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一个错误——“黑太子”爱德华·本·布尔斯特罗。
当一阵风路过多楼兰草原的时候,总会在草原带起绿色的海浪,这海浪向着西边一直蔓延着,直到撞到那座屹立在草原上百年的巨大城市之后才会渐渐消失。这座城市的名字叫,多楼兰。
这里是西蛮邦王城,也是西蛮邦唯一的贸易地。每年在固定的日子里,都会有各个部落带着自己的马匹、肥羊以及各种各样的货物来到这里,除了上供给伟大西蛮王的供奉之外,更多的部分是用于之间的相互交换,而在这个时候钱才有了用处。
因为这样松散的制度,西蛮王城除了王城中不算高大的木质建筑外,更多的是大大小小的帐篷和栅栏。原本草原湿润的土壤就不适合来建造巨大的城堡,加之西蛮人也不喜欢住在那种石头堆里,使得这样的建筑就更少了。
当然,这也不代表偌大的王城是连一块砖都没有的城市。
在王城的最西边,耸立着的是西蛮王巨大的宫殿,稍远一点偏南的山坡上,还有一座王神殿,不过这也就是多楼兰城楼建筑全部的全部了。
能够住在这种建筑中的,已经不是简单的大户人家,那是王族特有的待遇。
作为侍奉王族的仆人,德林自身为一个孤儿十岁进来,已经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五十年,并且很有可能继续下去,终老于此。高高的围墙将王家隔绝在王城的最西面,仿佛是在逃避什么而躲得远远的。
原本像是德林这样基本等于卖身王家的下仆,想要随便出入这个围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最近几年他却可以任意出入,这自然不是他自己的特权,特权来自几年前他开始照顾的一位贵人,而他,只是沾了这位贵人的光而已。只可惜“光”这个词,对这位贵人却是一个禁忌。
此时此刻他所牵着的马,马背上坐着一位看上去大概十四五岁的少年人,穿着西蛮人并不是很常穿的缎子衫,这种从上到下都将身体包裹住的衣服行动不便,不利于骑马,这对于伴马而生的西蛮人来说,是很少会去碰的。更奇怪的是,这个人不仅仅穿的严严实实,手上还带着手套,头上顶着一个包裹黑纱的斗笠,看起来很是可疑。
但全副武装的王城守卫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都没有去确认德林的身份就让他们过去了,很明显他们对于这对老少组合早已习以为常。
六十岁的老者牵着黑色的马,载着少年慢慢走过王城门口那颗据说是先王所种的银杏树。秋日的落叶,在黄昏下显得格外的萧瑟。
今天是贵人例行出城看望母亲的日子。
不过此刻不论是德林还是马上的这位贵人,都显得有些谨慎。因为既然是例行,那么就说明这次出城并不是一件隐秘的事情。
突然,也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几个身体健壮的少年从树后跳出来。他们都穿着西蛮人常见的皮质汗衣,胸口大开、坦胸露乳,炫耀着自己的健壮。只见这几个少年大步流星飞奔过来,好像跃动的幼熊般嘭的跳到德林面前,拦住他们的去路。
“哟!白老鼠啊白老鼠,伽罗来了个母老鼠生了个白老鼠。”
“伽罗的母老鼠,生了个白老鼠!哦!哦!滚回伽罗去!”
“不敢见光的白老鼠哦!哦!哦!”
“……”
面对挑衅的呼喝,德林早就习惯。这几个少年虽然坦胸露乳很不检点,但从他们脖子上的金锁可以看出,这些孩童都是拥有“拉夫林”这个尊贵姓氏的王亲,他是绝对不敢动这些少年一根毫毛的,就算他这把老骨头在这里被他们活活打死,也不会有人会进行任何问责,因为他们是王家。
那么这些少年针对的,自然不是德林这把半入土的老骨头,因为他连被针对的资格都没有。老仆人抬头看了一眼骑在马上的那位贵人,等待着他发话。
“闭嘴。”
斗笠里传出的是一个清朗的少年音,只是他的声音并不像他的话那么坚决。
“哦哦!白老鼠还敢让我们闭嘴!砸他!”
