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三张稿纸，昏暗的灯光，冷清的后台。
“然后第三组的主题是“活力”！这里首先第一个登场的就是街舞社的舞蹈，我昨天和主持组……”
少女坐在我的身边，指着桌上的稿纸滔滔不绝，时不时抬头望望我：“是不是特别棒！”
“嗯嗯嗯！”僵硬的微笑已经凝固在我的脸上了，纵使鼻尖不停地被少女摆动起来的双马尾拂过，也面不改色。
“然后第二个出场的是……阿……阿嚏！”
“要不先歇一歇……”我再次举起了手上的外套，准备给她披上。
“没关系！”少女推开了我的手，“只是有点过敏了而已！过两天就好了！第二个出场的……”
这里是学校最大的演出汇报厅，是传院学生会所举办的新生晚会的排练现场，现在正处于休息时间。
这是我今天第三次休息时间，也是第三次被琴琪拉到后台，听她描述她精心准备的活动安排。
事实上昨天也是如此，排练进行了一下午。第一次休息时，琴琪就凑到我的旁边开始讲述着她的计划，讲了一小会儿，觉得不尽兴，又把稿纸拿了出来，一边展示一边说，最后还是觉得讲的不够清楚，干脆拉着我找了张桌子，稿纸一铺，座椅一摆，又从头开始说起。
昨天我已经听她讲述完了完整的表演安排。
为什么现在还在听？
事实上这已经是第五遍听她说了。
“第二个节目就这样结束，等到……啊……等等……如果第三组的登场稍微再迟十秒的话……”
她拿起手中的笔，在已经涂写的面目全非的稿纸上又添了一笔。
“嗯……这里可以再看一下……继续，第三组……”
是的，她就是像这样一边说着一边思考一边改动，详细到表演的每一分每一秒，现在正在听的第五遍已经是经过了四次改动后的版本，而且看起来她还要继续改下去。
“嗯……额……啊……阿嚏！”
“所以说还是把衣服穿上吧。”我再次把外套举起来，打算给她披上。
“不用啦！现在穿上太热了！”她再一次把我的手推开。
这件外套不是我的，是现在正在滔滔不绝的琴琪的。
一件西式的JK服外套，与她身上的衣服配为一套——白色衬衫，黑色领结，红色格裙。
衬衫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她全然不顾，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
“来看一下啦！”她又一次拽了拽我的胳膊，拉着我看她那张稿纸，肩头靠在了一起。
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之前想要闪躲的感觉。
我现在只想让她赶紧结束，把衣服穿好然后去喝点热水。
因为我自己都感觉有点冷。
以及因为接连不断地听她讲述她的安排而感到物理上的头疼。
“好！休息时间结束！下面继续！”
总指挥欧阳学姐的声音传了过来。
得救了……暂时……
“各位辛苦了！我们进行一段较长时间的休息，各位可以离开会场，在校园里四处转转。”
“啊……”
琴琪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世晴我们去买杯咖啡吧……我好困……”
“我也有点累……怎么话剧组的道具移动那么多……”鬼才伸着懒腰说道。
我也累得够呛。
道具组除了在活动前期负责节目演出所需要的道具的准备与搬运，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在演出过程中迅速地布置好舞台场地，即道具的摆放。
尽管学生会的道具组成员主要起统筹与指挥作用，但事实上仍然需要我们亲自搬砖以争取达到最快的速度。
名副其实的苦力与工具人。
“行吧……去咖啡厅看一看吧。”我点点头。
“叫上哲廉一起吧……哲廉呢？”琴琪环顾舞台四周，没有找到哲廉的影子。
“管他呢，我们先去吧，回来给他带一杯。”鬼才继续舒展着筋骨，往门外走去。
秋日的下午特别容易让人困倦，此时的咖啡厅聚集了很多学生，或是闲聊，或是学习，或是读书消遣。
我们三人找到了座位。
“我去点咖啡！”琴琪举起了手，她似乎闻到了咖啡的香气时就恢复了活力。
“不，我去吧，我想看看最近的新品。”鬼才站了起来，往柜台走去。
我坐在高脚凳上，胳膊撑在桌子上，默默地扶着头看着琴琪。
琴琪感受到了我的视线，转头看向我。
我们二人对视着。
“嗯？”琴琪歪了歪头。
好吧，我确实没试过，也不擅长和女生对视。
我慢慢把头转过去。
看见了发辫颇为复杂的头顶
低头一看。
是秦汐。
“你们不是在准备新生晚会的活动吗，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一直在忙，怎么现在在这里？”
“我们现在在中场休息。”
“是吗，你们的休息方式挺别致啊？”
这话怎么听着带刺呢……
她拉开一张高脚椅坐了上去。
“你们的咖啡呢？来这干坐着？”
“鬼才去点了。”
“啧！”
这短短的一声啧，让我听出了满满的怨念——尽管平时看她对鬼才就怀有一种嫌弃的感觉，但今天似乎尤为猛烈。
“咖啡来啦，点了三杯新上市的新品摩……”
秦汐的背影已经足够让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愣在原地了。
“卡……真巧啊……”
鬼才放下了咖啡，一步步挪到自己的座位上，满脸堆笑。
我至今都想不通：抱着秦汐去校医院，在广告公司修理电路，然后就是无所事事的平时，例如现在。同样都是面对秦汐，为什么他的表现看起来就不是同一个人呢！
秦汐瞟了他一眼，满脸不屑。
“嗯！真好喝！特别的苦！但是特别的香！秦汐你也喝一口吧！”琴琪把咖啡递到了秦汐的嘴边。
“嗯……”秦汐小啜了一口。
