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林海的天壁之光依旧猛烈。
阳光都已经照进洞里了，钢王蜘蛛还在呼呼大睡，整个身体软软地趴在地上，连魔力都不怎么收敛，在身外涌动如潮汐，引动金属共鸣。
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能吃饱就行了，睡觉真爽。
她已经差不多是只废蜘蛛了。
“咕咕，咕咕咕！”
白色雏龙的一对小短手在她的甲壳上拍了十几下，都快忍不住一口咬上去的时候，她才悠悠转醒。
“小白你叫我干嘛，昨晚我那么晚睡……”
“晚咕咕咕！。”
正常的钢王蜘蛛一天只需睡四到五小时，她本该是不知疲惫的狩猎机器。
“真是的……以前这个点你不也躺着晒太阳吗……”
睡眼朦胧地看了一眼急得差点说出人话的小白龙，蜘蛛有些无奈地打了个哈欠，每次找到符合她要求的人之后，小白她都会兴奋过头。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这种观察与学习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卡德迷宫的魔兽与智慧种族之间的隔阂，可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种族之差，她不认为现在的小白有能力跨越，至少也要等她再长大一些。
所以她敷衍道：“还没到晚上呢，让我继续睡吧，反正白天都能不小心死掉的冒险者肯定只是笨蛋，不会是你要找的人。”
“咕！！！”
小白龙这回是真的急了，她的龙吼伴随着金白色魔力，在洞穴中激荡着，本来无声共鸣着的金属矿石都开始晃荡，连钢王蜘蛛带着抗魔力刚毛的甲壳上都被激出阵阵涟漪。
“哇别叫了别叫了，洞会塌掉的！我陪你出去还不行吗？”
过了一会儿，一头兴奋得到处撒欢的小白龙和一头无精打采的大蜘蛛再度出现在萨登和露卡暂居的山洞外头。
事实上，这个山洞原本就是小白的家，或者说她早早为了人类客人准备好的“陷阱”。
仔细倾听了一会地面的响动之后，蜘蛛转过身去想要离开。
“很好，他们已经出门了，我们回去吧。”
“咕！”
然而发出一声短促的龙鸣之后，小白龙便不管不顾地冲向自己原本的家。
在金色龙瞳的视界中，洞窟里面原本的各种猎物的魔力气息都在消失，这说明那一人一狗不是像往常一样出门狩猎，他们似乎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或许就像曾经那样，它再次错过了。
“小白你等等我！”
小心翼翼地拨开萨登在洞口布置好的障碍物，她们踏入了邪神的临时据点。
看着里面的食物和水坑、搭好的床、阴燃着的火堆、分类摆放好的各种石料与草药，就连蜘蛛都吓了一跳。
这已经是个完备的营地了。
尤其是地上拓宽加深还修复了裂痕的蓄水池，她不得不承认冒险者的手艺比她好多了。
而小白龙则松了口气，还留下这么多东西，至少他们应该不是一去不复返。
不过还是先搞清楚他们去哪了吧。
“咕咕。”
“好，你小心点。”
蛛腿一甩，小龙便被抛飞到洞顶的石棱上，只见她手脚并用将自己挂住，随即对着洞穴顶部喷吐出金白龙息，龙喉中更有不同于咕咕叫的悠远鸣声响起，如鲸歌，如凤鸣，如宇宙至深处弹奏的琴弦之声。
于是，原本平平无奇的洞穴顶部现出一片倒挂着的金色海洋，其中有无数的“海草”和“游鱼”，潮起又潮落，这是人类传统二维平面法阵叠加千万次也无法企及的“奇迹魔法”。
龙语弦魔法。
不是依靠计算与智慧，而是自纯正的龙血中“成长”出的奇迹，需要提前布置准备，消耗也大得过分。
终于，在小白龙的嗓子都快哑掉的时候，金色的海终于成型，开始向下飘落如雪，堆积成过去的幻影。
