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耳机脱手掉落，天空似乎出现了裂痕，苏艾艾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也随着碎裂了。
“呐，我说你……”
恍惚间，孩童时的自己再次出现在了面前。
“苏艾艾”阴沉的嘴角流出一抹嘲讽，“事到如今你还在期待着什么？”
“因为你的自私、优柔，家人四分五裂，身边的人一次又一次受到伤害……”
“你已经满是『罪恶』了啊！”
“苏艾艾”的脸狰狞的扭曲起来:
“接受自己的一切吧！”
“已经没有人会来拯救你了！”
“骗人……”
苏艾艾摇晃两下，抱着脑袋不断后退。
“憎恨吧，厌恶吧，讨厌自己的存在吧！”
声音愈发尖利，孩童的苏艾艾破碎不见。不断扭曲的空间，折合出一道模糊而高挑的身影。
声音如同被电流干扰般发出“滋啦”的声响，却仍然充满着魅惑:
“然后……”
“将这份沉重的绝望还给世界吧。”
“……”
苏艾艾呆滞的看着扭曲的黑影。涣散的眼神透过它模糊的身体，看到了和生日那天一样阴沉的天空。
“没错！没错！”
黑影像是终于等到正确答案一般，兴奋的扭曲起来。
“用『龙』的力量——”
白色空间彻底破碎，取代而之的是一片猩红深渊。
黑暗如同被撕裂一般，缓缓睁开一只竖瞳的眼睛。
渴望被救赎的心情没有为她带来光芒，爬出深渊的，是一条残暴的龙。
常人眼里都觉得这条龙邪恶而丑陋，可苏艾艾却从龙憎恶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
◇
“说起来我也得回去了。”
赵木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我还有二十遍班规没抄完呢。”
“可恶的魔王小雅，每次都罚我……”
“轰——”
惊天的爆破声从身后传来，强烈的波动甚至带起了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那…那是啥？！”
赵木有些慌张的后退一步。
这就是……
代价？
眼前的虚影彻底消失，回归现实的我看着教学楼上那道直冲天际的黑色气浪，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校园里已是一片混乱。尖叫、哭闹，亦或是训斥和指挥疏散的声音层叠交融，如同灾难来临的前兆。
黑色气浪如墨般挥洒，将天空浸染的愈发沉重。
就如同希冀的光芒背后，那深沉的绝望……
“天赐同学……”
“请成为我的家人吧。”
……
“嘁！”
我猛的站起身来，向教学楼冲去。
“我说，我们也赶快逃……天赐？你去哪？”
赵木下意识拉住我，却被我甩开。
“喂！天赐！！”
◇
“地区022—314，出现强烈波动，确认为『灾厄』现界！”
“波动等级持续上升，目前状态Grade B！”
“避难指令已发布，一级警戒状态……”
SA部队指挥中枢，荧屏前的队员纷纷报告着各种数据与指令。
“可恶，完全不给反应的机会！”
皇甫安平咬牙切齿，暗淡的光线让他的脸色显得更加铁青。
“现在抱怨也没有用，这就和战场一样，一切情况瞬息万变。”
张尚峰有些懊恼的揉揉眉心，“懈怠的生活让我放松了啊……竟然会出现这么大的失误！”
“那现在该怎么办？学校里还有很多师生，一旦完成现界那后果……”
想想旧居民楼的惨状，皇甫安平不寒而栗。
“总之，现在只能上了。”
轻吁一口气，张尚峰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凌厉。
“重启地下避难装置，通知民警前去疏散，让市民抓紧时间避难！”
“皇甫中尉留下辅助指挥，战斗人员前去武装准备出发！”
“是！”
下完最后一道命令，张尚峰也转身向门口走去。
“上尉……”
