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哼～”
回家路上，苏艾艾难得心情很好。
甚至连和妈妈讨论的内容，在她脑海中都翻了好几版。
可是当自己逐渐接近那道黑漆漆的大铁门时，她的脚步还是慢了下来。
在这扇门后面，是被吞噬了“光点”，淘汰了自我的地方。
她的家。
“……”
苏艾艾本能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我回来了……”
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苏艾艾环顾了一下客厅。
四周一片静悄悄的，家里和往常一样拉着窗帘，似乎在她之前还没人来到过。
苏艾艾悄悄松了口气，动身往楼上走去。
打开房间门，轻手轻脚地拉开上抽屉，从那厚厚的一摞书中间取出一本毫不起眼的黑色日记本。
“今天不小心把同学的耳机压坏了，我粗心的毛病还是改不掉……如果让妈妈知道了肯定会挨骂吧。”
“已经连续好几天了，天赐同学每天都是最后一个走的，到底是为什么呢？”
“总算是顺利把耳机送出去了！没想到天赐同学跟我竟然有点像。要是有机会和他说说话就好了。”
“并不让人讨厌……”
翻看着日记本上的字迹，苏艾艾不自觉地浮起一抹微笑。
在摩天轮上，最重要的一部分苏艾艾没有说。
她并不是真的没有『梦想』这种东西。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小心经营着自己微弱的憧憬，不让自己真的被时间吞噬。
她恐惧成为那样的存在。
“今天和天赐同学去了游乐场，有和他好好的聊了聊，现在心里轻松了许多。”
“找到了能够理解自己的『同类』，好高兴。有时候语言，果然是很厉害的东西呢。”
写到这，苏艾艾停下了笔。
“果然还是算了吧。”
“和妈妈……”
和妈妈敞开聊聊什么的。
苏艾艾抱起一旁的小熊布偶，轻轻抚摸着它的鼻尖。
妈妈她……不会希望自己说出反驳她的话的吧。
与其去谈，还不如继续保持这种关系……
想到着，苏艾艾有些勉强地笑笑。
“我说的对吗？爸爸……”
“和我怎样？”
熟悉的冰冷声线钻进苏艾艾的耳朵，却如同重锤一般猛地敲击她的大脑。
冷汗瞬间浸湿后背。她低下头，颤抖着回过身。
“妈妈……”
“嗒、嗒……”
高跟鞋踩踏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着苏艾艾的心脏。
人影终于站定。女人的容貌和记忆中的她相比，并没有太大幅度的变化，但眉眼间却比过去多出一股刻薄。
“这是什么？”
女人翻开桌子上的日记本。
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纸张翻动的声音，像一双双无形的手将苏艾艾一点一点地撕碎。
“这样啊。”
女人终于停止翻动日记，“你最近胆子挺大吗……”
“苏艾艾。”
苏艾艾身体本能般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看来这张照片的真实性，也毋庸置疑了。”
女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扔在桌子上。
照片上赫然是苏艾艾和天赐的抓拍。
看那个样子，貌似是在小吃街……
苏艾艾嚯地一下抬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妈妈，你叫人跟踪我？”
“这是‘爱’！”
女人的厉声呵斥让苏艾艾有些害怕地低下头。
“为了及时将所有不良的势头全部剔除，努力将你培养成为人中龙凤。”
“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
女人的情绪有些亢奋。
“我只是，偶尔也想有自己的空间……”
苏艾艾双手紧紧抓着裙摆，小声嗫嚅。
但这卑微的甚至连央求都不算的话语，却让女人的脸阴沉到了极致。
“啪！”
“你太让我失望了！苏艾艾！”
日记本被摔掷在地上，女人双手紧紧抓住苏艾艾的肩膀。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理解妈妈对你的爱？！”
“你不需要自己的空间，不需要虚伪的朋友，更不需要那些幼稚的同龄人！”
“你只要遵循我为你铺好的道路，一直向上爬就能成功，可是为什么！！”
女人用力摇晃着苏艾艾，面容因为极端的愤恨而扭曲。
苏艾艾不敢挣扎，只是紧紧咬着嘴唇拼命地低下头。
她不能让妈妈看见自己流泪的模样，这只会为她带来更疯狂的打击。
“为什么你偏偏就喜欢去做那些没用的事？！”
女人猛地一推苏艾艾。
苏艾艾一个趔趄没站稳，摔倒在地。
泪水滴落在怀中，顺着小熊的眼睛向下滑落。
“这种没用的日记——”
“你已经写了多少天了！！”
嗤啦——
日记本被胡乱地撕扯，破碎，在房间中四散飞舞。
就如同那天在窗外被狂风吹袭的树叶。
“还有什么？”
“你还藏了什么！”
女人癫狂的在房间中四处搜寻，将那些带有色彩的通通摧毁。
苏艾艾无力去阻止。
