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天对万达说出我真正的心意之后,我单方面认为与“走狗”之间那虚假的恋情早以在我们心中默认走向终点。
“走狗”已经做到了他该做的,再把他牵扯进来我会很良心不安。
还有就是,这段时间我和付月的关系有了时空迁跃式地进展,就在我们的四楼秘密基地里。她帮我系上松动的纽扣时,我低头看着温柔地她就再也压抑不住心情,我知道我的结局会是怎样,所以在这之前我必须要说出来,要告诉我爱的人在我的心里全是她。
我的心脏在剧烈跳动,血液全都冲向我的额头,搞得我眼花缭乱。
“付付付月!我……”
“怎么了?脸这么红。”
系好纽扣后,付月坐在我的旁边视线同我平齐。堆放杂乱的桌子缝隙之间渗入一缕阳光,照射在付月的脸上,我很紧张。呼吸紧促,想不到要怎么说才好,其实只要简单的说一声喜欢就行,况且付月也不会拒绝我。
可是为什么这句话就是这么的难说出口。
我闭上眼睛,微微向付月所在的方向前倾并张开嘴。我这是在想什么?我明明连第一步都还没迈出就想干更过火的事了吗?
但是我……唔。
付月捧着我的脸,让自己的嘴唇触碰我的嘴唇。这是第二次,竟然会产生轻车熟路的从容感,啊啊啊我真是的,不能有这种危险的想法啊。
不过是付月的话我会很开心,不!是超开心。
我们的鼻子挤在一起。我能感受到付月急促的呼吸以及对我的喜欢,因为我也是。因此我想迈出很多步,不单单指接吻。想和我爱的人融为一体,这是我的小小夙愿。
我伸出手放在付月纤细的腰。在这个角度及正常来说,我的身高都比付月要高出半个脑袋。她的腰很柔软,我不禁用右手食指在她的背上写下我一直想说的两个字。
——喜欢。
似乎有些呼吸困难,我们结束了身体与心灵上的融合仪式。
转而用额头触碰,互相向对方微笑。
十指相扣着。
在我们的秘密基地里,有着只属于我们的回忆。
谁也不会发觉,谁也不会窥视。
这个炎热依然常驻的九月底。
两个穿着白色衬衫与连衣裙样式校服的高三二班女同学。
在进行着面临死亡前的最后宣泄。
“夏雨,我喜欢你。”
“我也是,付月。”
在这句话从我口中脱口而出时,困扰我一段时间的烦恼即刻烟消云散,变得再也听不到他人的心声。我的世界平静得像湖水,倒映在上面的全是付月的身影。
那时付月笑着哭泣的面容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至今我还在笑着回忆,仅仅是回忆。你问我为什么?
因为毫无征兆地、不知所措地,在互相紧紧拥抱的第二天。
付月消失了。
在没有我的时间里。
现在是距离十一黄金周的最后三天,周六。高三学生很忙,周末白天也不可能有休息时间。
我趴在自己的课桌上,政治老师叽叽喳喳地说着复习课题,我听不进去。我很忧愁,把头埋起来,一会儿又抬起来张望。
付月的座位没有人坐,上面只有她整理好的书籍。
她是请假了吗?我没有从谁的口中获得这个消息,况且连续请这么多天假的话应该会泄露点什么风声才对。越想越觉得无解,以至于动作幅度太大被老师的粉笔攻击所警告。
把自己的嚣张态度收敛起来,我的眼神撇向付月的座位,脑海里想象着她坐在那里的侧脸。我很想在放学后悄悄站到她身后抱住她,无视所有人,这并不是出格的事。
因为我们都是女生,仅此而已。
我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在上面写着对付月爱的表达。然后轻轻地撕下来,折起来藏在心里。
放学铃声响起,我随着人潮来到自行车停靠点。
其实我家离学校很近,没有必要每天骑车上学,但我还是取出锁在铁柱上的自行车,准备去付月家看望她的病情,希望如我所愿只是生病而已。
周末的补课会比工作日少一节课,所以现在夕阳才刚刚现身,还未与海平面**。我从学校大门的斜坡冲下去,利用加速度在城市街道疾驰,自行车是有生命的,也意味着是有着所能承受压力的限度。
来到小镇另一侧的老城区,付月家的阁楼从远处就能看到,我在进入巷子前停下,推着自行车走进去。
我和付月并不是青梅竹马,相识大约只有一年多。一般我来接她的话都是在楼下等侯,所以现在我有些许紧张,这是我第一次去付月家。也就是说,我得面对付月的父亲母亲,这让我的内心有点紧张。
咚咚咚。
我还是选择了敲门,去勇敢面对。可是我发现付月家的门并没有关上,冒昧地打开门缝探头进去。
“请问一下,有人在吗?”
