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貌合神离

作者:天寺 更新时间:2020/4/13 16:10:43 字数:4928

岁月如梭,时光飞逝,转眼间,人魔之战已经结束三十年了。

和平,重新成为了世界的主旋律。

可是生存与掠夺的战争,从未结束过。

卡德迷宫,废土荒原上,万物凋零。

两面无人不知的旗帜在秋风中飞扬着,让周围的冒险者自觉地远离了这片荒凉之地。

一面旗帜上,布满了爪痕和孔洞,整面旗都被血液染成深浅不一的暗红,唯一杂色则是纹在上面的灰色狼头,但那一对狼眼却染着最深的红。

而另一面比它高了半旗的旗帜,则是一块黑布,略显厚重,干净整洁,甚至被认真搓洗得有些斑白,让上面的飞鹰都显得有些苍老。

灰狼、黑鹰。

它们是迷宫都市·欧若拉里的两大顶尖佣兵团,和都市里别的冒险者团队一样,主要业务是承接与地下迷宫有关的任务。

如今他们的两面旗挂在一起,周围的冒险者便自觉远离了这片荒芜之地,并开始在酒馆里或窃窃私语或大放厥词。

“听说了吗?黑鹰和灰狼合作了。”

“没想到他们之前血拼死了那么多人,现在还能把旗插在一起。”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死的再多,他们身后的人也不在乎。”

“看来这次的探索,上面的大人们也下手了。”

“两大佣兵团,再加上把他们凑在一起的那只手,恐怕这次水晶之地的贞洁也要守不住了吧。就是不知道等到我们的时候,嘿嘿,还剩多少没被探索过的好地方呢?”

“切,目光短浅的老鼠,要不是有他们开路,整个迷宫都市欧若拉的自由冒险者拿命填,都要填不知道多久。”

“草,你骂谁老鼠呢?”

“骂就是你,咋的……”

流言如层层涟漪般扩散,可事件的最中心处的主人公们,却并非外界想的那样,正进行着波澜壮阔的冒险。

他们遇上了意料之外的麻烦。

“约瑟夫队长,到了治疗的时候了,请问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吗?能乖乖躺在床上吗?”荒野上临时搭起的大帐篷里,一位身穿白衣,长相与声音都很让人感到亲切的女士问道。

在她面前,端坐着一位两鬓霜白、面目冷峻,身披老旧黑色法袍的绅士,他从容不迫地推了推铭刻着玄奥法阵的单片眼镜,彬彬有礼地说道:“好的,南丁女士,但请问你先把手里的刀放下吗?”

面对病人的请求,战场医师南丁的笑容更温暖了一点,举起手中寒光摄人、自带活动锯齿的“病变啃切者”,说道:“抱歉,这是医疗用具,不过你要是实在不放心的话,我也可以……”

“怎么样?麻醉药有吗?”

“不,我可以先给你几分钟交代后事,然后帮你把眼睛蒙上。”她笑容不变地说道。

约瑟夫拔腿就跑。

可惜不到五秒钟,他就被提前把长裙撕成短裙的女医生擒住了,咳着血被扔到病床上,防御法术和衣物被灵巧的双手快速解开,露出被冻成死灰色且点缀着几个黑色斑点的胸膛。

紧接着,就是一刀插下,破开冻住的皮肉,抵在肋骨上,锯齿在魔力的驱动下化为精密的獠牙,咬入黑斑下的血肉,解放出更为复杂的内部机械构造,开始啃吃钻入躯体的恶毒尖刺与毒性魔力。

不到十分钟,她拔刀,对着创口抛下一团治愈圣光,打上包扎,这片逼得约瑟夫不得不采用法术“封冻”来保命的伤口,就处理好了。

“喂,好了,快起床,后面还有人等着呢!”治疗完成之后,南丁女士便撕下伪装,一脸不耐烦地拍着约瑟夫的脸,让这个最后关头用法术把自己弄晕的老家伙赶紧滚出去。

事实上,老法师约瑟夫的待遇已经算好的了,在他旁边,还有好几位悲催的冒险者,正被不知所措泪眼汪汪的“医生”摆弄着,接受着可怕的“治疗”。

你听,无助的声音又响起了:“南丁小姐,快过来!3号床伤者的伤口大出血了!”

“该死的,止血药还有吗?”女医生大吼道。

“没了,药瓶都空了。”

“那就拿刀去刮瓶底,再准备点火药!”

