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疯狂才算是癫?
而又要多残忍才会被所有人害怕?
废墟之间,苦难的人们用着花言巧语想从传教的少年手里敲一笔今夜的晚饭钱——就连曾经廉价的套餐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奢望,只剩下每日罐头食品度日的生活让他们即便是直面这位凶残的少年也要尝试着冒险。
贩卖机,朋友,地下黑拳……
脑子有时候就是想把这些事情如同放映机一般将其快速播放闪回。
也许只是突然想起才会格外感慨,自私的家伙在极度地释放后开始疲软,那超越山巅的魔能在那一瞬之间差点抽干了他自己。
已是明日,昨夜的疯狂已经悄然结束。
若是说死,那还算不上。不过让宁撑在这碎裂的山崖之上他也是没有多少力气了。
于是宁散开那些残余在自己身边的魔能,它们听话地涌向黑夜,直到那股血腥与威严的气息彻底抹灭在空中——他终于可以转个身子躺在这里休息一会了。
“哒,哒……”
本以为是自己完美地休息时间,可却有人一路踩着碎裂的泥石向着这边山崖走来。
不是敌人,但宁心多少还是有些愠怒:“谁?”
他的问话叫停了那位堪堪爬上这坡山崖的人,对方似乎因为宁那略带怒气的质问而有些扭扭捏捏,但来都来了怎么能放弃呢?
“是我,影子。”
宁睁开了眼,他起身看着那位黑发少女孤身站在碎崖前的模样:凌乱中有些茫然,她在害怕但也在那双眼睛里流动着担忧的泪水……
美丽的少女按着自己的黑纱头巾,站在这寒风刺骨的山崖上,让一切柔顺的存在都随风舞动——裙摆,长发,以及堪堪扶稳的修女头巾。
是她,而不是其他任何人——此刻只有她的到来,才会让宁生不起任何愤怒的情绪。
因为宁一直都无法从她身上找到任何可以让自己感到愤怒的地方……她就像是自己真正意义上沉默不语的影子一般,跟随着他前行从未有过怨言。
“你还好吧?”宁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也就当做日常问候那般向影子说到。
“昨夜那道冲击力太过于强大,有些人被吹下山去生死未卜,不过我们大多数人还是幸运地活了下来。”
影子轻声细语地讲述着昨晚发生的事情,即便是再可怕她也没有明着说是谁导致的这一切——即便是宁很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她是在害怕自己才落下的眼泪?
想到这,宁莫名有些慌张:他向来不会安慰别人,而认错也是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影子……你在害怕吗?”宁看着这位少女,他的紧张显得格外奇怪,至少在影子眼中确实如此,“还有左真,张刃他们呢……为什么只是你一人上来找我了?”
“他们很好,只是二宁在昨夜混乱的情况下给弄丢了——大家都很辛苦,自然没有多余的力气和心思去照看好一只猫咪。”她说着,又费力在这杂乱陡峭的山崖壁前向上爬了几步,“我是瞒着他们,偷偷上来的……他们现在似乎都很害怕你——无论是那些枪神教的教徒们还是我的弟弟。”
没有人会担心宁的安危,毕竟昨晚那道狂暴的源能是那么的熟悉,他这样的家伙只会是始作俑者而绝非是什么受害者。
影子:“我不害怕你,真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对宁你感受到过恐惧了。”
她说自己很担心宁,担心他一个人呆在上面迟迟没有下来山腰的营地而担心他。
虽然现在看上去对方只是有点累了懒得下去,但总归是要亲眼看见才肯放心。
“哦对了……军部那边放消息给维尔利主教他们说准备撤离入侵枪都的军队了,但他们也有一个要求。”
影子的话略微勾起了些许宁此刻疲倦的好奇心:“什么要求。”
“他们要枪神教彻底解散,让所有教徒回到正常的生活去。”
这不像是一群被宁给吓坏的家伙们能提出的要求,他们应该明白此刻山崖上躺着一个不开心就会把他们全部蒸发干净的少年——也许他们是觉得昨夜只是一场意外?
宁:“……那么枪神教的几位是怎么说的?”
影子:“他们不接受。”
站在山腰的教徒们似乎并不想就此罢休,也不知道他们的底气和本事到底来自哪里——是宁吗?可他却从未想过就这事帮助他们枪神教……
昨夜的魔能,只是他被久违的饥饿所扰乱的副产物罢了。
“我其实什么都不想管,可按道理说谁惹我不开心了我就想杀死谁……无论是枪神教还是军部。”
宁眨了眨眼睛,他有点累但不意味着他就变弱了——也许是昨晚上躺在这废墟上没睡好,他的疲惫仅仅来自于没什么心情继续干事的无趣。
如果有人想再看一次昨夜那毁灭般的光柱,宁并不介意再次填装那压缩到透明的魔能给他们展示一下。
“可宁你已经杀死很多人了……”
影子轻声说道,大概是酝酿了很久她才鼓起勇气说出口。
毁掉近乎半座枪山,倒塌的那半台薇薇安机甲压塌了不知多少房屋,可怕的冲击波席卷了近乎整个枪都……
普通人在这样魔能激荡的影响下能有多少人可以幸运地活下来?