我听到付月家内部有人在争论的声音。在我对空气问候不久,一个年长的女性从客厅走出来。
“请问你是?”
“呃……阿姨,您好,我是付月的朋友。这几天她没来上课也没跟我联系,我就想她是不是生病了,所以就过来看望她。”
我不擅长应付长辈,扭扭捏捏地说完自己的想法。
这位与付月的相似程度近乎100%的女性应该是付月的母亲,大概这就是以后付月老了的样子吧。我也希望到那时陪在她身边的一直是我。
付月的母亲不知为何,在听完我说的话之后流下眼泪。我对此感到不知所措,只能搀扶着她说:“阿姨,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因此变得更加紧张,我不敢去想象命运的齿轮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转动的画面。
“恐怕得让你失望了。”
“出什么事了吗?”
“小月失踪了。”
客厅传来更加激烈的争吵声,男男女女在因为什么问题而争论呢?付月的母亲自行擦拭眼泪,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这让我有点惊慌失措。我该怎么办才好?
“你是夏雨吗?付月经常提起你。”
“啊?嗯,是我。有吗?挺不好意思的。我能帮上什么忙吗?付月也是我的好朋友,我想我应该能为她做些什么。”
“家属请放心,我们这边已经记录好情况,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找到她的。因为最近是失踪案频发,我们也怀疑她是卷入了什么麻烦里。”
客厅里走出两位身着深蓝色警察制服的男女,跟在后面的还有一名中年男性。那应该是付月的父亲,现在的情况可能是警察叔叔和阿姨来家里做情况记录。原本就有点惊慌失措的我立刻转变为恐慌。我这辈子从没想过要面对警察,那是我所未知的世界的体验。
“那个,这孩子是小月的朋友,可能会提供些有用的信息。”
付月的母亲把我介绍给两位警官。他们的表情从一筹莫展的样子立刻变得豁然开朗,我就像破解整个失踪案秘密的希望,被推上我本不该站在的舞台。我们一同坐在客厅沙发上,付月的父亲母亲则是主动回避,只剩下还是高中生的我和拿着笔记的两位警官。
“小妹妹,你不用太紧张。就把觉得你认为的全都说出来就好,不用太害怕。”
“可是我......”
我清楚的知道,付月失踪的原因。
她为了保护我,成为了牺牲品。我一直不敢去面对这件事,满脑子都是想在最后的时间要如何好好完成我的心愿。
这么看来我才是被爱慕着的那一方。因为我现在才明白,付月主动向我表达心意的原因。
明明是我先喜欢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争气地留下眼泪。付月早在一开始就决定了为我牺牲,而我一直都是被她保护的那个傻瓜。
我握紧拳头,两位警官看到我的样子表示十分疑惑。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真相全盘托出,如果以我为中心造成了轩然大波,我周围的人是否也会因我而受牵连。我很怕,怕到全身不断颤抖,脑子里全是付月被杀害的画面,而我只能站在一旁无动于衷。
我不想再看到我爱的人再次牺牲,嘴唇僵住,只能不断用眼泪滋润。他们的尸体堆积在我的身旁,形成一座高山,只有我一个人站在中心。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我想……我想请问一下。”
“小妹妹你说嘛。”
“警察叔叔你们了解到万达这个人了吗?
“你知道什么吗?如果知道的话一定要全部告诉我!万达的话我们在更早的时间前受理了他家人的报案,现在他也是失踪人口之一。”
“是这样啊,我只是在想他们两个很可能会在一起,因为他们一直是很好的朋友。万达他告诉我说他一直喜欢付月,剩下的我就不太清楚失踪的原因了。”
勉强自己露出笑容,面对机敏地警官,我用纸巾擦拭眼泪,把即将脱口而出的真相压回肚子里,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能这么做,要牺牲的话只有我一个人就好。
当警官还想继续发问时,我以身体不太舒服为由暂且离开现场,付月的母亲让我在付月的房间稍作休息。
我一个人躺在付月的床上,闻着付月残留在被单上的味道。独自哭泣。
我开始讨厌自己,厌恶至极。
为什么是我活下来?
如果终有一死,我希望是我。
然后我想象着如果是我死掉之后,付月独自面对我的尸体的情景。我们谁也救不了谁,牺牲其中一人也是对活着的另一人的摧残,无能为力。命运的指针依照顺时针旋转,我想让它停下,不要指向我和付月。
不能自救的话。
谁能来救救我们。
谁呢?
