间的侵入宁的大脑。
终于是,有点自己的自由时间了吗?
宁叹了口气,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嚣张至极的他如今居然会被这种神祇困在此处陪她玩这种角色扮演?
“若你是撒坦尔大人的话,我倒也能接受你如今安排的一切……可你不是,你是杀戮之神。”
无言的一天,他开始想念那叨叨个不停的张刃和时不时怼自己的左真了……更多的,他甚至发现自己有些渴望那位少女极其寡言的陪伴了。
也许都不爱说话的人呆在一起会有一种奇妙的美好。
阳光洒进屋内,宁背后少了一道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