只能说是宁的“大慈大悲”没有将那可怕的压缩魔能轰向枪都的土地了。
他起身看向昨晚自己瞄准的方向,那仿佛被抹除存在一般的空洞让那环绕在枪都外的山脉显得格外诡异,整个像是被切割机圆滑地切除一大块一般——可谁又能找到如此巨大规模的切割机?
沿途只会留下死亡的气息,在那光柱贯穿而去的刹那,就连空气也会消失。
没有任何属性的加持,这单纯只是压缩到不可估计的浓度的魔能所能造成的杀伤力——力大飞砖,而源能浓度也可以造成纯粹的毁灭。
“我……无法阻止这些悲剧发生。”
宁淡淡地说道,他没有资格为无辜的生命道歉,而他也不敢为此承担责任。
“昨晚我已经做到我所能做到的最优解了。”
“我不是来责怪你的……宁,昨夜很冷,我一个人睡不着。”
影子走近他身边,就像是对方真正那被阳光拉长的影子一般跟随在宁身后:
“我知道你不冷,但我很冷。左真闹腾着想要离开,但我想你也许并不在乎我们的想法——我有些病态,我不知道我还是不是一开始那个慕强的影子……我也许现在只是单纯地喜欢你,仅此而已。”
她试着伸手抱住宁,黑发轻轻缠上宁的脖颈,这细腻的触感让从未经历过此事的少年浑身一颤,那神经产生的电流毫不留情流经了他的全身激活了许多他从未感受过的情绪。
一种莫名的情感,仿佛是叫**。
“饿了么?等下我回营地带点饭上来吧?”影子靠近宁的耳边轻轻说道。
不知为何,他并不抵触这样的拥抱——在那片夜光璀璨的土地上,几何时那位母亲也曾试图拥抱过他,可却戛然而止。
伐说过,宁很缺爱。
但转念一想,宁那仿佛缺失一些必要条件的情感系统里并不简单,它们复杂地加工着这位不纯的生命让其大多数情感的表达只剩下疯癫和冷漠。
他并不缺少被爱的记忆:母亲,西娅奶奶,影子,甚至于说伐……还有撒坦尔大人。
宁开始思考,也许在那颗神之心的口中,自己缺少其实是爱他人的能力。
他很缺爱,很缺去爱别人的爱。
……
翻过废墟的豁口,银发少女试图穿过这片混乱的街区前往山腰。
游客们大多愤怒地想要军队和罗家给一个说法:为什么演唱会拖延这么久都没有任何消息,而又为什么门票也不让他们退掉,甚至于说军队封锁了离开的通道就连出城他们都做不到。
可当他们看到这位向着山腰走去,身后跟着两位魔族少女的女孩时,却又都停了下来:
“伊心酱……她怎会在这里?她不应该一直呆在罗家的宅邸里吗?”
那位联邦甚至于帝国都格外出名的歌姬此刻正走在大街上——没有任何保镖也没见她的经纪人,甚至于她连一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这让游客们提不起对她的怒气:这都是这鬼地方的错,不是吗?伊心酱这副难受的模样怎会是这一切的元凶呢?
他们想上去询问这位歌姬的事情,却又被她身后跟随着的两位魔族少女给瞪在了原地——也许她们才是现在伊心的保镖,这些头发颜色奇怪而且长着角的魔族有时候比高大威武的壮汉更加吓人。
泫绿:“伊心小姐为什么执意要去枪神教的驻地呢?”
伊心放慢了脚步,有些闷闷不乐地说道:“我……不想继续在这地方沉闷下去了,我要去找利姐姐!我想要唱歌,而不是不停地逃命和目睹痛苦的战斗……”
她有些哽咽。
不停地毁灭,这座城市本就建立在过去的伤疤之上可为什么这里的人们一直都不明白何为美好?
“我是在枪都长大的,我理解这座城市,但不理解……这座城市为什么总是陷入战乱。”
她慢慢回头看着两位魔族,脸上只剩下了苦楚和悲伤。
为什么这样一位如同全民偶像一般的歌姬会选择在枪都这样的地方举办演唱会?
