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些不安分的家伙呐。
香烟的火星在角落抖落,轻轻的交谈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沉闷,像是浸入清水里的低转速马达,嗡嗡作响。
“现在什么时候了?”
“晚上。”
“我他妈不瞎能看得见天黑,不用你来告诉我这样的废话——我是问你现在几点了!”
询问者低吼道,他似乎对同自己前来的“伙伴”感到极度不满,以至于无时无刻都在向对方展现自己的不耐烦和愤怒。
被责骂的家伙似乎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耸耸肩看了眼自己的垃圾电子表,给这生气的家伙随意报了个时间便把自己那年轻的脸低了下去:
“九点多。”
“九点多……老子他妈问你准确时间,所以到底九点几!”
“九点三十一分十……十一……十二秒——剩下的你就自己顺着数吧,不过大概应该也许可能是……嗯,是精确到秒的。”
大概、应该、也许、可能。这一连串不确定的修饰词让这位本就十分生气的卫衣男子更加恼火。为什么要让这种无用的废物跟着自己一起来办事,倘若说这件事情只是轻轻松松的走个过场还好,可这不是。
把自己脑袋拴在上面的任务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儿戏。
他把兜帽给戴好,就像是那些影视作品里塑造的经典杀手形象一般,把自己的脸沉入黑夜里,背着那黯淡的路灯光线更加不可见他的面貌。身边的那位还在摆弄着自己那副破烂老旧的电子手表,瞥见一眼便可知那东西特别像是从上个早古时代垃圾场里翻出来的旧货,也不知道这种电子垃圾有什么值得鼓捣的存在价值。
“恩斯特,我知道你可能脑子有些不好使或是带点注意力涣散的烂毛病,但我还是希望你在这之后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跟紧我,不要随随便便暴露位置或是自己一个人跑不见......喂,你在听我说吗?”
男子瞧见这家伙背着他朝着街道另一头看去,还以为对方又走神自顾自的去观望四周了。
被唤作“恩斯特”的年轻家伙眨着眼睛,虽然他样貌平平但却有着一双格外美丽的蓝眸,迎向路灯的时候泛着迷人的光泽。就像是一片他们从未见过的海洋在恩斯特眼里平静地静候着,等待着海风等待着阳光......
那他现在在等待什么?
“里尔,我感觉有些不太妙......”
恩斯特转头过去,却是发现里尔已经怒气冲冲地走到了他身边把他的后领一把拉住向着刚刚的小巷口里走去了:
“所以我叫你等下来安分点,明白吗?不要在鼓捣你那烂表了,这次事情做完我给你整个更牛逼的东西不比你这玩意好玩多?”
里尔似乎完全没注意恩斯特刚刚对他说的话,只是向前走着。
小巷里格外干净,完全没有想象中那样的肮脏凌乱。确实如此,有时候影视作品总是对这种地方过度的妖魔化——美其名曰是艺术加工,可这山上的城市街道这么多巷口哪里可能全部都是如此黑暗且混乱的呢?
黑夜沿着巷口往里面涌,将这片狭窄的世界染成了洗不干净的漆黑,两位年轻男子只是迈着步子走在里面,一个怒意未散而另一个则不时回望巷口像是在担心一些什么:恩斯特说他感觉到一丝不妙,像是在等待什么应验一般,所以频繁地减速并回头。
“恩斯特,你在干什么?”里尔不耐烦地低吼道,像是在警告他不要继续犯毛病了,现在是关键时刻。
恩斯特只是看着巷口,他说他感觉到了他们背后一直有家伙跟着,可又说不出个缘由,这导致里尔全当作这家伙犯病乱说罢了。
就算说真有人跟着,你恩斯特都能察觉到我里尔难道无法发觉吗?
这家伙对自己有着莫名的自信,一直以来都这样,虽然从未干成过什么事情可他还是喜欢去寻找这样若有若无的自负——就算是别人真比里尔强,那他也会跑到恩斯特身边来“重拾”自信。
“我们,我们这是要干什么......”
