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有些不太舒服,卡西莫多咳嗽了几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呛到了一般。
而当他身边的少年准备帮他倒一杯热水之时,卡西莫多那干枯的双手突然猛烈地颤抖起来——他感受到了什么!
“卡西莫多老师……”
“并非生理上的反应……”
他的话让曼德罗有些不解,身为卡西莫多名义上的学生,曼德罗对自己这位老师有些时候莫名其妙的话语从未真正理解过。
卡西莫多从椅子上起身,他在这宅邸里感受到了那种断开连接般的空白感——脑子里那些想法如同被抹平了,干干净净的如同一个空洞。
这种迹象只能说明,杀戮之神留在这座圣山上的联系被某种强有力的干扰给阻断了。
而如同卡西莫多这般接受过杀戮之神指示的教徒也会因为这种突然的变故而一起陷入短时间的宕机。
“呵呵……也许我应该早点做好面对这种情况的准备。”卡西莫多那略显恐怖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他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迟早会发生,早在涅槃公司将那把武器提交到他们这圣山之上时就已经注定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把传说中的“神之翼”,从诞生之初到最后被密藏,使用过它的人也仅仅只有那位不知去向的西娅修女。
而西娅修女也是世界上已知最后一位人类魔神教徒,那上面留下的痕迹肯定与撒坦尔魔神息息相关。
“发生什么了?老师……我能感觉到,感觉到杀戮之神的气息在我们这里削弱了好多……”
这种感觉让曼德罗很难受,他本就是杀戮神教的忠诚信徒,而后如今也是成为了卡西莫多钦定的学徒,从小耳濡目染杀戮气息的他自然对突然出现的魔神神力的影响感到不适应。
“没什么,只是大主教托付给我事情最终奏效了而已……尽管,我并不理解为何要这样做。”
大主教留下一片烂摊子,不仅是要给予那个莫名其妙的少年无上之权力,又要给他挣脱杀戮之神控制的资本。
他总是在刻意让宁脱离所有束缚,仿佛是在解开一道道枷锁,让某种可怕的存在肆意地诞生。
“我们,会被影响吗?”
曼德罗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着身形瘦弱且干瘪的老师,看着他那嘴角的血丝,心里很明白跟着一切紧密相关的卡西莫多不可能不会有影响。
“曼德罗,我一直都在告诉你……你,我,我们……一直都是大主教的工具。”
“大主教扶持我,而我又带着你,我们……大主教交给我们的任务无论进展如何,都不能称之为影响,而是正常现象。”
卡西莫多默默擦去嘴角的血,整个房间里此刻让他骨子里滋生出一种恐惧的寒意——被另一位神邸注视的感觉可太糟糕了。
尤其是已经在世间隐蔽了许久的魔神……
它的眼眸就是无尽无限且无欲的黑色深渊,强大的神力就算是被禁制削弱了无数倍也足以让整座圣山仿佛沐浴在黑色的阳光之下。
天空之外,到底是什么?
卡西莫多深吸一口气,他无法停止自己那古老但又幼稚的想象。
这个世界的人和魔,从未去到过天外。
以后似乎也不会。
——
神之翼像是一个温顺的豆蔻少女——让宁惊奇的是,它并非是冰冷的枪械,而是保存着几十年前最后一只带着体温的手抚摸后留下的热度。
那是西娅奶奶最后的倔强。
此时此刻,宁就感觉年轻的西娅奶奶就站在自己身边,看着如今疯狂且可怕的自己,溺爱地轻声说道:
“孩子,美丽的孩子,可爱且年轻的孩子……拿着这把可怕的武器去实现你脑子里所有疯狂且血腥的想象吧!”
我想杀人,杀很多的人,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多到我数不清也说不明的人——可我,宁,却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引诱自己去报复。
我从未有过梦想,可怕的血肉滋生出来的只是一朵没有灵魂的花。
宁轻叹一声,暗处明处,到处都是站在自己对立面的敌人——杀死他们?然后呢……
温顺的神之翼于此刻反倒是让宁滋生出一种空虚感:挣开杀戮之神的束缚之后,宁像是站在平原上的孤狼。
“有谁想吃我一枪的吗?”
他在窗边,有些失神地大喊一声。
谁愿意?谁敢?谁又能听清这一句喊话?