“皇甫指挥官，”张尚峰抢先一步开口，“这次事件了结之后，我亲自向上面请罪。不过在这之前……”
张尚峰回过头，露出闪亮的牙齿:
“熬夜写检查时的咖啡，就有劳你了！”
“……啊，是吗。”
皇甫安平愣了一下，随即释然一笑。
“明白了，上尉！不……”
皇甫安平立正行礼:
“队长！”
……
指挥中心，皇甫安平通过面前的虚拟荧屏注意着出发的武装部队。
排头的正是张尚峰，不过此时的他，比之前还要显得威猛且强悍。
军威—『铁血暴猩』，重型战斗机甲，防御型武装。在腿、手、背、胸等部位有多个专属接口，可连接多种不同类型的武器。
厚重的装甲镀上一层暗红，哪怕只是静静的站着，就能让人感受到冷峻的杀意。
这套张尚峰的专属武装，曾陪伴他在战场多次化险为夷，杀敌无数。
“好久不见啊，老朋友！”
感受着『暴猩』那久远的战斗气息，张尚峰仿佛又看到了战场上厮杀的光景，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
“全力加速！”
搭载在身后的推进器发出一声轰鸣，张尚峰瞬间飞出百里开外，其他身穿黑色制式武装的队员紧随其后。
荧屏前，皇甫安平嘴角微微扯动，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没错，此时此刻这里就是战场，只需要思考怎么把自己的价值发挥到最大就好，其他的无需去想！”
皇甫安平猛的一挥手:
“全员保持最佳状态！Severe！”
◇
“呼……呼……”
从操场到教学楼是一段不短的距离，一路狂奔的我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
但是……
还不能停下！
“梆！”
我抓住楼梯扶手，拼命的向天台爬去。
涌动的人流和嘈杂的声音，已经被我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天赐同学，你觉得……怎么样？】
那是第一次……见到她笑得那么开心的时候。
【那天把你耳机弄坏了，这是赔偿，对不起！】
这么正经只会让人把你当傻子啊……
“呼…哈……”
肺已经有燃烧的感觉了。
【……偶尔来点仪式感，生活会愉快点哦！】
这是……
【苏艾艾的生活小建议！】
“啪——”
脚步重重的踏在最后一阶楼梯，我和苏艾艾最后的距离，只剩那扇我亲手关上的门。
我深吸一口气，有些颤抖的握住门把手。
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之后会面对什么，我一点都没想过。
我只知道如果我在这里退缩了，迎接我的将是自己的审判与惩罚……
那就是抱着这份软弱和悔恨，一直活下去。
这样的安稳……
这样的『安稳』！
“我怎么可以接受！”
我拧动把手，猛的把门推开——
“呼——”
近处的波动比想象中还要猛烈，差点将我整个人掀翻下去。
“嘁……”
我用力扒住门框，挣扎着把身体探出去。
处在黑气中心的苏艾艾，此时正背对着我跪在地上。
“苏艾……艾？”
我下意识喊了一声。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存在，苏艾艾的肩膀抖了一下，僵硬的回过头——
“……！！”
伴随着她的回头，我宛若被五雷轰顶一般！
不断收缩的瞳孔，倒映出苏艾艾现在的样子……
细密的鳞片从肩膀爬向脸颊，她脸的右半部分，已经不规则的覆上了一层黑色鳞甲，连带着右眼也变成了红色的竖瞳。
我和苏艾艾空洞的眼神对视。
那双温柔的褐色眼睛，就如同蒙上了一层灰一般，已经什么都读不出来了……
“呜……”
心脏异样的扭曲、跳动，让我全身颤栗不已，连胃部都开始痉挛。
“不……”
我踉跄着伸手，向苏艾艾靠近。
阴沉的天空，无声的闪过一道电光。
苏艾艾右眼的竖瞳突然迸发出凌冽的杀意，同样覆上鳞片的右手抬起，猛的一握——
砰！
“呃啊！”
