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石头碰撞滚动的声音，名为魔岩聚合体的怪物进入了凋亡之眼的可见范围之中。
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碎岩裹成的不规则球体。
在球体身后，是三根弯曲的碎石拼成的“长尾”，两根在左边，一根在右边，撑着它前进。
而面向她的球面中心开了一个大坑，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格外浓郁的灰雾在里头忽进忽出。
就像是在呼吸。
“好恶心……”
完全不对称的身体结构，物理层面无法解释的活动姿态和速度，看得露卡心生寒意，唯一的好消息是这陌生的怪物不会唤起什么血腥回忆。
明明对方身上全是裂缝，但她的眼睛突然找不到破绽了。
“萨登，这玩意杀得掉啊？”她如临大敌地摆出宛如拉开弓弦的架势，小声问道。
“能不能杀掉，就得看你怎么定义死亡了。”大狗从她身边走过，锋利獠牙龇出，“你让开，我先给你演示一下。”
接着，他拱起背部，头部低垂，神色狰狞地发出一声低吼，与它对峙。
就像一头捍卫着领地的凶猛且愤怒的狼。
前提是忽略掉那些从他身上飘出来的毛。
露卡都看傻了，“有用吗？”
还真有用。
活物的气息，充满攻击性的姿态，还有明明是狗却装成是狼的狂妄。
奔袭来的石怪被激怒了，原本已被灰雾与魔岩掩埋的残存本能被再度唤起，暂时胜过了迷宫的恩赐，升华为杀意，驱动起如今的岩石躯壳。
都是由两根长石条为轴心拼接出的三足对折弯曲，接着如弹簧一般伸展开来释放动能，一大团石头就这样飞速扑向萨登，并从中裂开，张开一个歪斜的带着几颗石牙的“岩”盆大口。
面对这视觉效果堪称鬼畜的攻击，邪神只是嘿嘿一笑：“肢体残存，呼吸残存，噬咬残存，貌似你死时怨气很大嘛。”
正当露卡以为厮杀要开始的时候，只见他向右一跳。
怪物扑了个空，重重地砸到露卡面前，试图用来着陆的一条石足更是直接折断。
“这就是传说中的菜鸡互啄么。”
“愣着干嘛，下刀啊，从它开口的地方捅进去！”
……嘴上说着你来，结果不是虚晃了一下吗。
露卡有些无语，但还是迅速刺向石怪的“嘴”，浓雾中现出一道一闪而逝的剑光。
光流迅刺·瞬光。
可惜还是慢了半拍。
“什么？”
精灵战刀被死死咬住了，在它刺中石怪的内部结构之前。
要知道，光流迅刺可是靠着刺击吃饭的剑术流派，而瞬光更是其中强调剑速的突刺。
刚刚还表现得那么蠢的石怪，现在的反应速度却超越了她的刺击，而且没有眼睛的它是怎么感知刀刃的？
还有，它没有关节，没有肌肉，怎么能咬得这么牢？刀拔都拔不出来。
为了取回自己的武器，露卡下意识地将魔力灌注入刀，可是从手中流出的却是难以受控的鲜红血气，没能全部汇入战刀，一部分冲入了怪物的身体。
她没注意到，由于环境影响，自身魔力失去了微流化和抗逸散的特性。
堪称致命的失误。
沾染属于活物的血气之后，咬住刀的石怪解体了。
它没有“死”，而是被激活后试图施加更加诡异且恶毒的撕咬。
三足，呼吸孔，还有牙齿，这些只是累赘的构型消失，它重新化为流动的碎石，涌上长刀，带着死亡的浓雾扑向生者，连灵魂都已然变形的亡者要将她“活埋”在自己的石躯里！
露卡来不及做出反应，而且这并非她的骨脏破能振开的怪物。
不过也不需要她作出反应了，因为另一个“怪物”同样被激怒了。
狂乱的石怪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踏着什么前进。
纵使沉寂了数十年，它仍旧是曾经与主人一同守卫世界之树百年，斩灭无数魔性之物的绝世兵刃，绝非这种逆序怪物能够轻慢的存在。
原本一直如千年胡杨一般沉默不语的精灵战刀荒守，燃起了久违的暴怒！
露卡体内的躁动血气，顿时如决堤一般涌向握刀的手，被刀柄上生长出的细碎虚幻根须尽数汲取，然后萃取、提纯、炼成，转化为纯粹的灵湖圣液。
