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假期,各种景区,无论大小,总是游人如织,而市区内最大最著名的律湖自然也是逃不开拥挤的客流。
十月,这座城市已然步入了秋季,夏末的最后一丝燥热也都被秋风一扫而空,站在任何开阔的地方,都能感受到清凉扑面而来。秋季的天空也总是湛蓝,晴朗,云朵一片一片,在空中层层叠叠,缓缓流动,极富层次与美感。太阳在云层之间时隐时现,金色的光芒俏皮地在大地上洒落又隐去,为这座忙碌的城市带来恰到好处的温暖。
但当人群聚集在一起的时候,这份温暖就变成了炙热,而这份清凉便荡然无存。
“哇……可算进来了……热死我了……”
琴琪扇动着身上的外套,找寻着一切可以为自己降温的方式。而我也已经汗流浃背。
望着身后大门外黑压压的人群,我非常庆幸——再晚到五分钟,就要在那人群里多受半小时的罪。
“那些人是旅游团吧?”
“是啊……幸亏我们排队得比他们早,不然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当我们排队排了近五分钟的时候,身后哗啦来了至少四队旅游团,每个团至少两辆大巴车。
估计在我们往景区里缓慢移动的时候,还有更多的旅游团赶到吧……假期的旅行社怎么可能放过律湖呢……
“嗯……”琴琪转过头,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景区大门外。
“怎么了?”
“那个旗子……”琴琪指着门外,门外除了拥挤的人群,还有高举着的各种旅行社的旗帜。“那个旗子上的图标……我在爸爸的书房里见过。”
“是吗……父母喜欢出门旅游吗?”我撑开了刚刚收起的遮阳伞。
“应该不吧,他们总是在出差,不在家,应该也没时间去旅游吧。”
“或许是凑巧吧,出差的时候拿到了这家旅行社的东西之类的。”
“可能吧……爸爸的书房里东西确实挺多的。”
“嗯……那你的记忆力不错嘛……”
“为什么这么说?”琴琪歪着头看我。
“因为这种细碎的东西你都记住了呀。”
“……可能是因为我见到的次数多一点吧……哇……好大!”
话说到一半,琴琪的心思已经飞走了,她的眼神穿过了我,盯着我身后律湖广阔的湖面,两眼放光。
“哇——”琴琪跑了出去。
跑出了遮阳伞的范围。
“喂!”我赶忙追了上去。
“那里!我看到鱼了!红色的!”
当我赶到她身边时,她已经站在湖的岸边了,对着湖面东张西望,左顾右盼,满眼惊奇,就是个在海边发现了新贝的孩子。
“那边的船是鹅的形状诶!”
“湖中间貌似有岛!岛上还有亭子!”
“那边的是大雁吗!好多!”她用手不停地指着,似在询问着我,又不等我回答。
“那些是野鸭……别跑那么快啊,要晒太阳的。”
“啊……抱歉,忘了忘了……那边!那个在上面飘着的球是什么!里面还有人!”
她一脸兴奋地又跑了出去。
唉……
就像一个老管家追着给顽皮的大小姐喂饭,从进入园区到中午的这一个半小时里,我举着一把太阳伞追着琴琪到处跑。琴琪成为了玩到兴头上的孩子,仿佛不知疲倦,从东门的湖边跑到了东南的游乐场,又跑到了南边的民俗商业街,最后一路蹦跳着到了西门的广场。
说是我带着她游玩,实际上完完全全是她牵着我到处跑了。
终于,她还是跑累了。
“哈……好累……”她走到一片草坪上,找了块树荫,直接躺了下去。
“穿的是西服哦。”
“呼……没事……”琴琪完完全全不想动的样子,话都懒得说,语气懒懒散散,和一开始的兴奋相比差了太多。看来确实是累坏了。
我也累了……带孩子真辛苦……
来到树荫底下,我也坐了下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到这种大的景区里玩呢!”琴琪打了个滚,翻到了我的身边坐了起来。
“以前没有出门玩过吗?”
“有啊。不过都是在家附近的小公园里。”
“学校的春秋游什么的呢?”
“没参加过。”琴琪摇了摇头。
“一次都没?”
“一次都没。”
“为什么?”
“唔……爸妈不让,说怕我晒到太阳。”
也是啊……按照她这个兴奋的样子,再小一些,又没人追着,是会出一些问题……
“世晴你来这里很多次了吧?”
“我也没来过几次,虽然我就住在这里,但是这座城市里的很多地方我也都没去过,不清楚。大部分时候我都是待在家里不出门的。”
“为什么不出门呢?噗!这是什么味儿……”琴琪拔了根草坪上的草放进嘴里嚼了嚼,又给吐了出来。
“没什么为什么啊……非要说的话,出门玩太累了,而且很挤。也没什么人和我一起出去。”
“世晴你没朋友吗?”
内心感觉受到了某种暴击。
这话说得……
“倒不是没朋友……大家都不喜欢出门,所以就都不出来咯……”
不过事实上也差不多了,所谓的朋友也没有关系那么铁的,最多也只是一起在网上玩玩游戏什么的,绝大部分朋友自从高中开始就没再有什么联系了。
“说起来,你和秦汐认识很久了吧,她和你关系那么好,没找你出去玩过吗?”