她能做的只是紧紧抱着怀中的布偶，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
破坏的声音突然停止。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
苏艾艾抬起满是泪痕的脸。
女人手里正抓着一个相框。
相框的一角有残破的痕迹，但是被一张可爱的小熊贴纸细心遮盖住了。
玻璃后的照片，正是十年前那张全家照。
“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女人的手指紧紧抓着相框，仿佛要将其捏碎一般。
“连你也嘲笑我么！！”
苏艾艾全身一个激灵，不停的摇着头。
“一直以为你会听妈妈的话。”
“真是没想到啊……”
“事到如今你到底还在渴望什么！”
女人一步步逼近苏艾艾。
“我只是……”
“我只是想和家人在一起……”
苏艾艾的嗓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沙哑。
“家人？”
女人停下脚步。
“想和爸爸，想和妈妈一起……”
“太可笑了！！”
“啪——”
相框被狠狠摔掷在地上，滚落在苏艾艾的脚边。
“事到如今，还在说这种弱者的话么！”
“咣！”
女人一脚踩向相框，高跟鞋尖毫不留情地破碎脆弱的玻璃。
“我懂了，你一直这样孱弱的原因……”
“就是因为你一直活在过去的影子里……”
女人踢开相框，眼眸冷冷地扫向苏艾艾怀里的布偶。
感受到目光的苏艾艾更加用力地抱紧小熊布偶。
“给我。”
“不要……”
“给我拿来！”
怀中的布偶被强硬夺走。
“不，不……”
苏艾艾慌乱地抱住女人的腿。
“求你了妈妈……还给我，我以后都听你的……”
女人对苏艾艾的祈求置若罔闻。
“就是因为你，艾艾才一直走不出那时候的温室，才一直无法成长……”
女人的右手抓住小熊布偶的头。
“求你了妈妈，求你了……”
苏艾艾无力地摇晃着女人的裙摆，试图去抓住女人手里的布偶。
“我的女儿，不需要这种没用的依靠！”
嗤——
线条绷断和布片撕碎的声音颤动着苏艾艾的心弦。
苏艾艾抬起头，瞳孔急剧收缩。
世界，在那一刻仿佛慢动作了一般。
棉絮从破碎的身体中飞舞而出，就像血液飘荡在空中。
“啪嗒、”
断为两截的身体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艾艾，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才是最爱你的。”
“你只需要按照我的方式生活就可以了。”
“其他的……”
“一切都不需要。”
女人的身影走出房间，只留下声音在满是狼藉的屋内回荡。
……
“艾艾！”
大厅内，林小光焦急的向楼上跑去。
“嗒、”
楼梯拐角处，一道人影站定。
“夫人……？”
林小光短暂失神，突然想到了什么，向楼上望去。
“……”
女人戴上墨镜，抬起脚与林小光擦肩而过
“你给苏艾艾的么？衣服不错。”
“什……”
林小光回头看向女人的背影，脸颊滑过一滴冷汗。
“嘁！”
一咬牙，林小光还是抬腿向楼上跑去。
“艾艾！”
林小光焦急地冲进房间，却被眼前的景象呆住。
苏艾艾躺在满是狼藉的地板上，怀里抓着破碎的布偶，双眼呆滞，如同失去聚焦一般。
“……”
林小光如鲠在喉。
她走过去，扶起苏艾艾，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对不起……”
林小光双眼沁出泪水。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泪水是对苏艾艾的忏悔……
还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悲哀。
◇
“我赶到公司才发现夫人已经走了。”
“后来的事，大概都能猜到。”
“从那之后一直到现在，小姐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林小光轻吐一口气，双手捂住面庞。
“我在小姐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她身边。她对我来说更像是我的妹妹。”
“所以那天之后，我才会感觉自己一直以来都做错了。”
“从艾艾生日那天……我告诉她真相的时候。”
“我一直在后悔，如果当初不告诉她真相，艾艾或许会比现在活得轻松也说不定。”
“可是……”
林小光右手在桌子上一砸，眼神充满了懊悔。
“已经回不去了。”
“我一直在尝试去成为艾艾心中新的依靠，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一些。”
“想靠这样来弥补艾艾缺失的那份爱。”
“但我终究不能够弥补完全……”
“我倾尽全力想要帮她，也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心里的那份愧疚。”
“这让我什么都做不好……更是让艾艾受到了伤害。”
“……”
看着林小光陷入自责，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苏艾艾的家庭，她的事情……