转化耗时0.3秒，损耗率30%，这比它主人的灵力差得多了。
缠刀而上的石之洪流，骤然停滞不动。
因为自刀身上生长出的无数虚幻根须，狠狠地在它的躯壳和魔力循环中“扎根”，束缚住了它的每一颗石子。
苍黄色的光芒一束又一束地从“石壳”中破壳而出，几乎彻底摧毁了这亵渎生命的怪物，只残留下一块像是半边狼头的石核。
[达成成就无伤狩猎一只魔岩聚合体，恢复神力100]
这爆发出的光芒，甚至让周遭围上来的魔岩聚合体们齐齐后退。
这还没完，那些根须同时深深地扎入露卡的身躯，开始梳理躁动不堪的血气，吸取杂质，让魔力循环迅速稳定下来，并缠绕住了几道可能由于剧烈的魔力流转受损的经脉。
护持其主，才是荒守最擅长的地方。
成功了，萨登微微一笑。
他敢带着露卡进入古岩山原这种危险评级比林海深层还高的区域，依仗的可不是她半吊子的战斗力，而是希雅曾经对此地深入研究后得到的资料，还有荒守这把本就对逆序怪物有克制能力的强大武器。
斩杀林海里的那些兽类和怪物，对于荒守来说其实跟做饭切菜没啥区别，可是遇上魔岩聚合体这种怪物，性质可不就一样。
非常时期，它承认了露卡这只平时它看不上眼的兽人，只为更好地毁灭真正的敌人。
毁灭石怪之后，它没有再度爆发出什么可怖的力量，这把如胡杨一般的兵刃做完该做的事后就安静下去。
周围原本退后的石怪们便开始再度向前。
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的露卡赶紧收敛气息，跟着找好路线的大狗向外逃窜，留下一堆忽然感知不到猎物踪迹的低级石怪呆立在原地。
不过很快，超越人类听觉极限的悠远呼唤自迷雾中传来，这些石怪再度开始缓缓前进，向着一人一狗离去的方向。
——
嘎吱、嘎吱、嘎吱。
雾与岩的世界里，逐渐变得扭曲的地面呼吸着灰雾，贪婪地品味着逸散在空中的血气，然后吐出一头又一头形态各异的尸骸化石与沉积灰岩拼凑成的怪物，去“欢迎”那不速之客。
山谷里徘徊着的石怪，从随时可能散架沉寂的寥寥十几头，逐渐增加到了几十头、近百头，有的像一颗颗石球拼接出的长虫，有的是“长”出百足撑起自身的石板，有的干脆就是一滩在地上蠕动前行的碎岩。
正如萨登所预料的那样，凭借不断增长的绝对数量，它们正在逐渐构成狩猎包围圈，目标不言而喻。
卡德迷宫的深层区域，会对冒险者与秩序造物抱有纯正的恶意，这是高端冒险者们都知晓的常识。
就像林海深层会用红翼蟋蟀来支撑起它的扭曲生态链，喂养出大量的食人魔兽。
而比深层更加重要的核心区域，这份恶意和与之匹配的防卫力量会更加之强。
例如天壁和古岩山原。
天壁上的游光不仅漂亮，还能让胆敢“上天”的冒险者直接“人间蒸发”，渣都不剩。
不过冒险者们不知道的是，这种地方除了会与他们为敌之外，还有另一个诡异的特性。
它们同样会敌对来自其他区域的“同类”。
嘎吱、嘎吱、嘎吱。
新生的魔岩聚合体大军中，一头类似于螃蟹，仅有左半边躯体能活动的石怪靠在山崖边上，用自己的身体砸向山体，试图刨出块石核好让自己的另一边身体也动起来。
本就是堆积起来，不怎么牢靠的山体慢慢开始摇晃。
然而正当它好不容易发现一块能用的石核的时候，几块石头砸到了它身上。
这没什么，挺正常的，它继续撞向山体。
咚，一下，咚，又一下。
又掉下来几块大的，专门砸到了它凹陷下去的两个“眼睛”上。
没感觉，继续。
咚，砰！
“小白你抓紧点啊！”
这回砸下来的变成一头小灰龙，倒栽葱式地砸在石怪上，像颗从树上被摇下来的苹果，圆溜溜的金色大眼睛对上了它连眼球都没有的石头眼眶。
“咕咕。”小白颇有些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魔岩聚合体还是依照自己的本能行动了。
两柄碎石刀插向小白的眼瞳，试图将这对漂亮眼睛挖出来据为己有。
“咕！”
“别动，我来！”
