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的,像是表面蒙了一层白雾。
自己是在做梦吧,露卡心想。
滥用魔力之后,确实会出现各种奇奇怪怪的症状,出现清醒梦这种现象也很正常。
而且不是梦也说不过去吧,毕竟现在她脖子以下都没有知觉,嘴巴发不出声音,什么都听不到,只有眼睛能动,身体像是被切掉了一样——但是真的被斩首的人又怎么会还活着。
从未经历过的梦境里,她努力地瞪大眼睛,想看看能不能就这样醒过来。
紧接着,她感觉头皮有点痒,视野忽然清晰了许多。
笔直地向上生长的挺拔大树,遍地的松软的枯枝落叶,树木间的空旷空间里长着带有可爱浆果的灌木,植物的枝叶上还点缀着晶莹的晨露。
这么祥和,一点都不残忍或诡异的森林,应该是林海上层吧。
为什么她的梦里会出现自己现实中从未见过的场景呢?当初进入深层区时她也没路过林海上层
露卡左思右想,得出了一个有些梦幻的答案。
“难道说,我现在是在萨登的梦里吗?”
或许是回应她的想法,眼前的视野开始变化。视野一上一下地前进,似乎她附身的家伙正在一步一步走进森林深处。
然后她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视线好矮,果然我现在是在用狗的头看世界吗。”
慢慢地,她感觉自己有了听觉,耳畔响起了源自下方的脚步声,因为踩着落叶有些飘忽。
但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吧,为什么除了脚步声周围那么安静?早上的时候动物们都还在睡觉吗?
很快,露卡就见到了更让她惊讶的东西。
一棵成年人全力伸手才能抱住的大树上,有一处几乎粗暴地将它的树干挖空的巨大半月伤口。
战斗吗?
前进的速度顿时快了不少,经过那颗大树时,她看到了那个伤口里的干涸血痕。
树在出血?
不,不对。这个是血气附蚀留下的伤痕。
前进得越发快速的视野里,越来越多的痕迹出现了,地面上的深坑,彻底化为粉末的枯枝败叶,深深地插在树干上的嫩绿树叶,部分枝叶枯萎结霜的植物。
还有,新鲜的,洒在地上的能被她嗅到的血液。
越来越多。
终于,这场诡异的旅途到达了终点,她看到了那个人形。
曾经救了她一命的精灵无力地将身躯靠在树上,在最后勉强维持住站立的状态,那对让露卡觉得怪异却十分温柔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
而在他的背后,一颗头颅无力地垂落在地,上面长着让她印象深刻的狼耳。
这是凯文和卡缇娜。
忽然之间,她明白了为何周围如此的寂静。
除了这两具尸体和植物之外,森林里其他的一切生灵都已被收割一空。
这个,真的是梦吗?脑子已经一片空白的露卡问自己。
不对哦,这是现实。一个声音告诉她。
不对,不对,不对!他们是驻扎在林海中层的迷宫骑士,没有理由连夜从临近深层的居所赶回上层。
“如果你真的这么聪明的话,为什么不多看一点呢?”
谁!
她想对森林怒吼,却发现自己还是发不出声音,只能转动眼珠子仔细观察视野里的一切。
很快,她意识到了那些不对的地方。
为什么会一直没注意到呢?
现在这里,应该剩下的只有造成了这场惨案的犯人吧。
之前听到的飘忽脚步声,也是两足而非四足能发出来的。
那么,那里应该有她要寻求的答案
她战战兢兢地看向凯文先生失去光采的瞳孔。
映在精灵的漂亮眼眸之中的,是一张沾满血污、失去所有表情的、名为露卡的兔兽人的脸。
或者说,被一只缠绕着怪异血管和纹路的手拎着兔耳朵的孤单断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实世界里,睡得正好的白色大狗顿时感觉耳畔迎来了山洪海啸,将他狠狠地轰出了甜美的梦乡。
“大清早的叫什么!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一觉吗?”
“萨登!我做噩梦了!”惊恐的声音从他怀里传来。
“诶?”
刚刚醒来的露卡突然又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她会衣不裹体地躺在一只狗怀里?
“你这个变态!在我睡着的时候干了什么!”
“等等,别动手听我解释!那里是……”被一拳揍在肚子上就此倒地的白色大狗如是说,“消化的地方……”
而山洞外,天壁正在由暗转亮,放出炽烈的白光。
属于冒险者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
“所以说,你没对我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只不过是为了帮我放松肌肉,保持体温,才搞成这样的?”