虽然看起来比最常见的只能把万物变成灰烬的弦魔法要唬人，但其实它的功能也十分简单粗暴——复现过去。
一把接住累到从上面掉下来的小白之后，蜘蛛和龙开始欣赏起这三维立体的“魔影”。
从衣冠不整的狼狈逃窜，到兔子与蛇的绝命争斗，再到有条不紊的材料处理，还有狡诈的陷阱布置，连露卡转职的过程都被刻入其中——“魔影”呈现出了露卡身上的魔力运转。
不过即便是能复现过去的弦魔法，也对那属于神明的无形之物视而不见。
“这也太夸张了吧……”看完一遍后，先被惊呆了的，却是原本一直瞧不起他们实力的钢王蜘蛛，“要是冒险者都是这样的话，小白你说我是不是再过两年，就得被人拿去晒成药干了？”
从血气还不稳固的刚刚觉醒的状态，到改变自身魔力的外在形态，再到如今的触及自身魔力的内在性质，只花费了如此之短的时间，这个速度实在太过夸张。
这让她十分羡慕。
要知道，钢王蜘蛛可不是一出生就天赋满点如此之强的，倒不如说恰恰相反。
在觉醒魔力之前，它们的蛛丝又织不了网又切不开猎物，只能像铁憨憨一样依靠跳跃突袭来捕杀猎物，吃了上顿没下顿，童年生活毫无快乐可言。
用游戏里的话来说，这是一个牺牲了前期能力换取后期潜力的种族。
正因如此，她能够明白这种幼生期的成长速度与模式意味着什么。
从魔力的状态上看，这只幼崽不仅快速地跨越了她曾经为之茫然无措的觉醒后的入门阶段，还保留有充足的潜力。
“咕咕咕。”
“我当然知道这是特例，这就是你所说的英雄吗？”
她没注意到，小白龙的注意力反而在另一方。
雏龙鼓起力气又补充了两口龙息，“魔影”开始重播，不过这次的主角变成了白色大狗。
它看着他把女孩背进山洞，生火守夜，指导那孩子前进，一身雪白皮毛一点点变脏染黑。
再重来一遍，这次镜头直接“塞”进了狗嘴里。
看完之后，她忍不住低语道：“咕咕。”
“废话，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这不是条普通的狗吧。”
小白摇摇头，说道：“咕咕咕。”
“……你在逗我吗，狗怎么会说话？”
“咕……”
不仅会说话，看起来它还在教那个女孩掌控力量，虽然它自己身上连魔力都没有。
“外面的狗有这功能吗？”
蜘蛛和龙面面相觑。
自诩为智力担当的小白有些尴尬，它怎么知道为什么。
不过冥思苦想了一会后，她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咕咕…咕……咕咕咕！”
看着彻底上头了的小白龙，蜘蛛也有些无奈：“就算你真的想这么做，不还得等他们回来，我们又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咕咕。”
那可不一定。
它将目光转向地上的那堆石头，原本丑陋的灰色劣质魔力矿石被敲开之后，显露出一团形似泡沫的怪异石块。
它可能知道他们去哪里冒险了。
根据魔力分析，这些是荒芜行军蚁的虫卵化石，它们是终焉之战前夕侵入到迷宫之中的外来物种。
——
林海中层，啄骨雀的取石处附近，魔境已悄然降临。
如若大地裂伤的峡谷中，可以见到铅灰色的雾在弥漫，看似在自由地涌动，却又在某道无形边界处止步，看似并不浓厚，进入之后却会感到久违的清凉。
因为林海夏季的烈日阳光无法穿透古岩山原的永恒迷雾。
这里，是从林海中层通往古岩山原的死亡捷径。
卡德地下迷宫之中，各个区域的连通关系并非固定不变，一些通道会骤然消失，将试图返回的冒险者陷于绝境；而一些则会突然降临，在两个深度相差极大的层级之间生成景色渐变的“缓冲区”，从而将一无所知的冒险者一点点地诱骗进死地。
其中最危险的，当属古岩山原，这片区域找不到任何食物和水，遍布着污染性极强的魔力，怪异的景象使人难以确定方向，几乎没有人能从里面活着出去。