恩斯特似乎不想继续跟着里尔朝着这似乎无尽的巷子往里走了,他驻足回头,那边已不可见其光的巷口离他们已经特别远了。
里尔眨了眨眼睛,拍了拍自己那略微鼓起的腰包,将卫衣一角拉起来——巷口其上的昏暗灯光在这表面勉强泛起光泽,一串镌刻好的代号表明了生产它的工厂和日期,就是这么一把热武器,在这座城市被严令禁止流通的致命武器就这么出现在了恩斯特眼里。
他们将要干什么,这把手枪已经讲明白了一切。
“送货?”恩斯特疑惑地问道。
他指的货自然是说里尔裤腰带上别好的手枪。
“如果非要说是送货,那我觉得我是在送你这个蠢货......”
里尔不想对此多做解释,他觉得自己倘若是跟恩斯特陷入了这样脑残的对话中后输的一定会是自己——没有人能在脑瘫的领域里说服并击败脑瘫,他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是来杀人的,就趁着这枪都局势动荡之际才敢把这恩怨摆在明面上解决。
恩斯特和里尔没少干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像他们这样没啥实力的“老鼠人”来说这些勾当最多也就局限于偷鸡摸狗之事了,而像这样拿到一把枪......
或许里尔现在才会开始思考为什么对方能如此轻松地交给他一把真正的武器——他跟恩斯特只是两个刚刚成年没多久的小混混罢了,对方难道就没有考虑过一把武器交给他们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吗?
巷子多转几个弯便是尽头,若不是巷子两侧上也有窗户漏出来的光,不然这两位可不会这么快就在这深巷里摸到尽头。
里尔只是呼着气,左手不受控制地摸着那把冷钢制成的玩意,似乎是想让那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杀戮工具来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可是来杀人啊,里尔越想越慌乱,完完全全没了之前在巷口跟恩斯特蛮横的那副模样,只剩下凝重的紧张和不时看向四周的不自然。
恩斯特还是那副样子,像个真正的蠢货一般继续低头玩着自己的电子手表,而左眼侧目试图回头看去自己身后是否有什么奇怪的生命,但一路走过来他除开能瞧见那浓厚的黑夜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了......
真的什么都没有吗?他在心里嘀咕着,而走在他前方的里尔突然驻足让恩斯特一不小心给直接撞了上去,两个家伙各自闷叫一声,等到里尔想转身过来抱怨什么的时候,却又紧张地忘记了自己想说的一切话语。
是的,夜真的很浓了,他们特地选在这个时候赶往此处也就是为了能让自己那浮躁的心安定一些,可里尔一想到自己马上要做的事却又把这些努力给全部浪费掉——脚趾,脚踝......从腰部再到胸口,从这一路沿着身体不断爬上来的焦虑像是浸入血液的毒药,在试图将他全身给麻痹。
“那,那个......恩斯特,我在想,额......没什么,其实我觉得今天时候不早了,要不咱们明天再来吧?”
“明天吗?但现在回头的话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啊……”
恩斯特有些遗憾地说道。如果要走回去的话,此时外面已经满是那驻守在这半山腰街道附近的枪神教徒们了,更别提那山下已经全是突然涌进城市里的军队了。
而里尔那支支吾吾的样子表现得格外狼狈,要说谁更像来杀人的,或许此刻平静地像是散步夜游的恩斯特比里尔更像——可没有任何一位做好了杀人觉悟的家伙会在目的地门前低着头玩电子手表......
好了好了,里尔你现在一定要冷静下来啊......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身前这大概是某个店铺后门的防盗铁门,腰间那把手枪不断地吸收着他肉体散发出来的热能辐射,试图将没有生命的工具给加热。恩斯特走到了一边,他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却能看出里尔很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去让自己冷静下来,所以他靠在了一边的墙壁上回头看去那边他们来时的巷道——总是有种担心在不断折磨着恩斯特的内心,此刻他连这块电子手表都不愿意玩弄了,双眼安安静静地看向来时路。
既然都已经到这里了,说什么明天再来似乎也太懦弱了吧?