“嗯……有过啊,但是次数不多。出门的话也就是在我家附近的小公园里玩玩什么的。大部分时候她会到我家来找我玩。”
一面面旅游团的旗帜从草坪旁的主路飘过,旗帜的下面总是跟着一群旅客。他们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包,跟着旗帜与人群向前走着,低头望着手机,不时抬起手拍两张照片,走马观花地旅行着。
“小汐她……总是那个样子呢……”
我转过头去,琴琪也正望着那一群群游客。她的两腿弯曲起来,双臂抱住了自己的腿,脸埋进了双臂构成的环中,眼睛里的兴奋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愁绪。
“每次来我家找我玩的时候,都不怎么喜欢笑……应该说,笑得都很勉强……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为什么她会是那样的呢……她不开心吗……”
“……那你和她……”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肯定是我的朋友,这我是相信的!”琴琪抬起了头,“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件事情吗,我在小学和小汐的事情。”
“……那个假星探的事?”
“是的!除了那件事,还有很多!从午餐要吃什么,到我该如何选择大学,她都愿意和我分享。她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她绝对是我的最好的朋友!只是……”
琴琪又把头低了下去:“只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都对我保有一种刻意的距离感……就像是有什么不能被我发现一样,就像是在躲着我一样……而且最近,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世晴……小汐她……不会是嫌弃我了吧……”她的声音慢慢带上了一丝哽咽,头完全埋进了手臂中。
“恰恰相反哦,她是太在乎你了。”我说道。
“……什么?”琴琪抬起了头,眼角已经有了泪痕。
“那天,就是你告诉我“假星探”那件事的那天。在那咖啡厅里,秦汐在你不在的时候,告诉了我一些她的想法,她对你的想法。”
“她说了什么!她是不是真的讨厌我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琴琪激动了起来,直接扑到了我的面前,双手搭着我的肩膀,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急切地问着。
“……太近啦……没有啦,都说了是太在乎你了……”我试图把她推开,可这时她的力气居然如此之大,根本推不动。
“那她为什么!为什么……她……瞒着……”琴琪的话逐渐说不完整了,泪水开始接连不断地流出,双手愈发用力地捏着我的肩头。
“唉!”我干脆搂过琴琪,把她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冷静一点!都说了不是那样!”
景区很大,人很多,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充斥着园区。
此刻,这片草坪,这棵树下,这片树荫,安静无比。
可以听见的只有我的心跳,对于我来说如此,对于琴琪,也大概如此。
一分钟。
两分钟。
我只感觉心跳越来越快。
“你们两个真不愧是最好的朋友啊……冷静下来了吗……”我低下头,只能看见琴琪的头顶。
她没说话,点了点头。
“她确实和我说了一些关于你的想法,但绝对不是嫌弃你了。恰恰相反,她太在乎你了,在乎你的方方面面,在乎你的一切,在乎你未来会不会幸福,在乎你未来会不会受苦。所以她在思考,在纠结,在痛苦。那天的她,就像现在的你。”
“你们两个连流泪时的样子都很像呢……”
“小汐……”琴琪小声念叨着。
我顿了顿。
我在犹豫。
应该如何说。
琴琪过去的,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然在告诉我。
秦汐眼中的琴琪,秦汐所担忧的琴琪,确实不是真正的琴琪。
那个缺少主见的琴琪,那个事事都只会听别人的琴琪,不是真正的琴琪。
她只是珍惜着和秦汐的友谊而已。
这是场误会,一场美丽的误会。
可是……这误会缘何而起……还有,我和琴琪说这些,她能理解吗?
我还有太多不知道的东西……
“你觉得……秦汐是个怎样的人?”
“小汐……她很坚强,很理智,很聪明,很有主见,很热心……还有……太不直爽了!所以那天我在后台的沙发上躺着的时候,我看到小汐老看望我哭了,我……很高兴……”说着说着,她的语气迟疑了。
“她哭了对吗,她因为你病倒了而着急地哭了,对吧。”
“是……是的……”
“所以她是那么的关心着你。只是,她现在对你有了些误会,这个误会让她很担心。但是她又是那么的不直爽,所以她也无法和你好好地交流,而只会把事情憋在自己的心里,自顾自地采取行动。”
“那是什么误会?只要告诉我,我马上就会改正!就会道歉!就会去告诉她事情不是这样的!”
“不……你要是直接去道歉什么的情况反而会更糟吧……”
“为什么……”
“很多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说到底这不是琴琪的问题,更多的还是秦汐那边的想法出现了错误。
但是为什么她会那样去想呢……我完完全全不知道啊……
“……那我怎么办……”
我咽了口口水,咬了咬牙。
“……交给我吧。”
“交给你?”
“你说过我也是你最好的朋友对吧,那作为最好的朋友,我就来帮你解决一下难题吧。”
“……我的事情的话我自己来就行……”
“旁观者清,我的话或许可以帮你们更好地解决哦。相信我吧。”
“……嗯……”
秋风一阵阵地吹到我的脸上,让我有点混乱的大脑冷静了下来。
琴琪还在我的怀里,脸贴着我的胸口。
差不多……可以放开了吧……
“冷静下来了吧,那……”
她没反应。
“琴琪?”
她睡着了。
……………………
算了……熬夜一晚又闹腾了半天,让她睡吧……
就是这个姿势……我感觉我快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