我平躺在床上,向天花板伸出五指。在思索着。
嗡嗡嗡。
我的手机收到一条未读消息,但我并没有心情去管,任凭它在书包震动。
嗡嗡嗡。
付月枕头的味道同她的发香一样,是我喜欢的那种。真的好累,每当遇到压力时我都会想以睡着的方式去逃避。
嗡嗡嗡。
好烦!到底是谁?
外界的扰乱使我逃避不了现实,我从付月的床上起身,拿起书包。从中拿出我的手机,熄屏显示里挂着“走狗”的来信。
——[文件]
——给手机里安装上这个APP,别多问。
——以及你还是我女朋友(假的),别一个人扛着。
我真的是笨蛋,笨到不可思议。
我没想到走狗一直就在我身边看着我,从未离开过。不知为何,一看到走狗我就会感觉到安心。倘若我一开始相遇的人是他而不是付月,可能我们的命运会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下载并安装好他发送过来的应用文件,我轻轻地触碰屏幕。
他这个人外号叫“走狗”,难道身心已经把自己当做宠物对待了吗?
这是个宠物用的定位软件,我在这边是以主人的视角查看宠物的实时定位信息,最终从电子地图上提示的标记位于“走狗”的住所。我不太理解他让我这么做的含义。
难不成这个意思是?
我是主人,他是我的狗?
一想到这犹如变相告白一般的行为,我的脸就变得有些泛红。没拿稳手机的我摔倒在地,呼吸紧促。这一定是我不切实际的妄想,他不可能对我有任何想法。
因为他在意的另有其人。
——这个APP有什么用吗?
我向“走狗”提出疑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记住,还有我在。
——谢谢你。
——明天下晚自习后十二点我们在海滨公园碰个面,我有话想对你说。
——好,我也想见你来着。
又是走狗惯用的已读不回,我对他充满了信任感,因此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我站在付月的房间中心,环顾四周,这里是我喜欢的人的房间。我想如果有走狗在,一定会没问题的。
收拾好书包,与付月的父亲母亲道别。两位警官似乎已经先行离开,这让我的压力减小不少,踏上自行车的我就像少年漫画里的热血主角一样。认真地、努力地……
在想着拯救付月的方法。
万达不会立即杀死付月,这是我唯一能够肯定的事实。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现实再次摧毁了我。
时间转瞬即逝,我坐在教室里不安地跺脚,教室的灯光引得不少蚊虫聚集,这让我更加烦躁,不想去听课。
偷看手机确认时间,现在是周日二十二点十分。高三学生没有自由与人生可言,因为周日早晨和夜晚都要上课,再加上这令人不适的气温。烦躁与不安在我心里徘徊着。
晚自习以黑板上的时钟分针指向六点钟方向为终点的参照。班主任收拾讲义,而我则是第一个冲出去的坏学生。
我和“走狗”约定在今晚十二点的海滨公园见面。
早早地骑着自行车到达海滨公园,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其他学生在这个时间段不可能在这里逗留,因为没有能够吸引他们的地方。而我有。“走狗”是我的光,引领我不放弃前进。还有夜晚的海边温度会比较低,这正是适合我的温度。
我荡着秋千,想让时间更快地流逝。
终于到了十二点。在我的背后有人接近,听着这种步伐的声音应该是男性,肯定是他。我面带笑容转身望去。
“哟!来得挺早啊。”
“嗯,下晚自习没什么事就先过来了。”
“听说女孩子家里都会有宵禁。”
“有是有,不过为了见你一面我觉得宵禁这种东西不算什么,被骂就骂吧。”
“真是服了你。”
“走狗”在我身旁的秋千上坐下。有一段时间不见,他还是老样子。不过有点不一样的是今天他背着的单肩包变得很长很长,而且从背带的松紧程度看,似乎有很重的物品在里面。
“‘走狗’,你想对我说什么事呀?”
“也没什么,只是问你几个问题,然后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接着向你道歉。”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先来后到,笨蛋。”
“我挺喜欢你叫我名字的唉。”
“走狗”用手指关卡轻轻地敲我的头,我有点害羞。
可是这又不是在谈恋爱,我为什么会表现出这种令人误解的状态?平常心平常心!
