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目的地的路并不平坦。
离开负责清理林海中层的山谷区域之后，一人一狗踏入了石林区域，跟活性阵一样，这片石林同样属于真正的古岩山原，不过它们负责的是另一项工作。
本来寂静的世界一下变得吵闹起来。
能在此地活动的魔岩聚合体十分稀少，噪音的源头实际上是那看起来一动不动的石柱之森。
一根根灰白石柱耸立在极致荒芜的原野上，两两相距三到四米地排布着。它们十分粗大，露卡的双手只能环抱住半根，也并非规则的圆柱，直径一会大一会小，像一根根粗制滥造的糖葫芦——它的“糖球”大小不一，相距的距离也不一样。
沿着这些“糖葫芦”向上望去，能看到十几米高的丑陋柱体，直插入浓厚到完全无法看穿的灰雾，不知它们有多高，又会到达哪里。
行走在这狭隘而不见一丝生机的天地之间，从一根根看似死寂的灰白石柱之间走过，露卡不由得心生苍凉之感，仿佛踏入了一个已然死去、再无任何自由与未来可言的世界，耳边回响起沉闷而浑浊的哀叹。
而她，是一只被遗弃在化石之中的孤独虫子。
正当她的瞳孔一点点放大的时候，一撮狗毛撒到了她脸上。
阿嚏！
剧烈的呼吸中，带着污染性魔力的雾被大量投入兽人体内的血气熔炉，被刺激到的魔力随着沸腾，那种仿佛要吞噬理智的兴奋再度冲入她的大脑。
又打了几个喷嚏和激灵之后，笨兔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回头问道：“萨登你干嘛？”
撒完毛就回退到她身后一米远处的大狗叹了口气，说道：“回过神了没有？你好好看看自己前面是什么。”
“诶？”露卡这才注意到，自己走着走着都快撞上一根石柱，“怎么回事，我刚才怎么了？”
“产生幻觉了呗。”看着自家眷者不怎么清醒的样子，萨登提议道，“你摸摸眼前的柱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啊，好。”还没完全清醒的兔子傻傻地答应了。
下一秒她就后悔了。
仅仅是指尖的瞬间触碰，下一刻可怕的恶心与失重感就袭上她的头骨与大脑，别说闪光和幻象了，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起来，逼得她差点跪地呕吐，赶紧抽手。
除了噪音，这些石柱还在时时刻刻发出无比“洪亮”的、听觉频段之外的次声震荡。
她的肌肉、内脏、心、大脑都因这次触碰产生了颤动，要不是燃烧着的血气魔力及时吸收掉了震荡的能量，她恐怕会当场昏迷甚至死亡。
这便是此地没有守卫的原因，这些石柱自己能够保护自己。
之前她差点撞上这些石柱也是因为这原因，即便有荒守的保护，空中回荡的次声波还是影响了她的感官，让她思维逐渐混乱，连走出来的路线都歪歪扭扭。
吃了一堑之后，她用圣印治愈内伤，并小心翼翼地调动起微流化的魔力，用来抵御无形震荡。
“这地方的环境，是真的没考虑让任何东西活下来啊。”
感受着凋亡之眼视野中再度多出来的一个自己心脏破裂七窍流血的死相，露卡都有些习惯了。
在这里每看见一个景观，凋亡之眼就会多发现一个猎奇的死相。
被忽然吹起的灰霾龙卷风吞噬撕碎、踩破地面掉入液化灰雾里被融化掉血肉、吸入过多高浓度毒雾导致血沸自燃，现在又可以加上一个碰到石柱被震死了。
这一路上，石怪一只没猎杀掉，肉体凡胎的渺小与脆弱她倒是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
还有就是这个地狱世界的可怕与壮阔，至少现在她不敢再叫它垃圾场了。
“这些石柱又是干嘛的？”
“用来传导并消解空间震荡的，卡德迷宫的内部空间经常会发生扭曲与置换，必然会产生能级巨大的震荡。放着不管的话，林海这些区域的地貌早就被地震彻底摧毁了。”
不得不说，萨登对这地方真的无比熟悉，忽略掉一直脱落的狗毛的话，他现在确确实实像是全知的邪神。
“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啊？”
“怎么，你在怀念那些‘垃圾’吗？”他打趣道。
“不，我只是想要打一架而已。”好不容易才压下幻觉和心中的烦躁后，露卡长舒了一口气，“你总得让我发泄一下吧，我宁愿去跟那些石怪打架也不想待在这了。”
进来之前，听说这一路上不会遇上那些见鬼的石怪，她还有点高兴，结果没想到这里更见鬼了。
景色荒芜又压抑，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致命的危险，要时刻注意并调节自身的魔力状态，不能过于兴奋导致自燃，也不能过于沉寂导致难以抵御震荡，甚至不能随心所欲地呼吸。
看她精神越发颓靡，萨登温言安慰道：“快到了，你再坚持一下，我也不想待在这种鬼地方。”
然后他悄悄地变了前进的方向，又多绕了一段远路。
真正的战士，要学会的可不止是战斗，还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