神之翼那温存的体温开始消散,这奇妙的金属材料开始染上宁的那股气息——迷茫的凶兽紧紧抱着这把武器,像是远古西方的巨龙独占着自己的宝物。
“我好孤独。”
宁垂头丧气地放下神之翼,关上窗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前。
刚刚那冲上大脑的狂妄和残暴随着西娅奶奶温度的散去而一同消逝,刚刚清醒和自信更像是一时冲动的小孩突然自由后的小打小闹。
西娅奶奶拿着神之翼去守卫自己身为教会成员,去履行身为魔神教领教人的职责——而自己却第一时间想着利用它去报复,去报复一些利用过自己的人。
宁承认,自己确实不甘心被人利用,但躁动之后却又很快冷静——朝谁?朝这里所有的人?向着这一片仿佛绵延到天边的庞大城邦报复?
“西娅奶奶,你仍在影响着我吗?”
宁有些低落地低下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紧紧抱着这把神之翼,双腿蜷缩在椅子上夹住神之翼那修长的枪身。
那已经消失的温度让他格外迷茫,这是注定的事情还是因为自己的鲁莽和狂妄而让西娅奶奶伤心离去?一时间整个屋子里从刚刚的狂躁气氛迅速变为了宁的自怨自艾,矛盾的孩子脑子里如同有着无数个自己在互相争吵一般。
漂亮的少年倚靠在神之翼上,就像是自己小时候跟在西娅奶奶身边经常做的那般——从宁用破碎的啤酒瓶杀死了自己父亲开始,所谓母亲留下的血液就开始沸腾和躁动,让他时常陷入狂暴的嗜血当中。
“我从未感觉自己真正长大过,从我离开那座血腥的城市开始......”
宁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这把武器每一处精致到了极点的雕刻和部件,涅槃公司无法完美复刻的究极之作,世界上也不会再出现的极致热武器......如今真正拿在手里,更像是对宁的一种纯粹审判,这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几年前的那场九月三的生日。
祝贺你,审判你。
伐的话语不如它的神性有力,让宁害怕的只是当时的杀戮神性。
而当童年的一切都捆绑在神之翼上回到自己手里时,那种自我剖解的真实伤害才是让宁无法摆脱的痛苦。
“我承认,我答应你们的事情我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宁抱得更紧了,他想看到张刃跟自己开玩笑,也想看到影子站在身边试图拉住自己的手,更想看到那个讨厌自己害怕自己的左真真真正正地承认并接纳自己......
二十岁的身体里装着的是八岁的自己,灵魂被神性裹挟而永远凝固在了无法长大的童年里。
残破的儿童乐园彻底留下了宁的过去,那种无法触碰的痛苦让宁开始挤兑出自己仿佛从未合成过的眼泪......
西娅奶奶,我不想长大,也不想......离开有你的教堂。
蜷缩的身体不止颤抖,已然凌驾于天穹之上的强者不自觉地卸下这把武器的弹匣,魔神的魔能在宁手中开始凝聚成大口径子弹,那种纯粹的魔能每一颗都有着贯穿一切的可怕能量,宁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紧靠着的神之翼枪身上。
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一颗,两颗,三颗......
直到宁彻底失声哭出来,无限的魔能才跟随着崩溃的少年情绪而一同停止灌入神之翼的弹匣。
“......”
安静的神之翼在魔能的驱动下开始颤动,而满溢出来的那部分主动靠近宁,像是一件织好的毛衣一般盖在了他身上——西娅奶奶总是会给宁准备好她所能想到的一切,没有任何理由,只因为那个孩子叫宁,而且乖巧地跟在自己身边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不为什么,宁哽咽地吞下那口难受的唾液,起身重新站在窗边——你问我想要报复什么?我说我不知道.....
于是少年将枪口对准天空,瞄准镜里只剩下湛蓝的天和碰巧路过的白云。
我没有资格去憎恶什么,因为世界其实已经给予了自己许多许多其他人无法拥有的一切,所以我......
讨厌那位试图玩弄自己的血色神邸。
便也是抬起神之翼,瞄准了那位神明。
天外真的就是神吗?如果真的是,那为什么人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写下了关于这世界之外的景色?为什么曾经的人们能够突破天空前往天空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