“嗯，这款新品摩卡就是特别苦的那种，但是又有一种很醇香的口感！很适合我们这些工作之后很疲劳的人！”鬼才说道。
“唔……唔！”
秦汐瞪大了眼睛。她用手捂住了嘴。
“怎么了怎么了？”琴琪看她的反应，一下子担心了起来。
秦汐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最终她紧闭双眼，一仰头，一跺脚，像是喝药一样把咖啡咽了下去。
“这……太苦了……”
听罢这话，我又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
确实，比起以往在这里喝的摩卡，确实苦了很多。应该是原本的摩卡的味道其实是有点偏甜的了。
唉……我为什么还记得这里原本的摩卡的味道的记忆，我明明来这里不多。
说起来上一次秦汐不就是在这里请我喝的咖啡吗，当时没见她这种难以下咽的表情啊。
那一天……哦……貌似那一天就是点的摩卡……
“这也不是那么苦啊……”琴琪看着手里的咖啡杯。
“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口味嘛，对苦味不怎么能接受也很正常嘛……”
鬼才为秦汐打圆场，依旧满脸尬笑。
秦汐又瞟了鬼才一眼，眼神里的怨气更多了。
不知道是对他点的咖啡太苦了不满，还是对他这个圆场感到不满意……
就这样，琴琪看着咖啡杯，鬼才哭笑不得，秦汐盯着琴琪，我看着三个人，四人沉默了一分钟。
明明咖啡厅里人不少。
为什么感觉这么安静……
“……我去一下卫生间……”琴琪突然说，小跑向了卫生间。
秦汐看了看四周，站了起来：“顾股肱，你跟我过来。”说罢往门外走去。
鬼才看了看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走了过去。
为了防止鬼才这位一米八的壮汉受到来自身高目测一米五的秦汐的单方面殴打，我还是偷偷跟过去看一看比较好。
走出咖啡厅，秦汐一下子转过身就开始对鬼才开炮：“你都教了琴琪什么东西！啊？舞蹈社的成员怎么就全是疯子了啊？”
“……啊？”
“还有什么社会上充满了潜规则，净是阴暗与罪恶，但即使是我们也不得不去遵守，与罪恶为伍。这话是你说的吗？”
“……是……是……”
“还有什么‘提醒别人作业没写完是KY的事情’这种‘社交小贴士’，都是你说的？”
“我……”
鬼才被她的连珠炮弹打的说不出话。
琴琪到底是如何转述鬼才老师对她说的话的啊！
“你能不能不要把你那套看起来很聪明实际上丑陋不堪的价值观强加到琴琪的身上！她……”
可怜的鬼才从头到尾都一直处于下风位置，接受着秦汐最为猛烈的批判，纵使数次向开口解释，都被秦汐的话给堵了回去。
而我只能站在转角后默默地为鬼才加油。
好在秦汐很会控制时间，在琴琪回到座位之前打完了一套，又领着鬼才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鬼才？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很难过？”刚刚回来的琴琪疑惑地看着被怼到正在低头怀疑人生的鬼才。
“他……大概是在想道具的事情吧，我刚才问了他一些问题……”
显然秦汐不想让琴琪知道她干了什么，那至少为了我的人身安全，我还是打打掩护比较好……
“呦！”
话音刚落，熟悉的男声又响了起来。
“你们都在……”
舒墨林的视线扫到了秦汐，说到嘴边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听说新生晚会有你参加的节目？”秦汐倒是不紧不慢。
“是……是啊……我这不正是来做准备的嘛……没想到今天咖啡厅人这么多……那没事我就先走啦……”
“等一下！我有事情！”
墨林刚转过身准备开溜，琴琪叫住了他。
“我这里有个问题需要你回答一下！你应该对电脑什么的很了解吧！”
墨林原地沉默了两秒。
“那是当然！”他一个潇洒的甩头，身子一转，头发仔细的晃动了起来。原本的怂货气质一扫而空，“来吧！让我看看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琴琪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张破破烂烂的稿纸，“就是这样……”
墨林接过稿纸看了看：“这样完全可行啊！就是有点复杂，首先……”
舒老师开始了自己的讲解，而琴同学则聚精会神的听着。
我知道琴琪问的是什么问题，实际上这个问题我已经解释过了，而且不止一次，然而每次讲完之后的不久琴琪都会再问一次，仿佛没有问过一样。
希望这一次她能记住吧……
“就是这样，这个步骤你再看一下……”墨林在稿纸上画了些什么东西，递给了琴琪，琴琪非常认真地看了起来。
墨林就这样看着琴琪。
一直看着聚精会神的琴琪。
他的眼神逐渐迷离……
“喂！”秦汐喊了一声。
“啊！”墨林如梦初醒。
“琴琪问你话呢，做白日梦呢？”
“哦……不好意思……感觉……刚才想起了某个人……”他摸着自己的脑门，接过了稿纸，“啊……这里其实很简单……”
又过了五分钟，舒老师的指导也结束了。
“那就先这样，我先走了哈……”
墨林心不在焉地走了。
休息时间也快要结束了，我们一行人往门口走去。
咖啡厅里的学生有增无减，红线也变得比之前更多。
我一边走一边看着四周的红线。
红线牵引着我的视线。
扫过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哲廉？
他貌似正在低头看着什么东西，是一些纸张？
旁边那个俯身指点着什么的人是谁？
貌似是……凌清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