纵使如履薄冰，也要保持理智，控制自己，在磨难中前行。
这样，便足以让凡人更加强大。
不过这场磨砺也不得不结束了，咽下涌上喉头的血沫，邪神再度感受到了这具躯壳的不便。
还好，等时间一到，他就可以恢复人形了。
[任务进度：4/10]
——
在露卡第三次感觉自己快撑不下去的时候，逐渐稀疏的石林终于走到了尽头，
她赶忙向着身后的石林比了个中指，然后像真正的兔子一样扑向外头，即便那里盘踞着一大群魔岩聚合体。
“终于出来了！”
现在在她看来，外面灰蒙蒙的天空都显得开阔且可爱，就连眼前一颗颗散落在地上滚动跳跃着的石怪，看起来都有几分讨喜，给人一种这是群傻乎乎的兔子的错觉。
……好像不是错觉。
拎起一只形状完整的魔岩聚合体，小眼瞪空眼眶瞪了一会之后，露卡默默回头，问道：“为什么这里这么多兔子石怪啊？”
“因为跟这里对接的是恩赐之原，卡德迷宫最上层最肥沃的土地，自从替诺人把他们那的野兔和穴兔带进来之后，原野里就到处是这玩意了。”
“但这数量也太多了吧！”看着漫山遍野的头上插着石头长耳、在荒芜地面上“吃草”的“同类”，她眼睛都有点花，“这不是都已经快把地狱塞满了吗，一堆食草动物有什么怨念啊？”
“生物总数上去了会这样的，它们死的实在是太多了。根据云塔最新的统计数据，卡德迷宫里的兔子数量都快跟全大陆人类总数差不多了。”萨登解释道，“你之前不也看到了吗？林海中层也能见到兔子——它们都是没有生殖隔离的同一种类，那些相当于是被挤下来的。”
仔细回想一下，虽然在林海中层看到的兔子不是在小心地吃草就是在逃跑，但是它们也太过于常见了。
这么说来，这些看着人畜无害的小家伙实际上在中层也能混得不错。
相比之下，活着都要依靠这么弱小的邪神的她简直是在给兔子们丢脸。
看着眼前还算完整的兔脸，露卡有些下不去手：“长成这样，我都不好意思杀它们出气了。”
曾经狩猎时毫不手软的小兽人并没有意识到，比起生者，她对于亡者要更加亲近一些。
“别说傻话了，这些可是危险的魔岩聚合体。”
“啊，兔子能有什么……”
笨兔子话都没说完，被她拎着的瑟瑟发抖的石头兔子就扭身踢出一脚，沉重的石头后足弹射而出，在魔雾的加持下爆发出裂空之音，如炮弹一般砸向她胸口处。
就如原野上直面猎鹰的野兔一般，到达极致的恐惧反而升华为愤怒与无畏，激发出撕破纸面实力对比的恐怖一击。
凋亡之眼又又又看到了自己货真价实的死亡。
一击之后，石头兔子一瘸一拐地跳开了，留下一个跪倒在地的傻孩子，痛苦地调整着呼吸。
即便有轻甲和魔力保护，并靠着凋亡之眼和直觉做出受身卸力，露卡的肋骨还是差点被踢断。
离开过于压抑的环境后，她太大意了。
许多冒险者都死于走出困境后第一时间放松了警惕。
所以他们有麻烦了。
不知何时，充斥着这方天地的石头兔子停下了无意义的啃食和蹦跳。
世界一下就变得寂静，只剩下无数虚无的目光投射过来。
察觉到异样的露卡忍痛抬起头来，冒着冷汗问道：“那个，它们在干嘛，怎么都停下了？”
“在看我们啊，兔子的感知可是很敏锐——死后也一样，这附近的魔岩聚合体应该都注意到我们了。”
一只只或空洞或填着石子的眼睛转了过来，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露卡小声地问：“萨登，我记得兔子是很胆小的食草动物，它们应该不会主动进攻我们吧？”
“在生前的本能占据上风的时候，它们倒是不可能主动进攻——除非你长得像颗卷心菜，不然的话就不一定了。”
“不然的话？”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兔子可是很胆小的，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遵循本能逃跑，不过如果来者实在太弱太过无害，这种本能也会沉寂，取而代之的会是魔岩聚合体的本性。”已经默默后退了好几米的大狗淡定地答道，“至于它们的本性，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
疯狂地渴求鲜活的生命，以求填补自身的永恒空缺。
简单点说，这些兔子欺软怕硬。
露卡拔腿就跑。
字面意义上的拔腿就跑，因为一愣神的工夫她的脚就差点被塌陷的兔子洞吞了进去。
他们踏入的这片土地实际上早就被保留着挖洞本能的魔岩聚合体全部挖开，再用自己填满了。
现在它们全都涌了出来。
地面仿佛都在沸腾。
刹那之间，凋亡之眼就呈现出好几种殊途同归的死法。
“救命啊萨登！我不想变成肉酱！”
“回石林去啊，笨蛋！它们不敢接近那些石柱。”
虽然只要一开始随便破坏掉一只魔岩聚合体就可以震慑住它们，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但他可不会刻意去提醒眷者该做什么。
她已然是冒险者了，而非奴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