当时希雅出来时还达成了[探索一个冒险者生还率不足30%的区域并成功活着回到迷宫都市]的成就。
然而现在对于这个危险的陷阱，某只笨兔子只想说：
“真凉快啊～”
外头热浪滚滚的正午时分，露卡抱着一块又大又凉的圆形灰色巨岩，趴在迷雾下的凉爽阴影里，整只兔子都舒服得要溶化了。
这两天，林海天壁上放出的日光越来越酷烈，这片森林白天时都变得跟个蒸笼一样，连原本汹涌的河水都渐渐蒸发缩小成了娟娟细流。
跟外头能把人晒脱皮的炎热相比，仅仅是飘荡着微量魔力污染的缓冲区在露卡眼里简直就是清凉的天堂，而且肚子也不饿了。
“萨登你要早说古岩山原是这样的，我就直接跟你过来了。要不我们就在这里蹭蹭，蹭够10个小时再回去。”
看着自家眷者近乎瘫痪的模样，萨登问：“你就一点都不觉得这里的景色奇怪吗？”
酷烈的阳光都无法穿透，从远处看上去就像蠕动重组着的脑组织的浓厚迷雾；到处都是露天的灰色魔力石块，遍布着表皮开始石化的死去树木，不见任何动物的山谷内部；有色泽难以形容的诡异光芒投下，却见不到太阳或是天壁的远方天空。
这些都是专属于古岩山原的地狱景观，其中隐藏着迷宫的奥秘。
可惜某只兔子一点感觉都没有。
“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见过更奇怪的景色吧。”她想了想，回答道，“而且再奇怪也没有你的星空神域奇怪吧。”
“没想到这种时候你心态反倒是挺好的，你是吸雾霾吸嗨了吗？”
“嘿嘿，才没有。”露卡傻笑了两声，“萨登你要上来趴着吗？这大石头冰凉冰凉的。”
“算了吧，我可吃不消。”他挠了挠刺痒的身体，几根被染上几分灰色的狗毛随着脱落。
这具身体的抗性似乎不强，不过系统既然发布了那种任务，应该意味着他不会死于古岩山原的极端环境，就是不知道继续深入会发生什么。
感受着自己逐渐变得清凉的头顶，萨登哀叹了一声，问道：“休息好了没有？我们要进去了，待在交界处可完成不了任务，接下来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恋恋不舍地从大石头上下来后，露卡背上补给，一人一狗向着地狱走去。
一路上，露卡看着周围越来越具有古岩山原特色的景象，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好奇：“这里就是你说的古岩山原吗？”
她已是不自觉地开启了凋亡之眼，搜寻着与死亡有关的痕迹，作死的念头也是在心底蠢蠢欲动。
“禁区确实是禁区，不过这是由古岩山脉的性质决定的，只要有经验，保证自己一直处于边缘地带，这里面并没有那么危险，需要对付的只有那些石头怪物。”
主要的问题还是在于，很少有人能理解此地，并把经验带出去，最后只给这片禁区起了一个“古岩山原”这种不太准确的名字。
也不知道当年那只搜救队带出宝贵的分析数据后，冒险者协会是把对这里的探索提上日程，还是将其彻底列入禁区名单——就像对天壁那样。
有些冒险，是会被命运诅咒的，这也是许多冒险者都有信仰的原因，而且根据数据统计这确实有助于他们活下来——毕竟在绝境中进行祈祷总好过胡思乱想或是抱怨。
不过他的眷者应该没有这种需求，萨登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又兴奋起来的兔子。
“你想问什么，直说。”
“你之前说的那些石头怪物长什么样？我还没见过呢，它们是不是……”露卡眼睛闪闪发亮的，还张开手臂比划一下，“站起来比熊还高，走起路来地动山摇的，而且……而且……”
“而且胸口里面嵌着块能源核心，进入终极形态的时候眼睛和身上魔纹还会发光，一记石头重拳能把重甲骑士连人带马打飞好几米远，会顶着装甲就往前冲，是不知后退为何物的最忠诚的战争机器，对吧？”
“对对对，就是那种！”