“需要帮忙敲门吗?”恩斯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不用,我们可不是什么客人。”里尔苦笑一声,拉起卫衣从裤腰带上抽拉出那把致命的武器。
按照对方的说明退下弹匣查看了一下里面的装弹量,8颗子弹很是乖巧地挤在里面,这略显落后的黄铜弹头正在告诉里尔他也许会有八次机会——但更多时候,当第一颗子弹失手时,他们就没有机会了。
恩斯特那双漂亮的蓝眸很是好奇地看向里尔手中的手枪,有些疑惑地说道:“咦,你这是在交货前给对方验货吗?”
他像极了一个蠢货,直到现在仍不知道里尔带他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哦不对,或许在里尔眼里,他一直都是蠢货,从来没有所谓的像过。
后巷外,一双红眸静静打量着这两位试图制造命案的家伙,好似产自那种未知恐惧里的血色漩涡正漂浮在这巷口。
冷漠且无情,他很清楚地听到了被称为里尔的少年嘴里那些可怕的计划,可那隐在淡黄灯光与黑夜间的灼痕裙摆却是没有半点向其靠近的迹象。
你说过你会当个好人的对吧?
可当一位好人就必须看见什么也许的罪恶之事发生就一定要去阻止吗?
是正义的回击还是憎恶的报复?
他迟疑了,也就在他这段迟疑的时间里身后的三位被其认为是朋友的生命开始疑惑为何突然停在这巷口不再前进,是有山下的军队混到了这里还是说枪神教的教徒们在拒绝任何人继续上山。
可对方没有回答。
但似乎做一个好人,仅仅只需要自己所在乎的人们觉得你是美好的是正义的便足够了,或许真的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困难。
“你们觉得这里像什么店铺?”
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指着这昏暗到只能看见几只流浪猫那骇人的瞳孔外近乎不可见的巷道里。
“什么也看不到,但……有些爆炒过的油香,我猜这里也许是一家餐馆的后厨门口。”
可这个问题又有什么意义呢?
枪响,人类的尖叫声之后又是近乎疯狂的七声枪响,生怕那声源的主人没有死透一般的补枪。
八颗子弹,这些家伙没有把握一枪毙命所以一口气打完了整个弹匣的备弹。
在这剧烈的响声惊起四周躁动的时候,那肇事者却也是被惊吓到一般夺门而出试图从这后巷向着外面跑去。
“有枪声?!宁,这巷口是有军队和枪神教在火并吗?”
“不是。”
他只是继续带着他们向前走去,似乎停留在这巷口只是为了看完这出意外的戏码——宁的意思,身后的三位压根猜不透他的所想。
所谓好人坏人,判断的条件到底是什么呢?
这家伙脑子里却是在思考这种问题了,紧跟着责怪的便是那位来自杀戮之神的心脏:伐啊……你又何曾告诉我应该怎么去做呢?
不过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去努力罢了,宁暗暗想道,完全不关心那两位冲出巷口来到这条街道上的少年试图抬起抢威胁在他身后的左真姐弟二人。
“停!停下,你们……你们他妈的不准呼救听明白了吗?”
那个名叫里尔的家伙拿着已经没有了子弹的手枪恶狠狠地吼道,影子和左真自然不知道对方这武器只是纸老虎所以吓得向宁靠近,而张刃很是自然地护在了这对姐弟身前,试图在安抚他们。
真的很讨厌有人打搅我的思考啊……
宁很是不开心地低了下头。
大概是看到了宁那不开心的小动作,影子很是担忧地拉着他的裙角轻轻说道:“宁,你不会又要杀……”
“不,我们走吧,他们没有子弹的。”
没有必要的事情太多,倘若一点小事都要去关心那么人活在这个世上得多累啊?
还是呆在杀城的自己最为自由快乐,野兽被外面的世界给拴上了锁链居然也是会开始服从一些规则了,伐看到了一定会对自己感到十分欣慰吧?
宁这样想到,他大概是真的有些想念那个不着边际但却又真实存在的“神明”了。
于此同时,他那一直放在裙袋里很久没有使用过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而身后的街道只留下那扣动扳机却又是没有任何响应的少年和那位仍在玩弄着自己的电子手表的家伙陪伴着灯光和已经追上来的居民以及枪神教教徒们了。
所以怎么才能做一个好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