“废话,谁要对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做什么?而且我现在只是一条狗啊。”他忿忿不平地说道。
相较于人灵活的手掌,狗爪子实在是太笨拙了,昨晚他帮着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契约者放松肌肉之后,被弄得乱糟糟的衣服怎么都套不回去,篝火也怎么都生不起来,只好这样将就着过上一晚,结果没睡几小时就被她重拳出击。
“切,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又不是不知道人和动物……”
“停停停!大早上的别聊这么恐怖的话题!”预感到自己精神上也要被重拳出击的萨登喝止道,“至少让我维持一下自己的眷者只是个可爱的女孩子的错觉。”
“这样吗?邪神不是应该对这种话题十分熟练才对吗?”露卡眨着眼问。
“……我上辈子只是个连这种话题都不敢聊的孩子还是对不起了。”
看着自家邪神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露卡总算是打消了疑虑,好好地跟他道了歉,然后说起了晚上那个恐怖的梦。
林海上层……迷宫骑士之死……魔鬼般的手掌……
“这些事情,真的只是梦吗?”她心有余悸地问道。
沉吟片刻之后,萨登神情尴尬地说道:“恐怕不是,那应该是从星空神域流向你那边的命运剪影,也就是所谓的神谕。”
“哈???”
露卡本来还带着一点歉意的面容迅速阴沉下来,没好气地说:“大半夜的给我下这种神谕,你是想吓死我吗?”
萨登只好尴尬地笑笑。
这场梦境,应该就是昨晚他抽取的命运剪影里唯一有价值的那一段。
由于先前抽出的那些记录动物生平的剪影实在太过无聊,他在检视到这一段之前恰好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结果这些信息就流到了露卡那里。
事实证明,熬夜看小电影……呸,熬夜玄学抽卡是会出问题的。
明明抽出了价值仅次于战斗经验的预言型剪影,却只能进行间接的分析。
“刚才那个梦是预言吗?”
“当然了,而且是各种意义上离我们最近的那种预言。”从记忆里抽调出相关的信息,萨登揉了揉眉心,“会让整个森林都归于死寂的怪物,也就只有我之前跟你提到的那个怪物了吧。”
七大灾之一的狂形者,成名之战发生于替诺帝国的内乱时期,那时出现的它全身表皮呈漆黑橡胶状,习惯如虎豹般奔行狩猎,身体极度强韧近乎不死,凭借一己之力就将整个钢辉战团猎杀到取消编制。而这次事件则是它的首次亮相,也是死烬复燃之年的开端。在此之后,狂徒与怪物轮番登场,把世界都拖入了动乱的泥潭。
“真没想到,开局时要对付的boss居然是这种‘青史留名’的东西。”
听闻此言,露卡更加惊讶了:“你怎么会想着去对付那个东西,我们和凯文卡缇娜他们一起躲在林海中层不就好了吗?”
“如果它只是路过这里的话,躲着就好了,但就怕不是这样。”他脸上浮现出了皮毛都盖不住的烦躁,“你没发现那个梦里的场景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你是说那座找不到动物的森林吗?那些动物去哪了?”
回忆起那诡异的静谧,她不由得心生寒意。
“还能去哪,某个区域的活物彻底蒸发,连虫子尸体都不剩下,这可是典型的献祭。”
“献祭?”露卡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是说那里出现了邪神吗?”
“不一定是神明亲临,但既然狂形者能够实现如此诡异的奇迹,连命运剪影都只能看到它身上的一鳞半爪,足以说明它身后有着某种邪恶的存在。”
“……我怎么感觉你在忽悠我?靠着一个模糊不清的梦真的能确认这么多信息吗?”
如果是其他形式的神力降临他还有可能认错,但是这种在他眼前发生过那么多次的情况他化成灰都能辨别出来。
“总而言之,如果这里还有一个隶属于邪神的怪物的话,我们一定会碰上,不死不休,就像你梦里发生的那样。”
凯文是自然与生命女神的信徒,不可能放着那种献祭不管,卡缇娜也会和他一同前往。
而萨登作为一位如此弱小的邪神,对于别的邪恶存在来说可不是什么能友好相处的同事,而是最好的祭品。
在《神降》里,被其他玩家或是本土恶神吞噬掉神体是很普通的废号原因。
同样的,要是能击败对方,他理论上也能汲取对方的力量——那片星空会让他抽取到这种剪影,估计就是想让他们去进行这场死斗。
更糟糕的是,他似乎没有拒绝的权利。
“所谓邪神,可不是你往它嘴里喂虫子也会吃的垃圾桶,迷宫上层的动物大都是没有魔力也没有智慧的普通野兽,再多也没法满足献祭的基本要求。”
“那它为什么不来中层进行……”
问题还没问完,露卡自己便想到了答案。
因为中层是迷宫骑士的主场。
而如果上层出现了邪神进行献祭的迹象,凯文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可以将他们“钓”出自己的领地。
两位实力高强的冒险者,附赠一只刚觉醒魔力的兔子,进行祭献的分量也够了。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狩猎,他们早就已经被盯上。
露卡心怀侥幸地问道:“这预言真的准吗?”
“过几天我们就能确认了,在识别献祭的征兆这种事情上我还是有自信的,而且它应该会将其作为‘鱼饵’撒下来。”
“……”
“先别想那么多了,无论怎样,我们现在能做的事都没有变——冒险,然后变强。”
“也是,那我们今天要干什么?”
“先抓紧时间搞份早餐,进行祈祷补充神力,然后我把剩下的神恩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