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黑夜过去后，清晨的阳光通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我的房间里，洒在我的被子上。
我的房间与父母不同，地板没有铺上榻榻米，是一间从摆设到家具都充满西方元素的屋子。
床头的那个兔子闹钟还在没完没了地响个不停，但我却一点都没有要把它按掉的意思，我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落满枕头的黑色头发，海藻一样的厚厚一层。那都是一夜间从我头上脱落的。
片刻后，我接受了这个事实，便起身换上校服，然后无声地把头发全部打扫进垃圾桶里。原本我还打算在出门前吃些什么，可经过一个晚上，自己的胃却连一点进食的欲望也没有，而且因为打扫头发花了不少时间，五月也在这时来到了楼下，于是我便放弃了再强迫自己吃东西的念头，就这样空着肚子和五月出了门。
五月穿着蓝色海军领的水手服，黑色的长发在风中微微摆动。
在她转过身看见我的时候，她露出了熟悉的笑容，随后朝我走了过来。
"纪子，你昨天出去理发了？头发好像变短了。"五月的眼睛看着我包上的小人偶这么问道。
"是啊，好像变短了点，这样老师就不太会把我们再认错了。"说着我看向五月的脸，她没有多说什么，用手在我的额头轻轻划过。
我们走吧，她说。
我和五月所念的学校离家并不远，通常步行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达。时间还算早，我和五月便选择绕一下路，沿着上坡缓步而行。一路上我极力隐藏着自己的双手不让五月看见，如果被她发现的话，她肯定会急疯的。
我憔悴的脸上挂着努力挤出的微笑，安静地听着身旁五月的谈笑。
大概是五月见我没什么精神，便打气似的给我讲了几个笑话。这要是换做平常的我一定会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然而现在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浑身的精力好像都被抽走了，行尸般地向前迈着步子，刻板地回应着别人的问话，可到头来连我自己都不记得说了什么。
这种浑浑噩噩的感觉整整延续了大半天，这段时间里的事情我几乎都记不起来了，我不知道老师上课时讲过什么，不知道同学们跟我聊过什么，连和弥来找过我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在校门口遇到了他，或许我就会直接回家了。
"纪子。"和弥看到我从面前走过，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便急忙出声叫住了我。
"嗯？是和弥啊，有什么事么？"
"啊......你忘记了么？我中午告诉过你，今天篮球部的训练取消了，五月今天也不在......"他的声音在说到"五月"两个字的时候，陡然低了下去。
"我们去看电影吧。"他平复了一下，继续说出后面的话。
"嗯，对不起，我差点忘记了这回事了，抱歉。"我麻木地应付着和弥的邀请。而我的脑袋里根本组织不起思维，也压根不记得和弥中午时有提过这回事，这时的我好像丧失了语言能力似的，只是依靠着本能在选用恰当的措辞打发别人的提问。
至于之后，在去往镇里那条小商业街的路上，我和和弥都做了什么，我依然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他好像吃惊地问过我手指的事情，而对此我又是怎样回答的，我就真是一点也不知道了。
"欢迎光临，请问两位想看哪部电影？"
陌生的声音通过耳朵敲打着我的耳膜，将我的意识从一片虚无中拉回现实里来。
回过神来，看到和弥正在和橱窗后的服务生交谈着。我连忙随口说了一个电影名字报给了他，随后便注意到了橱窗玻璃上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苍白无力的面孔，头发零散地披在肩上，刘海也打理得很随便，憔悴占据了她的身体，使我几乎快要不认得自己了。
真是不像话，我这一天到底都在干嘛。
我在如梦初醒般地埋怨自己失态的同时，回头瞄了一眼身后已经买好票和零食，现在正坐在长凳上等待的和弥，却刚巧看见他正对着我微笑，我俩的目光在空中相交，我赶紧错开视线，不再看他。
检票入场后，我在紧挨着和弥的空座坐下。
现在离电影开始仍有一段时间，我俩便决定坐在这里等待，然而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没有和对方搭话，自觉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沉默。
电影院里的人群在不断增多，很快整个放映厅都被挤得满满当当，由于电影尚未开场四周嘈杂声一片，可是我与和弥座位附近的几平米内似乎出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把这些扰人心绪的声音全部隔绝开，在我们的小小空间里，只有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中，我看着不远处的一对情侣正相偎在一起互相私语，不知为何突然嫉妒了起来，虽然我的男友此刻正坐在我的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我却感到，我们相距的其实很远，很远。
"纪子，我总感觉这两天你好像都在躲着我，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终于，一旁的和弥缓缓启齿。无形墙壁轰然坍塌，周围人们的谈笑声瞬时涌入，淹没了这个小小的空间。
"没有啊。"我不置可否地回答他。
"是么，那看来是我多虑了。但是，纪子，我们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他的声音中充满坚决，不由得让我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和弥见我没有说话，便又继续说："我知道你与五月的关系，而你也知道我之前和五月正在交往，但是现在却又和你在一起，虽然你从没说过，可我知道，抱有两全其美想法的我实在是太过卑鄙、自私......"
和弥的声音忽然变得沉闷起来，听起来就像是某种野兽在使用他的皮囊发声一样，这声音让我浑身冰冷，让我害怕，不由得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书包。
我不能再继续伤害你，他说。
也不能再伤害五月，他说。
和弥，你究竟想说什么。话到嘴边，我却没敢问出口，生生地忍了回去。
接下来的话似乎对于和弥来讲很艰难，他变得有些结巴，一个字重复了好几遍但仍是说不完整。
你想和我分手对吗？
我忽然意识到了他想说的话。那倒也没什么不好，我本来就是一个被人唾弃的女孩，我做不出五月那样的便当，也没有五月那样的温柔，说话也总是不得体，我从最初就什么都比不上五月。
除了长相。
亲戚会在父母面前对我表达出露骨的嘲弄，班级里的女生们也私底下传过我和和弥间的话题，甚至排挤我。但是无论这些人如何否定我，我都不在乎。
唯有你，和弥，唯有你和五月不行。
求你了，求你们别对我说和他们一样的话！
"别说了！"
下一秒，我才意识到我那强烈的自卑和尊严迫使我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片刻，放映厅内安静了下来，客人们包括一旁的工作人员都不明所以地回过头，而我的歇斯底里同样让和弥彻底愣住了，他半张着嘴看着我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巨大的屈辱感让这时的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它驱使着我的身体朝着影院的大门夺路而逃，把和弥还有其他正在发呆的人们统统甩到了脑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