也许有人想过,就算是联邦的网络论坛上怎样的猜测和爆料,但最后的原因只有伊心她一个人最清楚——就连那位曾经最亲近的经纪人都不知道为什么。
“这里埋葬着联邦的战争回忆,无论是与帝国的战斗还是联邦的内乱……热武器永远都是武装一名普通人的最佳选择,而每一把枪每一颗子弹……上面都带着死亡的过往——至少已经埋在这枪都里的武器是这样的。”
伊心的话让泫绿选择了沉默,她不会如往常那般与轻璇不停地闲聊:身为训练有素的女仆,她很明白伊心小姐此刻的状态……这是一种痛苦的回忆。
“死亡,我从小就见过了——联邦的档案里向来只记录关于与魔族战斗的过去,而关于内乱的事情却总是只字不提,”伊心把声音压低,她踩了踩一旁的地砖,也许是有些松动她蹲下轻轻把它给掀开,露出来的是灌溉整齐的水泥,“枪山全是由枪支堆砌起来的巨大人造物,它的第一层是过去许多次内乱后埋葬进去的武器,而内部才是曾经人魔大战后堆积的武器。”
她什么都知道,可为什么她会什么都知道?
轻璇那双紫眸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可没等她开口询问,伊心倒是自己开口说明白了:
“我的父母死于第三次联邦大内乱,当时是政府和军部产生关于对待魔族态度的巨大矛盾,我的父母都是军部的人死在了没有名字的子弹下——而年幼的我也跟着那些处理武器的军人们来到了这个地方,也便在这里生活了下来。”
她是在这里长大的,知道那座枪山是怎么形成的也知道自己想要去做什么。
唱歌,为快乐也为美好与和平。
舞,她想要让自己忘掉过去但也想自己永远记住过去。
“可我们终究还是没有学会这些不是吗?”
伊心苦笑道。
魔族也许不明白,因为她们因为绝对的家族关系而无法滋生出可怕的内乱,但仓促组合成的联邦不一样——联邦像是一次人类的巨大尝试,将不同文化不同人种的人类结合成一个巨大的集合体,其中不成熟的制度总会在摸索中带给所有人苦痛的教训。
但人类又是进化速度缓慢的生物,教训来得很快但反省永远慢它无数步。
“而反省,有时候我们并不会反省。”
伊心将地砖重新按回凹槽里,她有些黯淡……所谓的娱乐作品再让人传唱最后也只会被它本身的娱乐性质所腐化——就算你满是爱与和平,那它在大多数人眼里只是首好听的歌或是漂亮的舞,不是吗?
“也许我应该尝试当一个艺术家,那些让人深思的艺术作品总归是比自己那些只会让人觉得可爱的表演有意义得多——我记得我是免费的公演,大概是罗家觉得修建会馆花钱就自作主张地收费了……”
她笑了笑,似乎是在笑自己的傻。
若不是利姐收留了自己,当时的伊心恐怕还在这贫苦肮脏的枪山之下麻木地活着吧?
“但即便是如此,我还是要把这场留给枪都的演唱会唱完……我现在只能去找枪神教了,因为利姐姐她曾在那里。”
伊心很是坚定,她的模样让轻璇说不出任何鼓励的话来:那些都是没有意义的舔舐伤口,轻璇相信自己所喜爱的偶像所要表达的一切都是自己更加喜爱她的理由。
“我之前只是觉得你很可爱,伊心酱,”轻璇轻轻抱了抱可爱的银发歌姬,“但我现在觉得你不仅唱歌跳舞很可爱,就连做事都傻得很可爱了……”
“唔,轻璇姐姐你是说我这样固执地去做显得很笨吗?”
“不,相反……正因为你很明白很清楚才会如此可爱。去吧,就算是你得不到枪神教的帮助,我和小驴也会努力把你送进那处会馆里让你尽情地表达自己的情感的……”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偶像,也为了可爱的伊心酱你吧?
……
有的人年纪轻轻已经向所有电视媒体所能覆盖到的地方传播自己的爱——她很缺爱,年幼父母离世自己一个人在利姐的帮助下长大。
但她从不吝啬对他人的爱,她歌颂美好和梦想——关于和平和理解的梦想。
也许关于伊心的一切都会被媒体和泛滥的广告宣发给彻底娱乐化:她会成为万众瞩目的歌姬,会让自己费力表达爱的歌曲成为商城里肆意播放的助兴娱乐。
但她绝对不会放弃让自己继续传播这种情感,绝不原谅背痛过去也不歌颂那曾经的苦难——请不要忘了,人类与人类之间尚未和解,我们仍在努力认知对方的道路上……
而有的人已经拥有了双神的祝福,却在自己的爱慕者的拥抱下偶然明白了自己所缺少的东西——去爱别人的能力。
他愚昧无感地接受着别人的爱,却从未想过爱那些曾经爱过自己的人……
“影子。”
“怎么了……是我太过于亲密了吗!对不起宁,我只是……”
“不,”宁有些生硬地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这里风有些大,吹得我有些冷,如果你也很冷的话请再抱紧我一些。”
宁很冷,仅限于他自己所说。
炽热的身体在影子的感觉里怎么可能会感觉到冷?
他在撒谎,也许是头一次。
血瞳不自觉地躲避影子的黑——她的黑头巾,她的黑发,她的黑眼睛,她的黑色长裙……宁只是看向远方不愿回头看着她。
就爱你一次,之后再说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