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一如往常地醒来,不知道是否是昨天服用的抗生素正在发挥作用,我感觉连日的疲惫和身体的不适感略微消退了些。
按掉闹钟后,我下床换上五月拿来的校服,尔后便去拿对面桌子上摆着的发卡准备下楼,这时我惊讶地注意到,昨晚被放在桌上的人偶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我急忙捡了起来。
经过了一夜,人偶的样子看起来越来越旧了,它的颜色变得更浅,同时原本一边镶嵌着黑色玻璃眼睛的位置空出了一块。
不!我在心里尖叫,疯狂地在地上寻找了起来,试图找回那个掉落的眼睛。
当我没有在桌子底下有任何收获后,我向房间的另一端移动,可就在这时窗外的一缕阳光正好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了我的手臂上。
我感到皮肤在光线中剧烈燃烧起来,我吓了一跳,惊讶地举起手臂查看,可随即整个动作都停顿了下来。
我觉得我肯定还在做梦,因为现实中的阳光是不会有这种效果的,而我的手上也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我看到溃烂的脓疮在阳光下加速扩大,不多会就已经可以看到小臂里面的骨头了。
这一定是梦。
我慢慢闭上眼睛,并再一次睁开,我的手臂依然在以匀速腐烂,好像我早就已经死了,现在只是有人稍稍拨快了尸体腐烂速度的开关。
啊!我尖叫出声,同时感到天旋地转,整个房间都在我的脚下跳着舞蹈。我拼命地甩动着手臂,想把这只手臂一同甩掉,然而一块红色的块状物却在剧烈的甩动中从手臂上脱落了下来,果冻一样的掉在了房间的地板上。
我的手......我急躁地跪在地上,颤抖着用手把那团红色的肉团捡了起来,努力想把它放回原来的地方,可是无论我多用力,只要一松手那块东西就又会掉下来。
"怎么搞的,为什么弄不好?!"
快点。
快点啊,变回去啊!
我急得落下泪来。
于是在重复几次之后,那团血肉已经在手的反复挤压之下变得稀烂。
这不是完全不能用了嘛,我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变成这个样子就算换上校服,可因为是短袖还是会露出来的,我这样怎么去学校啊。
焦急中,我想到今天下午的约定,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发夹,冰冷的铁制品深深嵌入掌心的皮肉之中,而我却没有丝毫感觉。
五月、和弥他们一定会奇怪今天我为什么不来吧,弄不好会以为我是在故意捉弄他们而生气。
怎么办,我得跟主任老师请假,如果我是因为身体不适缺席的话,应该就不会给他们制造不必要的困扰了吧。
我决定在打给急救中心前,先给老师打一个电话。
固定电话在房间的另一边,我一边小心翼翼地拉起窗帘,一边慢慢地移动,努力使自己在窗帘制造的阴影范围内挪着步子。
这一过程我几乎是蹭着墙壁挪过去的,每一下移动都伴随着皮肤和衣物摩擦发出的撕裂声。
这段平时只要两三步的距离,现在却变得这么遥远,过去在田径部的时候我是从来不会因为距离而感到害怕的。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能跑得更快,任何遥不可及的东西我都能用双脚来赢得,而现在我却连从房间的一边到另一边都做得如此艰难。
大约五分钟后,我终于来到了电话机前,这时的我几乎需要拼尽浑身的力气才能提起听筒。然后,我的一根手指在拨号按键的时候折断了,从第二关节这里开始,原本修长的食指变得扭曲,一小节白色的骨头刺破了皮肤突兀地矗立着。
我哭得更加厉害了,继续拨号,然后第二根手指折断,接着是第三根。
我的手指现在只要轻轻用力就会折断,意识到我不可能打通这通电话的时候,我绝望地向后退去。
人的身体在什么时候会变得像这般脆弱?
我想大概是在死了以后吧,我们的身体被埋入土中。整个过程安静而缓慢,我们在泥土的包裹下,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被自然吞噬。
那个时候人的身体会因为分子的不断瓦解而变得异常松软,而现在的我也是这样,仿佛只要一阵风刮来,我就会变成粉末不见。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机械地倒退着,直到我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书架上,那平时看起来十分沉重的家具此刻却像是一位突然受到了惊吓的贵妇似的,失去了重心,重重地朝我压了过来。
我的双腿被压在书柜下动弹不得,我不断地扭动着身躯,想要摆脱这样的困境,但这都是徒劳,我没力气提起听筒,更不用说是书柜了。
时至今时,大脑已经起不了任何的作用了,无法束缚我崩溃的理智,无法让我停下挣扎,实际上,当时的我完全是处于一种无意识的状态里,像是掉入猎人陷阱的动物一样,拼命地想要逃脱却从不考虑这将会带来的后果。
咔哒!
我的身体向前移动了一点,我欣喜万分,更加用力地向前爬去。忽然,我感到身后的压迫感不复存在了,我终于依靠自己摆脱困境了,我想要站起身去楼下,因为手机似乎是和之前穿的衣服一起扔在了楼下的浴室内。
是的,只要用行动电话的语音功能就可以了,就算手指不能拨号也没有关系。
我尝试着控制自己的下肢,将剩余的力气灌输到腰部用来撑起身体。
诶?
我明明应该站起来了呀,可是身边的景物依然同我保持着同一视线高度,没有任何站起来的感觉,就像是我变矮了一样。
从一岁开始就一直习惯的行走,现在却好像突然忘记了一样,明明是这个感觉啊,但为什么站不起来呢?
我诧异地向下看去,随后发现我的腿一直延伸到膝盖,而膝盖以下的部分被地板的颜色所替代了。
鲜红的肌肉纹理,白色的骨骼与关节,曾经与我的小腿相互连接的部分正暴露在四周的空气里,这些本富有弹性的人体组织,现下却因为过度的拉扯而显得有些精疲力竭,像是一条被拉断的橡皮筋,无力地垂在地板上。
我突然明白了过来,我根本就没有摆脱过什么困境,因为自己的双腿不是还被压在身后的书柜下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