带头的一个红色头发的少年抓起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就往马背上的少年砸去,接着后面的三五个少年都模仿他,抓起地上的石头就往他们口中的白老鼠砸过去。若是普通人被这一石头砸到的话,说不定就头破血流了。
而早有经验的德林则是赶紧蹲下身子抱住脑袋,至于他的主子……马上的少年突然挥出手去,出手的瞬间不知何处发出清脆的爆响,继而是一股强劲的风,直接将砸过来的石头都震飞了出去。
这就是为什么德林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主人受伤。王家的人都会武艺,即使再不济也不会被几个石头伤到,但同样的,对面也是王家的人。在少年出手震飞石头的同时,那几个少年同样也挥舞着拳头冲上来。
马上的那个少年失了先手,面对四五个拳头的短兵接打,自然是没法对抗的。他一个后空翻从马上后跳下来,躲过少年们的这一击,但对方似乎早就料到这种情况,其中一个人忽然出手,一股红色的气浪对着那个少年劈过去。
少年躲闪不及,被那道红色的气浪打中后,横飞了出去。
得手后,少年们却没有追击,因为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之间那个被打下马的少年斗笠已经落在了地上,露出了少年人少有的清秀面容,他的皮肤异常的白,而他的头发也是白色的,两侧落下的刘海遮不住他发髻异常明显的美人尖,后面的头发则是扎成仅仅过肩部的小麻花辫挂在身后。
此刻少年阴沉着脸,背对着夕阳,风轻轻的撩起银白的鬓角,将他小心隐藏在刘海下的紫色眸子露了出来,那是一对充满着隐忍和屈辱的眸子,即使想要狠狠的瞪着对方都要小心不要被阳光直射到。
少年眯着的眼睛中冒着毒焰,狠狠的盯着对面的少年们。
忽然,天蓝色的火焰诡异的在他身上蔓延,火焰在身体上来回游走,那干净的颜色给人的感觉好像是没有温度的,怎么燃烧都不会伤到他,却将他身上的那套裹的紧紧的衣服却被烧掉了。
黑色的残渣顺着晚风落下,少年露出了一声武者的劲装。
少年们赶紧退开,刚才如果没有那个衣服的话,其实他们也不敢贸然出手。
看到这个情形,对方一声嗤笑,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爱德华,别以为你会玩点火我们就怕了你。”
“滚,或者被我打断腿再滚。”
“哼!让你狂!扎克,上!”
带头的那个少年一挥手,一个长得相当敦实的少年从后面走出来。他用警戒的眼神盯着那个被称为爱德华的白发少年,黑色的眸子带着一丝畏惧,他小心的走到爱德华面前,摆出起手的架势。
只见爱德华露出一个嘲讽的惨笑,他完全不理对方这种出手先摆架势的礼仪,直接出手一拳攻向扎克的胸口。
扎克赶紧起手回防,想要伸手架开爱德华正面挥过来的拳头,不过爱德华并没有去执着的想要一定打到扎克的胸口。他临时改变目标打中扎克架起的双臂,那蓝色的火焰再次出现了,并且化成一道气劲从扎克防御的双臂贯穿而过,突破了他的身体,在身后留下一道爆响的暗蓝色气浪后消失。
完全是无法匹敌的战力。
扎克一阵心惊后悔,其实他和这个人并不认识,只是临时被叫来的……
就没等他后悔完毕,少年就感觉到了他耳边呼啸的拳劲。这是要下杀手么?!他怎么敢!扎克的惊疑还没完全冒出来,现实就给他解释了。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对决,这就是为什么刚才对方露出的是惨笑,因为结果他早已料到。
叫**德华的少年再接手的一拳并没有砸向他,而是横摆扫过扎克的头顶,轰在了不知何时飞踢过来的,扎克的同伴的腿上。
一声惨叫还未落定,爱德华再次换拳为肘,将右手向后扫去,刚巧撞开了从背后偷袭而至的拳头。
接下来的打斗根本就是一场毫无章法的围殴了。
双拳难敌四手,爱德华开始几招漂亮的截击,只是在开始压住了对方的势头。很快在对方那个领头男孩的见缝插针的一踹后,被击中的爱德华在身形不受控制倒下的瞬间,雨点般的拳脚就落了下来。
被围殴的少年拼命的还击,只为能打倒一个是一个,也不顾究竟打到的对方什么部位。在这么一阵乱战之后,爱德华单膝着地半跪在地上,脸上身上都是灰土还有血痕,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手套上满是血迹,看得出他根本连留手的余地都没有。
至于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爱德华打得他们五个人中有三个自己没法爬起来了,一个人勉强坐着,唯一能够站着的是那个带头却总是躲在后面的家伙。
“怎么样?什么伽罗皇族血统,还不是被打的跟狗一样!哈哈哈!”