我面前的空气就像是被捏爆的气球一般突然爆炸，巨大的冲击直接将我击飞。
“咚！”
我重重的砸在身后的墙壁上，脊椎骨瞬间一麻，随即钻心的疼痛起来。
也是这疼痛，让我认识到这难以想象、无法认可的事，现在正在慢慢变成现实。
“为什么……”
我看着再次抬起右手的苏艾艾，心中涌上无尽的酸楚与绝望。
“为什么那个本该和阳光一样的你……”
“砰！”
身边的门直接被真空挤压的变形，摇晃着飞落在楼道里。
“那样的你……”
脑海里闪过梦中那轮血红的月亮，闪过和苏艾艾相处的一点一滴——
“会是灾厄啊！！”
“啊！！”
苏艾艾似乎被我的声音刺激到了，抱住脑袋大声尖叫着。
伴随着尖叫声，她身上的鳞片更加快速的生长，黑色的气浪也比刚刚更加强烈浓厚，将苏艾艾的身形完全吞噬。
最后，连尖叫也不再像她原本的声音。
而是……
“吼——”
浓厚的黑色被尽数吹散，掀动的风暴在那一瞬间把我紧紧的钉在身后的墙壁上。
“咳哈！”
我吐出一口鲜血，强撑着抬起头。
最先露出的，是一双带有爪刺的黑色巨翼。
紧接着，是被厚重如铠甲一般的鳞片包裹的庞大身躯与利爪。
然后，便是硕大的龙首，和那双如同深渊一般嗜血的竖瞳。
“……”
我凝望着头顶压迫着的天空，以及眼前的黑色巨龙。
耳边一阵嗡鸣，我就如同被剥夺了倾听的权利。
能听见的，只有那个回荡在自己心中的声音……
【大多数时候，人的选择都由不得自己。】
龙张开巨大的双翼腾空而起，遮蔽了天空，以及唯一的光亮。
【很多人都会在那之后，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
硕大的黑色龙首仰天长啸，猩红的眼眸带着深深的憎恶与桀骜，蔑视着跪坐在地上，呆滞的我。
那么……
面对这样的人生，以赌上性命为代价的选择……
我会感到后悔么？
龙再次咆哮一声，附身向我冲来，龙翼带起的狂风吹的我睁不开眼。
算了，如果这也算……
我的惩罚的话。
黑暗中，我似乎已经感受到身体被洞穿的刺痛。
“呼——”
风冰冷的拍打着我的脸，让我忍不住一个哆嗦。
“我……没死？”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我睁开眼环顾了一下四周——
“哇啊！”
发出如此高分贝的惊叫不能怪我，因为我恐高。
而眼下，我的身体正以公主抱的形式在空中不断上升！
“总算是赶上了，能叫那么大声看来没受什么伤。”
有些熟悉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我抬起头看向抱着我的……
少女？！
“哗——”
黑色的斗篷如同翅膀一般在空中展开，缓冲着下降的趋势。
黑衣少女抱着我平稳落地。
然后毫无征兆的松开了手……
“啊！很疼的啊……”
我揉揉还在隐隐作痛的脊椎，从地上爬了起来。
“总比被咬死好。”
少女回过头看向黑色巨龙，红色的双瞳倒映着龙充满憎恶与暴戾的眼眸。
“果然，有很浓的『憎恶』气息。”
少女的眉头皱了皱，这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表情:
“还有一股更让人讨厌的气味……”
“两种让人讨厌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超讨厌的气味。”
“……”
我有些汗颜。
“喂！天台上的少年，快闪开！！”
就在这时，身后却突然穿来一声大叫。
紧接着，头顶上空突然一暗。
我下意识的抬头——
『恶龙』巨大的爪子碾压过来，身形上的巨大差异，在那一瞬间让我觉得好像天空塌下来一般。
“轰——”
身体被碾碎的感觉依然没有来临，这次打在我脸上的，是和刚刚截然不同的灼热气浪——
“……”
我稍微睁开了眼睛。
巨大的阴影依然笼罩在头顶，但迟迟没落下来的原因，是被一个暗红色的人形机甲所顶住。
“咻——”
几道光束从身后扫射，打在龙的身上。