今夜是满月,在没有高层建筑的海滨公园,我和“走狗”抬头赏月。月光打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我只是看着他。
“那就满足一下你。夏雨夏雨小夏雨。”
“嗯,挺好的。”
现在的我失去了窥视他人心声的能力,在这之前面对他人时我都很有自知之明,但不管我是否拥有这份力量,我都摸不清“走狗”的想法。
对于我来说,他是个扑朔迷离的男人。
“夏雨。”
“怎么了?”
“你把全部告诉警察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和警察碰面过?不过我没能说出口。”
“那天我看到你去付月家,然后警察从那里出来。”
“你竟然跟踪我。”
“嗯。”
总感觉现在的“走狗”十分奇怪,同一张脸也同样拥有时常挂在脸上的呆滞表情。但女人的直觉却在警告我。
在我面前的人不是他!
我不想去相信这种鬼扯的谎话。除了他,谁也做不了“走狗”。
“为什么不告诉警察呢?有他们的话肯定没问题吧。”
走狗目视着前方问我,但那里什么也没有。
我没能把真相告诉警察的原因同样也是。
什么也没有。
“因为我准备去救付月。”
“如果她死了呢?”
“我会杀了万达。”
我有认真考虑过,我希望“走狗”能和我站在同一阵线,但我不可以把“走狗”当作牺牲品,需要牺牲的人只有我而已。
“笨夏雨,我不是说了不要这样了吗?”
这是走狗提出的第三个问题,我没搞懂他在说什么。反而在思考着为什么他能够看穿我的心,明明他只是个普通人。我被“走狗”捏了脸,不算很痛的感觉从神经传输信息到大脑的一半就已经当机,我不敢看他,只能低下头。
“我说过的话请你记住。不准忘记。”
走狗跳下秋千,站在地面上,他的身后背着很重的长单肩包因此而摇晃着。然后走狗又把双手插在裤兜,夜晚稍凉的海风拂过我们的身边,海鸥划过满月。他向前走着,月光打在他的肩膀,我只能看着“走狗”的背影缩小到90%的程度。我也跟着站起来,双手放在胸口,我很紧张,有无数的话想对他说,不过都是与恋爱无关的话题。
“走狗!”
“干嘛?”
走狗停下缓慢前进地脚步,把头扭过来。我能看到他的侧颜。
“谢谢你!还愿意帮我。”
我把所有的感想都会汇聚起来,再投入熔炉里,最终倒出定型为“谢谢你”三个文字。但接下来……
我为我的言行而感到懊悔不已。
“帮你?别想太多,我从没想过帮你。”
“哎?走狗你在说……?”
我没有想到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地发展。
“走狗”转过身,以满月为背景。我看不见他的面容,但我这才发现。
他不是“走狗”。
他是占据着走狗肉体的“恶鬼”。
“在这之前,我还是先向你道歉。”
“……”
“请原谅我一直以来对你撒了慌。”
“……”
“夏雨,你听说过斧鬼吗?”
那是在洛平民间流传的街头杀人犯,犯案多年至今仍未被捕。
我在某天从匿名网站的区域论坛里了解到这个就像是都市传说般神秘的人物,以及我看到那些失踪的人被杀害的照片。光是用眼睛去映射手机屏幕的图像信息就让我毛骨悚然,我没有胆量去想象这一切的元凶究竟有多么扭曲和黑暗。
“走狗”单手放下他背在身后的长筒背包。
当我听到那句话时大脑早已停止工作,呼吸错乱,双腿发软。明明月光是多么地明亮,但面对着我的“走狗”只有一样东西。
只有黑暗。
我感受到强大的压力。
占据着“走狗”肉体的恶魔打开长筒背包,从中取出了“那个”。
“那个”是恶鬼身份的证明。
恶鬼拿着的“那个”。
一把杀害无数人的长柄斧头。
“小月,别怕。”
万达悄然出现在我身旁轻声低语,抚摸着我的头。
“不会很痛的。”
然后用黑色的布将我的眼睛缠绕。
我这才明白,这一切都是圈套。
我并不是万达的目标,斧鬼早在一开始就骗过我们所有人,他的真正目标是我。我不敢去相信眼前的走狗是传说中杀人如麻的犯罪者,脑海里不断闪过他安慰懦弱的我的画面以及他选择为我牺牲的宣言。
我快要崩溃,希望这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却是真的。
结束了。没有回旋的余地,都结束了。
希望来生我的命运会好一点。
斧鬼提着长柄斧头向我走来,我本能地闭上眼睛,不知该以何种神情来迎接生命的终结。
我听到。
斧鬼将斧头举过头顶的声音,以及。
“对不起。”
道歉声。然后……
斧头划破空气“呼”地一声。
向我的额头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