“毕罗德你这条狗,你们西蛮人都是狗!狗!”
爱德华咬着牙厉声骂回去。
“哼,丧家犬,你就叫吧!反正总有一天我会弄死你,走!”
带着得胜者的表情,那个叫做毕罗德的男孩大摇大摆也不管地上的同伴,转身得意的走了。爱德华虽然很想从后面给他一下,但是他现在确实已经累的没有力气了,这个家伙之前交手过几次,并不好对付,对方攻过来的话另当别论,自己冲上去的话,八成就要挨打了。
少年压住自己的翻腾的恨意,看着他们远去后,调整气息后慢慢的站起来。他甩了甩自己的辫子,下意识的摸了下胸口,那个银色的万字挂坠还在,摩挲下,塞进衣服里。
“殿下,您快点把这个披上。”
老仆人德林将预备好的黑色斗篷给爱德华披上,这个距离,可以清楚的看到少年被阳光照到的雪白皮肤上,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紫红,被斗篷一遮上就立刻消下去许多。
爱德华接过斗篷后,重新捡起自己的斗笠,将自己全身上下再次遮住。
看到少年的样子,躲在一边的老仆人心中暗叹。
这位大人被称为“殿下”就知道他的身份其实是相当尊贵的。爱德华是西蛮王的亲侄儿,按理说依他的身份,不应该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切起因都是他的一种怪病。自八岁那年开始,他原本金色的头发就开始渐渐变白,皮肤也白的吓人,更诡异的是那双原本澈蓝的眼睛,变成了现在妖异的紫色。如果是这样的话也没什么,可随着病情的加重,他开始变得怕光,即使早上的阳光都能灼伤他的皮肤,更不用说直视太阳这样的事情。
人们说他是被太阳所诅咒了,各种各样的谣言传开。传到了西蛮王的耳朵里后,引起了王的不满,毕竟这位大人是王已故弟弟唯一的孩子,所以就以王的名义带到了王神殿的大祭司那里进行医治。给他医治的大祭司是人们都信服的贤者,他站出来以名誉保证这并不是什么诅咒,只是一种先天性的病而已。
但如果事情真的就这么结束的话,或许还没有什么。可自那以后,西蛮王对于自己这个亲侄儿的态度就忽然一下冷淡下来。原本居住在王城中的那位亲王的遗孀,也就是这位大人的母亲,也被迫搬出了王城。然后各种奇怪的传闻也就传开了。
这也就间接造成了,每次这位大人在王城教院学习完之后,都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
至于那句伽罗的白老鼠……是因为他的母亲是伽罗皇朝嫁过来和亲的席琳公主。虽然也姓“拉夫林”,爱德华身上却有着西蛮的世仇——伽罗皇室的一半血脉。
那个火焰就是证明,传说,伽罗皇室是龙的后裔。
少年掸了掸自己的身上的灰尘,确定自己身上没有太多打斗的痕迹之后,翻身上马。没有再多说话,只是轻轻挥手,示意老翁继续归途。
斜阳下,牵着马的老翁和骑着马的少年缓缓的走过多楼兰的闹市区,那里一般要夜上三更的时候才会安静下来,所以这个时候还是吵吵闹闹的。看到王家马匹上特有的金色绳子,人们都会主动将道路让开,无形的等级,在人与人之间划出一道森严的沟壑。
即使人们都知道每个月这个时候出来的这位王族是个已经被冷落的家伙,但也不会有平民会去指责和攻击他。因为他始终是王族的一员,动了他就等于触犯王族的威严。
爱德华随着马背的摇晃着,透过黑纱,少年冷眼看着这些会小心翼翼窥视自己的人们,提不起一丝精神,或者说,这个地方对于他来说,本身就是一个充满了厌恶的地方。被这个地方所厌恶着,也厌恶着这个地方。
每到这种时候,就会有种全身上下被脏东西爬满了的恶心感,忍不住都想伸手将自己的身上的皮抓下来,丢的远远的。爱德华强忍着这种恶心,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些围观的人们。眼不见为净,总是要好受一些。
“殿下……”
这时候,德林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爱德华有些不不悦的皱了下眉头,他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不过早已习惯了忍耐的他只是刹那间的止住了自己的情绪:“嗯?”