一道黑影从上方落下，后发先至，重重地打在它的壳上，石屑四溅。
靠着迷雾提供的“视野”，它看清了袭击者，对方的外观对称且完整，其余七只长足牢牢地抓着石头，如幽影一般无声地攀附在近乎垂直的岩壁上。
没被敲碎的石怪嘶鸣着扑向钢王蜘蛛。
“啧，该死的雾。”**扰了运动的蜘蛛抱怨道，要是在外面，它的这一下能把钢铁直接敲碎，别说石头了。
一击不行，那就再来。
一息之间，坚硬无比的凶器起落了百次，击穿了薄雾、石甲与核心，将这胆敢冒犯龙的愚蠢怪物彻底击穿捣碎。
然而糟糕的事已经发生了，异样的涟漪于无处不在的魔雾中扩散开来，引来“窥视”。她们必须赶紧离开，沿着来时的路返回时也要更加小心。
感受着脚下的震动，钢王蜘蛛忍不住叹道：“古岩山原，真见鬼……”
这个地方对于林海深层的魔兽来说，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它的恶意不仅仅表现在敌对的怪物上，还有极端环境。
她的呼吸系统难以处理这些永不消散的污染性雾霾，反应速度和思维速度都因此受到巨大影响，放出的金属丝在雾中劣化的速度更是加快了近百倍，最致命的切割变成了笑话。
不过相较于她这台故障了的杀戮机器，小白倒是如鱼得水，不仅呼吸无碍，表皮甚至吸收了灰雾形成了石化保护层。
“咕……”
“别道歉了，是我自己要跟来的。”把有些消沉的小白挂回自己身上，她笨拙地揉了揉同伴的小脑袋，安慰道，“走吧，如果那两个家伙连这种禁地都敢挑战，并存活下来，他们应该算得上你要找的那种冒险者吧。咱们冒的风险就不算什么。”
“咕。”
不过，那一人一狗真的能在这里活下来吗？他们是早有准备，还是被贪婪冲昏了头脑？
——
“哈，哈，哈……”
山谷中相对空旷的岩地里，被贪婪冲昏了头脑的邪神趴在地上，满头是包，伸出舌头难看地喘息着。
在他身边，被石头砸得满是淤青的露卡十分担心地看着他，问：“你还好吗？”
[任务进度：2/10]
感觉肺都快石化了的大狗费力地回答道：“有些难顶，快给我来一下。”
砰的一声，精灵战刀重重地敲在他脑门上，带来疼痛的同时也驱散了他体内一部分的污染性魔力。
大狗晃了晃脑袋，重新站立起来。
“啊，我好了。”
“好你个锤子！这样下去你会被敲成傻子的！真的不需要我把刀给你吗？”
“没事，我还能坚持。现在荒守被迫认主，等它再多吸你一点魔力再说，我眷者的血气可不是白送的。而且你现在不也得靠它帮忙收敛气息，不然魔岩聚合体分分钟就追上来了。”
他有些错估在此地冒险的难度，不过幸好荒守本就是性格老实巴交的灵器，遇到看不上的主人，平时不搞事，危难关头还愿意效死力，更不会不合时宜地玩什么锋芒毕露、剑气冲霄。
当初想办法把它从凯文那“借”出来真是个英明的决定。
没去注意都快被敲傻了还沾沾自喜的邪神，露卡开启凋亡之眼，仔细地环顾了四周，确认没有石怪跟上来后，才放松身体一屁股坐到地上。
“那些石怪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它们一直能找到我们，而且一会像个连路都走不好的弱智，一会又……又……”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那种诡异的强大。
靠着荒守的力量斩掉几只石怪之后，其余的魔岩石怪就不再随意靠近他们，而是不断从迷雾中丢出石子来攻击。
并非仅仅是在胡乱地丟掷，而是连绵不绝地进行火力压制，有时飞来的石块落地后还会重组为石怪进行偷袭。
“一会又像一支讲纪律敢牺牲的军队，对吧？”
“……好像这么说也没错，可是这些石怪真的知道什么是令行禁止吗？为什么它们一看到我们就都跟疯子一样吗？”
“因为它们一部分属于这片迷雾，而另一部分则是残存着本能的亡者。”
听闻此言，露卡瞳孔微缩，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凋亡之眼能够轻易地透过迷雾发现石怪的身影，却始终看不到其死相。