“吼——”
龙感觉自己受到了挑衅，巨大的身体腾空而起，向那些身穿黑色武装的人发起追击。
“嗡——”
空中的“机甲”稍微降落了一些高度。
“那边的少年，快去避难，这只怪物就交给我们SA来处理！”
巨大的轰鸣在空中震荡，下一秒，密集的攻击便如同雨点一般倾泻在龙的身上。
SA……
我的瞳孔猛的收缩。
【根据新编法规定，若判定为灾厄且没有解救办法，将由SA部队接手，将其歼灭……】
而彻底歼灭灾厄的方法……
“呜——”
龙发出一声悲鸣。
“不行……”
“不可以！”
我拼尽全力朝空中大喊。
“那是人类啊！”
“她叫苏艾艾，一年三班……”
“她是我的同学，我的朋友啊！！”
“求你们了……”
“不要……”
【歼灭灾厄的方法是——】
“不要杀死她啊！！”
“轰——”
没有人……
没有任何人回应……
答复我的，只有振聋发聩的炮火。
无休无止……
“吼——”
龙的翅膀被撕裂出一个大洞，又被升腾的黑焰修复。
“啪嗒、”
我跪倒在地面，任由炮火声将自己淹没。
无力……
充斥全身的颓然无力。
“这是梦吧……”
这一定是梦。
和那场噩梦一样
『红月之灾厄』早已是过去式了。
梦中的月亮已经不可能再出现了啊。
没错，只是噩梦而已……
等到醒来之后，一切都会回归正常。
快醒来吧……
快醒来啊！！
“看着我。”
一抹突兀的冰凉将我的脸托起。让我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的，是一双红的妖异的眼眸。
“你为何而悲伤？”
“为了怜悯生命？亦或是托衬残酷？”
我垂下眼眸。
“太残酷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什么都做不到的感觉……
太残酷了……
“那要怎么做？”
枪炮与怒吼明明就在不远处的上空爆发着，可少女的低喃却无比清晰的传递到我的耳中。
“要逃避么？可以哦。”
“生命从来就不存在平等。有生命存活下来，就必须有另一个生命为此而消亡。”
“如果今后无论面对怎样的牺牲，都能够平淡的漠视。”
“如果那样就不会再悲伤的话，请尽管逃吧。”
“……”
我凝视着那双眼眸，亦如第一次所见那般纯粹。
我不禁怀疑这样的双眼……是否真的是被鲜血所铸染？所以才会在看向那些血淋淋的『现实』时，还能如此的清冽。
从那双眼眸中，我看不到任何过往与未来。
“还是说……”
少女放下双手站起身，俯视着我。
“要选择去拯救呢。”
“……拯救”
“我真的有那个资格么……”
一直以来，我什么都不愿意去做。仿佛我的存在，就是“无趣”的代名词而已。
连自己都不曾被拯救，这样的我……
真的有那个资格么？
“谁知道呢。”少女看向不远处的战场，“觉醒后的灾厄再变回人类，失败率是99%。”
“这么一看，除了杀死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方法可以阻止了。”
是吗。
我心中一阵苦涩。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么……
连拯救的意义都不存在的话……那我又怎会拥有资格呢。
“但是，”少女的声音打断我的消沉，“天赐……”
“你的存在，就是那1%的几率。”
“要说的话，这或许就是你存在的意义。”
“也是我会来到你身边的原因。”
“轰——”
龙与机甲在少女的身后猛然碰撞，爆发出肉眼可见的涟漪。
“那么……”
巨大的波动将她的头发与衣襟猛然拂动，强烈的视觉冲击让我根本无暇去思考多余的问题。
“你为什么而逃避，又为什么而来到这里？”
“逃避，或是面对……”
“选择吧！”
少女轻启唇齿，阴沉的天空似乎为她洒下一道光束。
“是甘心畏缩成一块冰冷的石头，还是以渺小的身躯抗争这生命的规则？”
少女的双眸如宝石般闪烁，纯粹的容不下任何一丝虚假:
“如果是你的话……”
“要选择哪边呢？”