“那边好像有什么事情?”
牵着马的德林停了下来,这让爱德华不得不睁开眼去确认究竟发了了什么。顺着他手臂的方向,少年看到了人们在围观的另一队人马。
这队人都是骑着白色的战马,缰绳和马鞍都是配套的,红白相间,很明显是相当有身份的人才会有这么威武华丽的马队。队伍的最前头是一个持旗的白色骑士,爱德华在意的并不是那个骑士有多么帅气威武,而是他举着的那个旗帜。
“……伽罗皇朝!……为什么?”
爱德华觉得自己身上的血在燃烧,为什么?为什么伽罗皇朝的队伍会出现在这里?前阵子还听说东边有一点摩擦,难道是谈判使者?爱德华脑子有点乱,他噌的跳下马去,推开人群就往那个地方挤过去。
这个动作可把德林吓怀了,这位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怎么能就这么在一群平民中挤来挤去呢?“殿下!等等,殿下!……”
少年比一般人的力道要大很多,在一阵骂骂咧咧声中,爱德华终于挤到了队伍边上,然后被维持秩序的王城卫兵挡住了。爱德华正想推开卫兵,可在他做这个动作的瞬间忽然惊醒。
……自己要做什么呢?
难道要告诉他们,自己在这里过得不好,让他们带自己和母亲回去吗?
别开玩笑了,他和母亲可是这里的人质啊,即使对方想,也不可能去做的,因为那是关系到两国邦交的事情。即使跪在地上哭着求对方可怜自己,带自己走也是不可能的,何况这几年自己已经深切的知道,眼泪是没有任何用的。
弱者没有选择的权利。
少年收回自己的双手,仰望着这雄赳赳的队伍从中庭闹事缓缓驶过。咀嚼着马蹄溅起的,泥土的味道,或许这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来自那个给自己带来价值也夺走价值的地方。
“殿下,殿下,你不能在这里……”德林终于气喘吁吁的追上了爱德华。听到他大呼殿下的人们下意识去观察那位站在人群中的少年。
白色头发扎成的辫子,身体虽然被斗篷遮住,但是从黑纱下,还是能隐约看到那俏如女子的面容,在加上黑纱下若隐若现的紫色眸子,这位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人们赶紧让开,没有人敢和王族站在一起,身份是绝对的。
爱德华并没有顾忌德林的唠叨,他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队伍缓缓的驶过,虽然那里看上去只有一些不堪一击卫兵,但其中真正的障碍,或许自己一辈子也无法跨过去。
小部分骚动的人群吸引了队伍上某个人的注意。
“罗兰,那里怎么了?”
“回公主殿下,应该是西蛮的某个身份高贵的人被人认出来了,在西蛮,身份低的人是绝对不能碰身份高的人的。”
“哦?这样,那么他们怎么沐浴更衣呢?”
“这个……抱歉,殿下,我没研究过西蛮洗澡的事情。”
“呵呵,你还真是个死木头脑袋。”这位提问的公主殿下甩了甩头发,金色的发丝顺着肩甲流下来,虽然是公主,她依然如骑士们一样骑着一匹骏马,全身制式的铠甲,腰间的配剑和系带上满是磨损的痕迹,很明显那不仅仅是一个装饰。
虽然看上去和那名叫做罗兰的骑士聊得欢,公主殿下那透蓝明亮的眼睛却飘向了那人群中黑色的身影。
……就是他么?
行驶间,那个黑色的身影好像在怔怔望了队伍一会儿,而后决然的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