看着旁边病床上脸色变绿后又渐渐变白的剑豪,约瑟夫心中很不厚道地生出几分幸灾乐祸,并迅速地溜出了这个“地狱”。

这次开拓,他们遇上了哪怕再来一个顶尖佣兵团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药品短缺。

秋风萧瑟的野外,黑鹰探索队队长约瑟夫心有余辜地摸着自己缺了点什么的胸口,抱怨道:“现在不是秋天吗?怎么跑出来那么多毒物,连毒刺幽鬼都出来了。”

照理来说,卡德迷宫的枯枝秋季里,荒野区域会进入一种寸草不生的状态,出现的怪物也会变成无机的灰烬聚合体或是复生骸骨之类的东西,食物会少得让毒蛇连毒液都舍不得制造,更别提出来闲逛咬人了。

正因如此,他们携带的也大都是食物,而非解毒的药品。

然后两大冒险团就在接近水晶之地的门户的时候,遇上了大批量的带毒魔物,一个个膘肥体壮,连毒腺看起来都比图鉴里的更饱满一些。

伤亡巨大倒是不至于,毕竟能走到这里的人,哪怕是约瑟夫这种看着弱不禁风的法职者,也是关键时刻敢在心脏附近玩“超低温封冻急救”的硬茬子。

但真的很麻烦啊,特别是当队里的医生擅长刮骨疗毒这种“物理治疗”的时候。

想到这,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掏出那封世界上法职者们最难拒绝的信,用在法术实验中被侵染成灰黑的手指磋磨着上面悬空法塔的标志,轻声问道:“云塔开发部门的人到底在想什么?都出现这种不可控的情况了,还不建议撤离,这不符合云塔的风格啊。”

伴随着老法师的迷茫与思考,他的法袍上伸展出一根根魔力丝,编织出一本封皮漆黑如夜的魔法书,开始无声地翻动,帮助他并不年轻的大脑进行记忆与推演。

中阶职业者,法典巫师。

可惜没过多久,剧烈的咳嗽就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老毛病又犯了,这回还牵动了胸口的伤

“嘶……”老法师倒吸一口冷冽的秋风,颤颤巍巍地靠着枯木坐下了。

这旧伤啊……

就在这时,枯树后面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要来点带劲的止止痛吗?我私藏了些。”

老法师恍若未觉,像是听力不好。

法典的书页之上,却有半虚半实的黑色箭簇在刹那间无声升起,林立如森,蓄势待发。

足足过了两秒,近乎成型的法术胚型才散发出一丝魔力波动,吓得树后的潜伏者发出一声无奈的惊叹。

“喂喂喂,没必要这么神经过敏吧,我身上可是还有你下的友军标记。”

“法师的友军标记只用于避免误伤,与友谊无关。”老法师闭着眼,语气平淡地问道,“请问有何贵干?灰狼的毒刺,索格斯先生。”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己有两位后辈死在身后这人的刺杀下。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老了记错了,不止两位。

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冷漠一样,索格斯热情到有些轻佻地回答道:“没什么事,只不过是来探望一下受伤的朋友,要不是先生您帮我们挡下了第一波的突然攻势的话,我现在也估计刚从病房里出来。”

“分内之事罢了。”约瑟夫眼睛都不睁一下,“就像你曾经对我们做过的事一样。”

“话虽如此,但世界上能明白并尽职的人,总是不多,同时也值得尊敬。”他谄媚道。

真有意思。

眼皮底下,约瑟夫眼神玩味,身后的这位冷血刺客可不会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友好可言,那又是什么让这位桀骜不驯的疯子这样说话?

“那你现在又想对我这个可怜的老家伙做些什么呢?我胸口受了伤,连起身都有些困难。”他的声音略显虚弱。

在他身后,索格斯看着法典书页上凝练得有若黑钢铸就的箭簇,干笑了一声,说道:“我这不是看你痛得厉害,想给你分点喝的吗。”

“喝的?”

他递出一个小瓶,里面的液体颜色可疑。

约瑟夫有些狐疑,这样对一位法典巫师下毒可不是什么好主意,要知道他的法典里记录的毒药类型比迷宫都市欧若拉黑市里卖的还多,哪怕不小心中招,法典自动留下的记录也可以让这家伙吃不了兜着走——那些人对于战时内讧的态度与做法只有一个,斩立决。

然而当他接过那个瓶子之后,一切的问题就都有了答案。

能勾起法力躁动的香气,仅仅是闻到就让人感觉仿佛有天才般的灵感将要喷涌而出。

龙智之草,著名的法师兴奋剂,曾经昂贵且有价无市。

三十年前,他曾靠着平均每天两株的巨额剂量,支撑着自己在那个战场上鏖战不休,直到后来为此付出代价——他药物成瘾了,本来平和的法力逐渐失控,终于在一次咏唱时重创了他自己,于是世上便少了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法师,多了一个咳嗽不止的无望之人。

但不可否认的是,若不是他因此缺席了最后那场可怕的战役,他早死了。

“看起来,你知道得不少。”约瑟夫颤抖着放下瓶子和其中的诱惑,眼神幽深,“说吧,云塔想让你告诉我什么?”

索格斯摇了摇头,微笑道:“我不效忠于他们。”

“是吗。”于是老法师收起了法典,“真有意思。”

他闭上了嘴,取而代之的,则是自法袍上生长出的,近百道法术胚型构成的箭头森林。

索格斯对此视而不见,“我们与他们只是合作关系。”

“分内之事?”

