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声音调大。”
旋转播放器的按钮，耳机里的音乐节奏变得更加清晰，那些充满律动的歌词让她的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了许多。
一头绿发的魔族少女只是轻叹一口气，看着自己身边疲倦到只能睁开眼对着自己说话的小姐，心里充满了忐忑和不满......
若是知道人类总是喜欢拿自己的同族当做圈套，那当初自己就应该彻底拉住大小姐——那枪山之上哪有什么歌姬，有的只是一个赤裸裸的骗局，可大小姐她燃烧着紫色的火焰，速魔一族的血脉摆脱不了魔族本性里的狂躁......整个罗家在大战之后根本没有源者能与那时魔铠和魔枪近乎完全融合的轻璇为敌的存在。
屠戮，就像宁曾经在那地方干过的事情一样，枪尖捅穿了夜色和那浓郁到无法散开的雾，山顶上的宅邸里除了站在屋顶尖上的猫之外再无任何生气。
“小姐，我没有找到伊心小姐.......”
月光下，泫绿沉默地抬起头，在她身前的大小姐喘着粗气仿佛每一口空气里都燃烧着滚烫的火焰。
“......不。”
轻璇咬着牙否定：否定什么？否定自己女仆的判断，还是在否定那通电话的真实性？
但于此刻已经不重要了，整片山顶宅邸在她毫不犹豫地屠杀干净之后已然散发出了危险的气息——罗家没有源者可以跟轻璇抗衡并不意味着曾经秘密驻扎在这里的军部没有人。
看着从焚烧中的废墟中走出来的两位没有人皮覆盖的改造人，轻璇此刻只剩下惨烈的苦笑和无奈的低语。
人类啊.......永远都不值得去相信。
随后枪尖点地，魔能在被划开的沟壑里散发出致命的紫色光辉，神秘且可怕。
“小姐！我们，我们可不能在这属于联邦的地盘上——”
泫绿知道自己所说的话都是废话，在轻璇决定屠戮整个罗家的时候她们就已经破坏了规矩——她们不是什么非法入境的普通魔族，而是背负着速魔一族身份的贵族......
就像是有人什么都预料到了一样，知道轻璇会赶回这个地方，也知道她会因为愤怒屠杀这里。
兜兜转转，到最后族长吩咐的一切都会在小姐的怒火下焚尽，泫绿又能在这样的结局前挽救些什么呢？
无能为力地一声叹息罢了。
……
“这首歌的专辑相比起伊心出道前期的那几张其实差了很多。”
轻璇摘下耳机，若有所思地说道。
她身边的戴着另一只耳机的女仆只是无奈地点了点头，虽说自己对那位歌姬并不感冒，但这一路听下来她也能从中感受到小姐的意思。
“就像是……就像是并非伊心小姐自己亲力所为的歌曲一样，而那天伊心小姐也并没有在那山上，小姐你还要去找吗？”
泫绿的问话让轻璇沉默。
如今枪都之殇让她们遭到了联邦的通缉，这一路乔装潜行好不容易靠近了那座沿海城邦，你若是说要轻璇再鼓起勇气回头找伊心那她也是做不到了。
“她不会死……这本来就是引诱我们出手的诱饵罢了——如今带着这些东西回到帝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如果我们回不去帝国那才是最严重的问题。”
这可是极其严重的外交事件，当联邦定性为“魔族帝国对人类联邦的挑衅”时，这一切都没有迂回的余地了……
轻璇知道，等到回到帝国自己的腿恐怕是要被父亲给打断，但这已经算是最轻都处罚了。
要知道，这样的局势已经不是帝国隔岸发布几道道歉声明就可以解决的，起码都是要派遣使者或是公主前来联邦进行洽谈协商的了。
而轻璇二魔落入联邦手中更是会让魔族在人族面前陷入被动：轻璇身为速魔族的大小姐，她是以帝国使者的身份参加谈判还是以联邦俘虏的身份成为筹码，这很明显会导致截然不同的谈判结果。
所以她们必须离开，一路向着她们来时的碧蓝市突围。
“可伊心她就算不会死，那现在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耳机里的音乐声戛然而止，这首轻璇喜欢的单曲也在街道的灯光暗淡之后结束了尾音。
这座城邦轻璇二魔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了解，忙于逃命的她们只得是在这稍显破旧的城市巷道之中躲藏歇息，甚至不敢进入一家正儿八经的旅馆休息。
整个联邦的各个城市里都播报着她们二魔的通缉令，在如今这个网络发达的人类联邦里，轻璇很清楚自己根本不能暴露哪怕一丁点信息：整个联邦大陆，想要响应她们的出现恐怕根本不需要调动太多时间就能派遣执法部队前来追捕她们。
在政府控制的地区有警察部门和特别反应部进行抓捕，在军部管理的区域则有军队的追捕，而在教会麾下的地方她们又会被裁决队审判，就算是联邦三权分立格外不团结但在解决魔族这件事情上他们的态度还是格外端正一致的。
“早知如此，小姐我们就不应该如此鲁莽。”
“可若是不上山，我们怎么能确定伊心她没有在那山顶上呢？”
轻璇并不后悔，因为若是伊心真因为她们的忽视而在山顶惨死的话，那她只会后悔一辈子——魔族的一生大多漫长，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比正常老去的伊心要活得更久，但她无法接受对方就这样突然死去。
“可家主大人大概会很后悔把我们放到联邦这来吧......”