因为它们已然死去。
再结合背包里的那些生物残骸形状的化石石核，她感觉自己洞察到了一部分的真相。
“你是说，这片古岩山原徘徊着的石怪，是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化石变成的亡灵吗？”
邪神却摇了摇头，说：“不一定是上古的化石，而且我估计这里也没有年代那么久远的石怪，你还记得昨晚你从石头里凿出来的那些蚂蚁卵的化石吧。”
“当然记得，那东西看着挺恶心的。”
“能凝成魔岩化石的东西，必须要有充足的魔力。而能在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拥有魔力的蚂蚁，也就只有荒芜行军蚁了。
那是由堕落德鲁伊教派——生命圣化者研究培育出的怪物之一，前无古例的恶魔，出生时就已经觉醒魔力且生殖能力恐怖的量产型魔兽，卡德迷宫最让人绝望的怪物军团，严禁走私的五大违禁品之首。当然了，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望着这片雾说道：“那是人魔之战时才由战争孕育出来，之后入侵进卡德迷宫的生物。”
普通的劣魔灰岩化石，至少需要千年才能成型。
然而当初希雅的研究发现，古岩山原的的“古老”很可能是错觉，这片区域能千百倍地加速化石的形成。
这里更适合叫死岩山原。
所谓的混沌活性阵，本质上是一种特殊的炼金法阵，最主要的功能是能自主移动，同时将埋藏在地里的尸骸石化，然后再将其激活为亡灵——只能在这片迷雾中才能活动的亡灵。
露卡有些疑惑：“不是，制作亡灵就制作亡灵，为什么要加一个石化的步骤？”
“这么做的原因……”萨登揉了揉眉心，艰难地取出回忆，“当时希雅认为，可能是为了洗涤怨念——卡德迷宫里每天死去的强大生物实在太多，如果任凭其埋在地里，很快原本的环境就会被淤积的怨念和魔力影响乃至破坏掉。
而古岩山脉的作用之一，就是通过不断侵食其他区域的土地，回收死去的尸骸和灵魂，将它们转化为被这片迷雾束缚的魔岩亡灵。这样一方面能避免影响外面的生者世界，另一方面驱使沉重的石躯很快能把残魂消耗殆尽，必要时还能像现在这样将其变为守卫此地的傀儡，可谓是一举三得。”
如果说天壁是负责调控季节的生态控制仪，那么古岩山原就是卡德迷宫的地狱，每时每刻都在吞噬死亡的地狱。
真是精妙的设计。
对此，露卡只想说：“所以我们现在是跑到了卡德迷宫的垃圾场里，要吸里面的废气，抢有用的垃圾，同时避开垃圾变成的守卫，是这个意思吧？”
“你就不能想点好词吗？这里可是古岩山原，恪尽职守的地狱，扭曲时间之所，迷宫的轮回基石……”
“行了行了，我才不在乎这个想把我们两弄死的垃圾场有多少个称呼。”务实的眷者打断了邪神的喋喋不休，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们要怎么对付那些石怪？总不能在你完成任务之前一直逃跑吧。”
大狗挠了挠头：“这个还真没办法。”
“哈？！”
兔子急眼了，握起刀看着他。
“停停停，把荒守放下等我说完！可能是因为有别的强大生物进入，现在这里的迷雾已经被彻底激活，玩不了花招，但我们还可以去别的地方啊！”
“比如说？”
“去负责回收恩赐原野尸魂的区块吧，迷宫都市欧若拉的都市护法阵的魔法波动可以指引我们，那里的石怪也要更弱。”
而且如果他认识的雾之魔女希雅真的存在过的话，那里会有她留下的痕迹。
没去深思邪神在想些什么，露卡跟着他走向迷雾的更深处，将生死托付给了自己认识的萨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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