他微微一愣,笑道:“对,分内之事。”

“那么你这次也只是想聊分内之事?”

“是,没错。”对话流畅得他都有些惊讶,“只是如此。”

奥法之森回退消失,如千须古神重归沉睡,老法师直视着他的眼,开口道:“说吧。”

“灰狼佣兵团负责的白石钥匙,已经拿到了,但探索过程中出了点意外。”索格斯掏出一把从白石上生长出的无缝管弦,这是通往水晶之地钥匙的三分之一,不过七天之后就会失效,门也不知道在哪。

“继续。”

“由于卡德迷宫的深层区域进入了夏季,而非之前预测的冬季,导致了突发的带毒魔物兽潮,所以……”

老法师打断道:“直接告诉我,‘意外’是什么?”

他回忆了那场战争,也回忆起了那种伤亡都只是数字的冷酷与直截了当。

“十三号魔力矿洞坍塌了,七号探索小队差点失陷在里面。”

法袍猎猎作响,调取出清晰无误的有关记忆,并帮助老法师进行理性到非人的推断,很快得到了结论。

那里不是必须探索的地方,七号小队里有一个黑鹰“借给”灰狼的人——准确的说是奴隶。

这下,就连处变不惊的老法师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们是想放出那头怪物?你们疯了吗?”

“从你们把那个奴隶女孩借给我们的时候开始,我们做什么都是自己的自由吧?”索格斯嬉笑着回答,“这不过是,分内之事。”

老法师眉头微皱:“分内之事?就像之前那样?”

索格斯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间,他说得很少,却还是被眼前的法师嗅到了什么。

这样就说得通了,那些故事不是源于巧合,而是捕获,训练,投入使用,是某个精密计划的一部分,有人妄图玩弄命运。

刹那的思索之后,老法师直视着对方不含半分笑意的眼眸,语气严肃如冰,“那么我额外提醒你一句,要是那个女孩这样出了事,我和团长会把你们全都生吞活剥,而且从头到尾你们不会听到她任何一句辱骂或是宣战的话,留给你们的只会是长达数年的无言煎熬与灭亡,执行这一切的,将会是……”

说到这,他停下来清了清喉咙,保证接下来的每个字都坚硬如铁。

“战争阴影的公义!”

和许多同袍一样,比起被后遗症折磨一辈子,他更害怕的是那段数字就意味着生命、生存仅仅是概率学问题的噩梦岁月,所以胆敢挑起这份苦痛的人,必将承受他燃烧生命的怒火。

这一瞬间,索格斯不由得移开了目光。

但他还撑住了虚伪的笑脸:“这对于灰狼可真是无妄之灾啊,那个女孩既然背负了诅咒,那么她就只配当一枚钥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战争改变了许多,也让许多事没法改变,不是吗?”

就像约瑟夫的药瘾和噩梦,就像那个女孩身上的可怕命运。

不过约瑟夫已经没工夫搭理对方了,他让“黑森法典”启动战备模式,准备区域封锁必需的结界法术,并一步步向着矿洞的方向走去。

面对那些昔日的对手,需要有最高也最冷漠无情的敬意,一秒钟的时间都不该浪费,刚才多余的提醒已经是“失态”了。

这让索格斯感到有趣。

“别那么紧张,我话都没说完呢。”

“嗯?”他回头问。

“我没说完的就是,我们可没有放出你这老家伙怕得要死的怪物,那个女孩背叛了,然后跑掉了,就在洞里的毒物涌出来的时候。”真挚且恶质的笑容在索格斯脸上绽放,他哈哈大笑,愚弄他人与不负责任会让他兴奋快乐。

“你们团长用心良苦感化的孩子,不过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因为她的临场退缩,小队里死了不少你们的人。而且背叛的奴隶的责任法理上要主人来承担吧,拖延的进度和导致的损失你们必须要作出补偿,还有就是那女孩的追捕任务已经开始了,真希望到时候带回来的尸体还完整……”

渐渐地,他笑不下去了。

因为他没有从对方那看到任何一丝苦闷愤恨——他为这乐趣而来。

取而代之的,则是彻底的冷漠。

那种可以无言地计算自己一个法术大约能带走几条人命,自己施法时又有多大概率死于流弹的冷漠。

“你有信奉神或别的什么吗?”约瑟夫轻声问。

“我信奉杀戮之道。”索格斯本想敷衍撒谎,却不由得说了真话。

“那就向它祈祷吧,祈祷它不愿玩弄凡人的命运,祈祷世界尚存一丝爱与救赎。”老法师不再看他,扭头离去,“随便感谢一下自己的无知与天真愚昧的恶,你现在的快乐连我都有点羡慕。”

他本以为,三十年前那场战争后,世界上懂得敬畏的人会多一点,愚蠢到试图操纵命运的存在会少一点。

就不能让这个世界消停一会吗?只想安度晚年的老法师感慨道。

可惜在这座迷宫之中,命运的齿轮已经再度咬合,开始转动,死去的灰烬亦将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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