说实话与我应该是毫无关联的。
相似的出身，总给我一种“比他人更理解”的错觉。
但这世界上，是不存在能够真正共通的两人的。
“其实……就算你不说出来，她也会知道的吧。”
“而且，苏艾艾跟我说过，你在她心里其实也很厉害……”
我的声音渐渐低落。
我真的……
真的理解吗？
“或许吧。”
林小光无力的笑笑。
“但就算小姐知道了，她那时恐怕也已经活成了机器人。”
“机器人那样，难道不比现在轻松吗。”
林小光站起身来。
“就因为我和夫人双方的错误，让艾艾变得不会去拒绝，活成了现在这样勉强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她遇到了你，并从你的经历与阴影中找到了共鸣之处。”
“艾艾尘封起来的那个愿望，苏醒了。”
居高临下的注视让我本能地不敢抬头和她对视。但更让我抬不起头的，是下面的话。
“比起我们，更值得去信赖，去依靠的‘爱’。”
“从你身上，艾艾看到了希望。”
“所以她才会盲目地去相信，去尝试触碰。”
“！”
我眼神有些摇摆。
“不可能的……”
不可能。
越是想否定，脑海里的回忆便愈发清晰。
那天我在苏艾艾身上，看到的“影子”。
我也有，同样的愿望么？
“早知道如此的话，那天我就不应该帮助艾艾去完成什么‘约会’。”
回想着自己从破碎的日记上看到的字迹，林小光自嘲的摇摇头。
“我应该强硬的让艾艾留在家里，珍惜那一天的时间，随便去做点什么都好。”
“到底是对是错我也不想去知道了，只要不再看到艾艾那样的表情……”
“怎么都无所谓。”
林小光吸吸鼻子，手伸向门把。
“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想要去拯救艾艾，我希望你可以贯彻到底。”
“而不是像这样给出了一点希望，却又任由其破碎。”
“但如果你没有这个觉悟，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和艾艾有什么来往，也不要再给艾艾灌输一些奇怪的思想。”
“就这样，让她就这样被支配掉……反而比什么都轻松。”
吱嘎——
“咚！”
门被重重的碰上。
同时被重击的，还有我的心脏。
“搞砸了……”
◇
我。
搞砸了。
我机械地走在街道。
和林小光抱着同样的心理，我一样陷入了对自己的讨伐之中。
咖啡厅里的那一番话，我自然也知道在影射着什么。
或许让苏艾艾遭受这种打击的并不全是我的原因，但我也绝对脱不出干系。
是啊……
或许，早在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去说一些奇怪的话。
倾听和解惑这种事，根本就不是我这种人应该做的。
我明明，只需要缩在自己的角落就可以了。
这才是我，这才应该是我。
万事无趣……
“咣——”
右脚不经意地抬腿，踢翻了路边的易拉罐。
对啊。
这才应该是我。
只要以后不再和苏艾艾来往就可以吧。
我并没有做错什么，这一切我全部都不知情。
哪怕是一开始，也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才会与她纠缠。
从现在开始，断开这一切，老实地龟缩在角落里，让其他的一切都归于平淡！
这才是我。
可是……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啊！
“啊啊啊！！”
我大声的咆哮，声音在空旷的街道回荡着。
为什么会这么自责，为什么会这么不甘，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啪嗒、”
我跪坐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捂着心脏。
“我真是……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这陌生又复杂的情绪就像是翻倒的调料瓶一样，在拥挤的胸腔中游走、蔓延。
真的……做错了么……
“哟，小哥。”
油腻的呼唤将我惊醒，一道壮硕的身影遮挡住了路灯，将我笼罩。
“欸……？”
我抬起头，看向前方。
那是一个带着狼头假面的男子。
“像这种大声喊叫，打扰邻居休息的行为……”
“可是很不好的哦～”
背在身后的右手缓缓探出。
那是……一柄匕首！
“……！”
脸上有冷汗滑过。
我想要站起来，膝盖却是一软。
“不会有人来救你，也不会让你有逃跑的机会。”
蒙面狼人玩弄着匕首，一步步向我靠来。
“乖乖把钱交出来，免得吃苦头，小哥。”
抢劫犯？
我下意识护住挂在脖子上的耳机。
“……我没钱！”
滋滋——
路灯闪烁了几下，最终还是灭掉了。
街道陷入黑暗之中。但要说唯一的光亮……
只有头顶那轮被乌云浅掩的皎月。
“这样啊……”
“看来，要给撒谎的孩子一点教训啊！！”
随着吼声响起，狼头男突然冲来，匕首带着森然向我砍去。
我呆滞地看着那寒光离自己越来越近，身体却如同灌了铅一般无法行动。
“嗤——”
鲜血喷涌而出，向头顶的月亮溅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