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到来了,卡德迷宫的天壁投下微光,照亮了漆黑的原野。
对于冒险者来说,他们又多存活了一晚,新的一天开始了。
不过露卡一点也不为此感到高兴。
林海之中,幼小的兽人摇晃着兔耳,踉跄地前行着,任凭风吹进腹部的伤口里,她呼吸时的每一口气都像是钩子,牵动起全身的痛觉。
缥缈而扭曲的幻觉在她眼前接连浮现,整个世界仿佛都开始旋转。
她可能再也见不到真正的太阳了。
痛苦与恍惚中,却有温柔的呢喃在她耳畔响起。
“露卡,以后你自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砰!
伴随着一声闷响,兔子撞到了树上,勉勉强强地清醒了过来,但潮水般的痛苦也在幻觉消散之后涌了上来。
在距离断崖边仅有几步远的地方。
“好痛,好痛……还不如干脆让我死掉算了……”看着左手手心中微微亮起的圆形光印,露卡气若游丝地轻声道。
丝丝暖流自光芒中流出,杯水车薪般地治愈着她的身体。
正是靠着这个她母亲最后的遗物,她才幸运地没有在过去五年的奴隶生涯中死去,才一直执着地坚持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遭受苦难。
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一开始的时候她没有徒劳地求生,还可以死在故乡的土地上;如果她早一些抛弃天真的幻想,在囚笼里就自我了断,还可以给那些奴隶商人带去些许损失;如果她多一些所谓的骨气或者说尊严,是不是就可以尽早结束这场折磨……
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却有另一道严厉且坚定的女人声音在微弱的光辉中响起了。
“站起来!握住你的剑,没有剑就攥紧拳头,断了手指就咬紧牙关!就算死,也要像个不屈的战士那样死去。”
虽然知道是幻听,露卡还是不由得缩了缩头,但这次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再度起身。
“反正你都已经不在这了,就算我再怎么偷懒,你又能怎么样呢?明明说好只要我努力活下去,那些事情就不会再发生,但现在不是一切都和之前一样吗?就算我再怎么努力,这个世界不还是像以前一样,咳咳……咳……”
一样的愚蠢,残忍,疯狂,毫无底线……
或许是为了回应女孩的咒骂吧,原本寂静的森林渐渐有了变化。
先是有单薄的迷雾升起,如蛛网一般一层又一层地缠上林中的活物,些微的潮湿感之后,就是一点点逐渐向着骨头渗透的寒意。
当草木的腥气被淡淡的腐臭所掩盖,当迷雾如轻纱般蒙住女孩的眼睛,她听到了尖利又缥缈的狼嚎声。
幸或不幸的是,露卡还记得这副景象意味着什么。
“这是……幽灵狼的迷雾!”
前一秒还瘫在树上的女孩挣扎着起身,慌张地向旁边滚去。一道幽蓝色的影子无声地掠过她原本的位置,翠绿的树叶随即结霜,枯萎,凋零。
看到这一幕,露卡拔腿就跑。
别开玩笑了,死在幽蓝狼手里可不是简单的一了百了,由于这种怪物群聚时产生的死灵之雾,受害者濒死时会变成半个亡灵,可以意识清醒地看着自己被狼群一点点分食殆尽,而一旦恐惧等负面情绪因此积蓄过多,他们死后也会变成不得解脱的怨灵。
“太过分了吧,就算我想死也不能给我一个好一点的死法吗?”
意识到猎物试图逃跑,一道道幽蓝的光影自迷雾中浮现,它们有的在慌忙的兔子身旁并驾齐驱,逼迫她向着某个方向奔跑,有的则钻入密林中只有幽灵可以通行的奇异捷径,准备为它们的猎物布下陷阱。
这是狼群的追猎,精密而致命。
而露卡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如何突破绝境了,她只能拼尽全力地从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里压榨出力量,呼吸都像是在大口大口地吞吐岩浆,身体像是个正在火焰中解体的木偶,某些部位疼痛过后就像被焚尽了一般失去了知觉。
就算活活累死,也好过看着自己被啃食殆尽。
然而正当露卡快要彻底感觉不到自己的脚的时候,她看到了迷雾的边界——上天眷顾,她在慌乱中选择了正确的方向,跑向了这一层迷宫的边界。
我又逃出来了吗?就像曾经那样?露卡心想。
受伤的兔子忘记了老师的教诲——迷宫之中,片刻的松懈都是致命的,尤其是对于她这种新人冒险者。
在她盯着前方温暖明亮的安全地带死命奔跑时,左侧前方的一颗高耸巨树也放出了蓝光,一团小小的幽影随即从树干中钻出,舒展变大,带着虚幻的利爪和尖牙扑向来不及转向的猎物,原本空洞的眼眶里燃起了残忍而喜悦的鬼火。死亡的腐臭和寒意向着露卡扑面而来,让她顿时摔倒在地。
要得手了,虽然穿越还活着的树木损耗了幽灵狼的形体,但这只幼嫩的猎物最鲜活美味的那部分血肉和灵魂归它了。
松懈是致命的。
正当它急不可耐地化虚为实,咬向可怜的女孩时,有什么东西先一步从后面按住了它的脑袋,让它一口咬在地上的大石上,刚脱离虚化而不复坚硬的狼头就此破碎。
对于怪物来说也一样。
因为虚弱和惊吓晕过去的露卡最后看到的,是一团雪白的毛发,和点缀其中的赤红眼眸。
看到女孩倒下,急匆匆赶来的救兵赶紧跑到她身边,小心地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好,还活着!
而且是个连魔力都还没觉醒的雏儿,绝对能满足系统的要求。
萨登真是差点泪流满面,等了这么久,他居然真的在这里等到一个合适的契约目标了,还好他没放弃。
自己总不至于沦落到要一辈子当狗了。
寄宿着人类灵魂的雪白巨犬挠了挠身上的毛,背上女孩向着迷宫另一个层级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