泫绿的话也是让轻璇尴尬地摘下了耳机，后者起身表示自己已经休息好了若是小绿也准备好了的话就可以继续朝着东边的碧蓝市出发。
堪堪转移话题的轻璇此刻格外压抑，她知道自己的任性和鲁莽会给速魔一族带来怎样的代价，若是自己不能安全返回帝国去独自接受惩罚的话，那速魔一族恐怕是要被其他魔族和皇族施以一个难以承受的处罚——这样的代价，父亲和母亲无法承受，速魔一族更无法承受......
“当然，我其实并不太疲倦——所以小姐你真的不后悔吗？”
泫绿将身上的黑袍裹紧，有些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小姐。
不后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若是我对着你，我的女仆我的挚友我那亲密无间的亲人.......如果我对着你说我很后悔，那我们还能鼓起勇气回到那我们诞生的帝国吗？
勇气来自于胆怯，若是无畏则无法诞生勇敢。
“有些生命生来肆无忌惮，宁他可以毁掉他眼里的一切，不就是因为他没有勇气——他无所畏惧，也无所顾虑......我有时候很可怜他，但更多的是羡慕他。”
轻璇抬起头同样将长袍裹紧，她那象征着速魔一族的弯曲淡紫色长角暴露在兜帽外，一头许久没有打理梳洗过的紫发染上了些许绝望的味道。
一切选择都是有代价的，人类只是在山顶很自然地画了个坑害魔族的圈，然后她们就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如今伊心去向不明，而联邦也抓到了魔族贵族在其领地上作乱的证据。
涉世不深的轻璇哪懂这些，每每想起这件事她只是觉得自己家族和速魔一族可能会遭受的惩罚，可就算是如此那种压力也如天旋地转般的作用力让她头晕目眩——她不理解为什么联邦对于此事紧握不放的只是她那魔族贵族的身份，而不是在这件事情上死伤的生命......
死去的枪都平民，被处决的枪神教徒，以及焚烧在冲天火光之中的罗家之人......
这些仿佛都是这一场阳谋的助燃剂，随着那场毁掉枪山的大火试图将罪名抛到大海另一头的帝国之上。
“走吧，小姐。一切都会变好的，只要我们能够回家。”
一切都会变好的，也许吧。
冬日的寒风本不应该能够刺穿两位源者的体表，可源自于内心那莫名的绝望和恐惧却无限放大了这里赐予她们的所有寒冷。
耳边仿佛是听到了联邦和帝国同时对她们的审判，她们和速魔一族就站在中间，两尊没有面相的高大雕塑就这样静静地将她们夹在中间......
随后寒风卷入，吹得她们耳边猎猎作响。
再度睁开眼，那将她们卡在中间压得喘不过气的雕像也不过是两堵民居的红墙，在这狭隘的巷道之中任由冬日的冷席卷二魔的身体。
我很害怕，但却又生不出任何勇气。
枪山还在燃烧，它可能会一直燃烧......直到火焰如人类所愿点燃了大海一路焚烧殆尽人魔之间的协定和理智，然后点燃联邦大陆，同样也点燃帝国的土壤。
这像是一场处刑，轻璇的内心第一次衍生出除了活泼开心之外的情绪——绝望。
除非你强大到无人可挡，那你所有的挣扎最后都会化作那些玩弄权谋的家伙手中的棋子。
一桩桩罪名已经成立，白纸黑字写在宣告书上寄往了帝国，仿佛千斤般沉重压在所有人的头上迫使参与之生灵低下头来。
世间不会诞生神明，也不会有所谓神罚降临人间，禁制之下最可怕的还是这群高等智慧生命。
他们高举旗帜，高呼以神之名，不管其名地斩下审判的利刃......