“你说的是云塔的符石型奥法机甲，那可是纯正的秩序造物。”萨登叹了口气，自家眷者的知识储备真是令人无奈，“严格来说此地可是边境地带，会出产那种东西才有鬼了。”
“秩序造物？边境？”
听了一下地面的动静后，他起身，招呼露卡往前走去。
“走吧，让我带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文明疆界之外的边境世界，还有它们独有的忤逆人类秩序的怪物。”
突然之间，大狗有些伤感。
上次在他身边听他这么说的那位女孩，已经如泡沫一般消散了。
——
待到属于林海的树木连影子都消失了的时候，他们正式踏入了古岩山原。
[达成成就：进入冒险者生还率不足30%的迷宫区域，神力恢复50点]
仿佛永远望不到尽头的山谷里，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浓厚，化为了霾，仅仅是呼吸都会感觉气管和肺火辣辣的。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稍稍适应了之后，露卡居然觉得有点……爽？
虽然有些刺激性有些阻碍呼吸，但污染性的混沌魔力被吸入肺腑并溶入血液之后，却点燃了她的血气魔力，加速血流，连产血的骨骼里都生出几分幻热感，带来了一种自毁般的幻觉与亢奋。
清凉还是炎热，她已经感觉不到了，取而代之的则是这种诡异的兴奋，还有必须努力把自身魔力压抑在体内的异样感觉。
像是一个熔炉，被投入了过多的劣质燃料之后开始爆鸣。
好消息是她魔力饥渴的症状暂时消退了，坏消息是凋亡之眼告诉她长此以往有血管破裂的危险。
“萨登，我们还要往里面走吗”露卡脸色潮红，骨头都有点痒。
大狗笑了一声：“待在这里可是很危险的。我们现在还没走出相对狭窄的峡谷，可能会被活性阵前后夹击，到时候咱俩都得葬在这。必须快点找到空旷地带。”
“活性阵？活着的法阵吗？它们会攻击我们吗？”
萨登一边把耳朵贴向地面，一边解释道：“不，它们只是会尽可能把经过的地方全变成真正的古岩山原。”
“什么意思？”
“你听一听就知道了。”
“哦。”悟性不够的笨兔子俯下身去，学着他把耳朵贴到地面上。
于是，她听到了不绝于耳的石头碎裂的细碎声音、土层岩层被挤压到扭曲变形的宏音、还有碰撞的闷响和某种泥石混合物流动产生的恶心声音。
难以形容的交响曲。
听起来，就发生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这是，什么？”她声音有些颤抖。
“混沌活性阵活动时的声音，也是怪物出产的声音。”欣赏完一首生命之歌，萨登开始重新规划路线，随意答道，“昨天我们在啄骨雀家附近找到的那些魔力矿石，大概率就是以前从那里经过的混沌活性阵留下的，所以我才能推演出通往这里的道路。”
活性阵经过的地方，会变成古岩山原的边缘地带，一次又一次的被覆盖之后就会真正地化为古岩山原——变成新的活性阵。
“可是昨天那个山谷的景色也没有这里那么诡异吧？不就是普通的林海吗？”
萨登解释道：“有两种可能，一是那里短暂地转为古岩山原的边缘后，又被林海压制回去了。”
“等等，你是说古岩山原的范围是不定的吗？还会跟林海这些区域抢地盘？”
“嗯，古岩山原是卡德迷宫核心区域，当然会有些和普通层级不一样的特性。”他一边走一边说，“就像天壁的日夜变化一样。”
“那第二种可能呢？”
“它们自己跑出来的。”
邪神淡定地指了指前方，而露卡咽了咽口水。
面前的灰霾中，忽然浮现出许多模糊的身影，混乱而狰狞，有若在地狱中被折磨到变形的鬼影。
短暂的错愕之后，她开启凋亡之眼，拔刀出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