.......
“你是要审判我吗？”
宁睁开眼睛。
“以神之名？”
随后少年轻笑了一声，以哪位神？杀戮之神还是魔神？生命与自然之神还是裁决之神？亦或者说是连名字都没有的神祇之名？
卡西莫多只是摇头：“不是我。”
老东西试着掰直身子，可过分佝偻的身躯已然无法正常站立在血修女面前，于是他只好抬起头艰难地笑了笑：“是那群媒体，还有被媒体们牵着鼻子走的圣城人民，或许也不止是圣城人民......”
他们说，以神之名审判神赐者宁。
“所有人？”宁疑惑地抬起头，卡西莫多只是微微点头随后接着他的话说道：“所有人，所有教徒......无论是真的想要审判你还是那群想要你滚下这个位置的人，他们都站在了您的对立面，所有人都伸出手指向你——永生裁决之人的死，就像是导火索将烈焰烧到了我们这圣山之上。”
“那你的人呢？”
宁指的是那群杀戮教徒。
“哦.......我想如今除了我的弟子之外，恐怕杀戮神教中也没有人会站在大人您这边了——您之前对于那几位教徒的暴行同样让他们怨声载道，显然此时此刻除了我还任劳任怨站在这里跟您说话外，他们已经默认代理大主教不是您了。”
何其荒谬，就像是有人早早布局好一般，只需要按下特定时刻的按钮这群人就会听从他的指令重新开始运作。
“所以你觉得我现在应该怎么做？现在那群反对我的人已经走上街头了吗？”
“他们没有，没有动静也没有声音，我更没有探查到他们的任何消息......报告大主教，现在圣城仍是一片祥和。”
卡西莫多微微一笑，就像是刚开始对宁说的话都是狗屁一样。
但宁却没有生气，反倒是有点想笑：“所以你是在逗我？”
其实不然，我只是想告诉您，若是我们依旧什么事情都不做的话很快整个圣城就会变成我口中所说的那种情况，我想您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情况吧？
卡西莫多的话让宁眯起眼睛想了想：是我不愿意面对吗？其实除了自己觉得被大伙否定的感觉确实很不好，但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太在乎其他人怎么看待自己这个仓促上任的大主教。
“我没有领导才能，也不怎么喜欢坐在这个地方俯瞰众生.......我想知道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卡西莫多听到了宁的话，大概是终于从他口中得到了一种“请见”的味道，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自然是行使您现在的权力，推动修复世界禁制这一仪式的举行，然后重新开放大家的请见通道将各个教派的意见收集起来，最后再亲自站在大众面前声明自己所有举动的合理合法性并定性那位永生裁决的违法性质以及反驳无良媒体们的指责.......”
“哦，那确实——不过我觉得他们对我的看法和印象其实也还对，怎么说呢，我觉得他们有时候写得确实很对，关于这件事我确实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和欲望。”
宁点了点头，全然不在乎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公众形象。
毕竟之前翼城的罪名还未消去，背负着所谓“杀人魔”之名的宁如今却是成为了没有任何合理性的大主教，其实无论自己出面解释什么都是徒劳——从一开始他的性质就是不正当的，毫无辩解的余地。
“去查查一开始把我这件事情抖出去的媒体吧——哦对了，你的建议我采纳了，但有没有用我无法保证，而在面向大众的那天我会不会恼怒地动手我也无法保证，我向来不喜欢去迎合别人......你的决定最好能让他们迎合我。”
宁敲了敲桌子，像是在警告此刻准备转身离开的卡西莫多。
“抱歉大主教，这些应该都是由您自行解决，毕竟我也不会心灵控制。”
“万一你会呢？毕竟你很多事情都跟之前大主教一起合伙瞒着我，就比如大主教其实没死之类的——哦对，指不定他就是在故意恶心我然后在某个时候跳出来跟我站在对立面引诱我出手毁灭他想要毁灭的东西之后笑哈哈地走回来。”
宁的话就像是在胡言乱语，而卡西莫多本该头也不回地直接离开，但却在听到关于大主教的发言之后动作不自觉地停滞了片刻，但却还是迈着步子向着门外走去了。
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嘛？
宁的声音轻轻落在了走远的卡西莫多背后，老人不回头也没有理会这位自己本该无比尊重的大主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